第5章 因（一）
卜维珏忍不住又抬起头，瞪着桌子对面的女孩，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恨，可还没等他将眼中的怒火烧到对面，就遭到了系主任的呵斥：“你看人家干嘛？你的检查写完了吗？还想不想回去了！？”
卜维珏所处的位置是高森大学的心理辅导兼思过室，这里是由一间普通教室翻修而成，主要的作用就是为学生做一些心理按摩，以及对那些调皮捣蛋的学生进行惩戒教育。听上去有些严肃，但实际上就是让他们在这里写写检查、看看宣传片之类的。从在校学生的整体素质来看，这里的使用率无疑是极低的，当然，这是在卜维珏出现之前。
作为这里的常客，卜维珏对于如何应付写检查简直是手到擒来。但这一次实在是让他如坐针毡，因为那个害得他头破血流的跳楼女孩，现在就端坐在他的对面，正低着头用秀气的笔迹默默地写着检查。卜维珏不想浪费脑筋去思考这到底是什么孽缘，他只想尽快离开这里，远离这个活生生的麻烦。
于是卜维珏又加快了写字的速度，他那潦草的字迹随着笔尖在检讨书上龙飞凤舞，以至于他将检讨书交上去时，如同递给了系主任一张医生手写的医嘱。系主任看着手中的这张“天书”，额头上暴出一条醒目的青筋。
“卜维珏，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么的让老师操心？”系主任将他的检讨书摔在面前的桌子上，气势汹汹的冲他嚷道：“老师顾及你的心理问题，允许你可以不住在寝室，能够舒舒服服的回家；平时面对你逃课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你倒好，不知道感恩，反而变本加厉！这次居然跟校外的社会闲散人员打架，还被打得头破血流，你有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情发生我们学校的后果？知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会给学校带来多么不好的影响？你有没有想过？啊？”系主任指着卜维珏的鼻子训斥道，看架势仿佛是卜维珏打了她的孩子。
卜维珏还是那样面无表情的听着系主任唠叨，心中没有激起一丝涟漪。他早就对这样的训斥习以为常，更何况对方言语间传递出的全是对学校形象的担心，根本就不顾学生的安危，这只能让他感觉到无聊。
不过话说回来，宋唯亦这家伙还真是聪明，能想出这样绝妙的借口。通常只要发生涉及社会人员的暴力事件，学校方面就难逃监管不力的责任，为防止受到来自家长和上级领导的追责，学校里的老师总是愿意大事化小，让这种事情默默的烟消云散，这跟卜维珏的需求简直不谋而合。所以卜维珏不怪系主任如此生气，毕竟这是她的本职工作，而且自己也确实给她添了麻烦，让她骂个痛快也无所谓。
可一想到真正的罪魁祸首就坐在自己对面，卜维珏还是觉得的火大。他忍不住又瞪了一眼对面的女孩，却因为对方专心低头写字而完美错过。不过这个眼神被系主任看在了眼里，她以为卜维珏是因为受到了训斥而心生怨恨，联想到这个学生平日里的古怪行径，心中也不免有些忌惮，于是便停止了说教，挥挥手示意他赶紧从自己眼前消失。
卜维珏也不含糊，拿起书包拔腿就走。在路过那女孩身边时，他经不住内心怨念的鼓动，特地停下脚步，俯下身去悄声对女孩说：“我不是说过让你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么？”声音凶狠且冰冷。女孩听后身子一哆嗦，笔也吓得掉在了地上。
“说什么呢？还不回家？你想干嘛呀！”系主任见卜维珏奇怪的举动，生气地质问道。
卜维珏也是个倔脾气，他一反常态的没有直接转身离开，而是用那双死鱼眼睛向系主任射出叛逆的光芒：“我就想问问她茴香豆的‘茴’怎么写。”
系主任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我告诉你怎么写，你现在就给我写一千遍！写不完不许回家！”
虽然又延缓了回家的时间，但卜维珏的心情舒爽极了，这小小的宣泄令他感到浑身轻松，哪怕再在这里待上一会他也毫无怨言。这时那个女孩也写完了检查，正聆听系主任的教导，卜维珏把这当成了最有趣的伴奏，他拄着下巴慢悠悠的下笔，津津有味的看着眼前的表演。
“像你这样平时很老实的学生，我都想不到你也会逃课。我听你的班主任说你最近状态很差，可我怎么也没想到，你前几天测验的成绩，连平时的一半都达不到！要知道你在进入学校的时候，可是我们系几个重点的培养对象之一啊。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但你要对你自己负责知道么？天大的事也没有学习重要，有什么事到了大学再去琢磨，你现在就是要保证成绩，知道吗？不能像那种人一样。”系主任说的时候用手毫不避讳的指着卜维珏“你之前成绩一直很稳定，别辜负了老师对你的付出和期望。”女孩点着头，泪水又在眼里打转，梨花带雨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悯，不过卜维珏除外，他正幸灾乐祸的看着。系主任见状也不忍心再责备下去了，说道：“回去吧，以后别再逃课了。”
女孩朝系主任深鞠了一躬，然后拿起东西飞快的跑了出去，像是一只胆小的兔子。
戏已演完，卜维珏也不再分神，继续提笔写字。系主任更不愿再跟他多费口舌，低着头玩起了手机，一时间思过室内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十五分钟过后，系主任打着哈欠看着这一千个“茴”字，瞟了一眼卜维珏，一句话都没说，起身离开了房间。卜维珏耸了耸肩，心说了一句没礼貌，然后树懒一般的收拾好东西，朝屋外走去。
可刚打开门，卜维珏就看到那个女孩站在门外的走廊里，显然是在等自己出来。
卜维珏看到这个情形，如同被人从背后打了一闷棍，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表情也从刚才的慵懒变成了狰狞的模样，并且条件反射的握紧了拳头。
女孩看到卜维珏这副表情，刚才拼命建设的心理防线被瞬间击溃，她吓得愣在原地，瞪着惶恐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卜维珏。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一个被气得说不出话，另一个被吓得开不了口。
不过借这个机会，卜维珏终于看清楚了这个女孩的模样。
女孩比他想象的要漂亮一些，但漂亮的很普通，也就是普通漂亮：女孩有一张标准的鹅蛋脸，肤色并不是很白，但是肤质很好，看上去既光滑又有弹性；女孩的嘴唇微厚，想必嘟着嘴或是笑起来的样子应该很好看，而不是现在咬着嘴唇胆战心惊的样子；她的鼻梁很长，但是并不十分挺拔，再配上小小的鼻子，可能在整形医师看来有很大的潜力；不过她的眼睛可以称得上是上帝的杰作，如同黄金比例分割出来的大大眼睛被双眼皮包裹着，里面纯洁的眼白镶嵌着漆黑的瞳孔，那眼眸中映出的光泽如同罕见的黑色珍珠，眼角开合的角度恰到好处，哪怕是自然状态下，也会让人从各种角度品尝出笑意；眉毛很淡，睫毛也不是特别长，但这些跟她的眼睛组合在了一起就形成了极佳的点缀，让整个人越看越有味道；女孩的头发自然的垂到颈部，密密的挡住了耳朵，额头处的刘海反而有些稀疏，可以看到她圆鼓鼓的额头和微微向后移动的发际线；她的身高肯定没有超过一百六十公分，体重也应该很轻，但看上去整个人的比例非常的匀称，像是有过锻炼的痕迹，不属于那种娇小且弱不禁风的类型。
卜维珏看着这个普通漂亮的女孩子，突然发觉这个女生外貌的很多地方都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可以负责任的说，如果不是因为给自己带来过这么大的麻烦，卜维珏相信自己可能会对这个女生心动一下，不过也仅限于是微微颤抖的那种。
见女孩始终一言不发，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尝试着平复自己激动的情绪，接着试图用他自以为略显温和的语气说道：“什么事？不回寝室么？”
女孩怯懦的小声说道：“能一起走出去么？我自己不敢。”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的盯着地面，不敢正视卜维珏。
卜维珏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她，心中因为长相而产生的那一丁点好感瞬间烟消云散，他有一刹那甚至认为这个女生就是来搞他心态的，直到他的理智彻底崩溃为止。
尽管卜维珏很想冲对方咆哮，向她宣泄心中的不快，但理智告诉他要保持最起码的礼貌和风度，于是他皱着眉头说道：“你已经给我不，我们已经互相给对方添了足够多的麻烦了。所以，我认为最好还是不要再有任何瓜葛的好。我为刚才的态度向你道歉，而且以后，我会尽量不出现在你的面前，对不起。”说着他很真诚的欠了欠身，看样子似乎是在鞠躬。“再说，你完全没必要等我，你刚才就可以跟主任一起出去的，告辞。”说完卜维珏转过身去，背对着女孩大步离开，像是甩掉一包垃圾一样。
谁知这女孩竟然一溜小跑跟上了卜维珏的脚步，用频率极快的步伐维持着与卜维珏那双长腿相同的速度，并谨慎的将距离始终保持在一米左右。起先卜维珏并不想理她，试图通过加快步速将其甩开。
可尽管这样的快步疾走令女孩非常吃力，但她还是紧跟在卜维珏的身后，寸步不离。卜维珏被搞得不耐烦了，他一个急停站稳身形，然后转身面对着女孩，想搞清楚她究竟想干什么。这一下当真是令女孩始料未及，她虽说也做足了准备，同样来了一个急刹车，可无奈刚才前进的速度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快，女孩没能控制住身体，一个前倾直接撞到了卜维珏身上。
卜维珏反应迅速，立刻伸出双手抓住她的肩膀防止她摔倒，不过可能由于力道大了些，脸上还伴随着不耐烦表情，让整套动作看起来像是要对女孩施暴一样，让这个本就战战兢兢的女孩更加的害怕，眼泪瞬间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卜维珏就要被她搞崩溃了，这个女孩实在让他束手无策。他赶忙松开手，后退半步，既不敢离开，也不敢上前去哄，只能手足无措的看着女孩在那里不停的啜泣。过了一会，卜维珏见女孩情绪稍缓，才敢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语气中满是心酸和无奈。
女孩见他态度诚恳，也极力止住了哭泣，哽咽的说道：“我不敢自己走出去，求求你了，陪我出教学楼就行。”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跟主任一起出去呢？”卜维珏不解的问道。
“我害怕老师，我不知道可以相信谁。但我知道你是个好人。”女孩回答道，眼神和语气中写满了真诚。
卜维珏简直哭笑不得，他盯着女孩的眼睛说道：“你都不认识我。”
“我听说过你，生科七班的卜维珏，他们都说你是个怪人，说你这儿有病。”女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立刻觉得这样很不礼貌，于是放下手继续说道：“我之前不了解你，也觉得你很奇怪。但是，那天你救了我，而且是那么的奋不顾身，事后既不过问，也不要求回报，所以我坚信你是个好人。”女孩说话时，脸上的阴霾渐渐散去，像是有阳光射入了她的心间。
良心开始了对卜维珏的百般折磨，女孩真诚的模样令他羞愧，他没想到当时那个自私的举动，竟会酿成今天这样难以收拾的局面。他感觉自己似乎没有底气再拒绝这个女孩了，只好不自然的说道：“那行吧，就到校门口。”然后便转身向校外走去，不过这次他特意放慢了步伐，配合着女孩的步点，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默地前进着，远远看上去像极了怕被人发现的学生情侣。
当他们走出学校门口时候，早就已经过了下班放学的时间，天空上的云朵摆出各种安逸的形状，背景是让人心旷神怡的酒红色霞光。
站在校门口的二人谁都没有离开，他们站在原地迟疑着，都在思考该说些什么比较合适，最后还是卜维珏当机立断打破了尴尬，轻声说了一句：“再见。”然后便独自朝地铁站的方向走去。不过他马上就发现女孩依然跟在自己身后，这就有些挑战卜维珏的底线了，他回头问道：“不是说好的，就走到校门口么？为什么不回寝室？”
女孩也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说道：“可是我家也在高森市，今天也要坐地铁回家。”
卜维珏似乎听到了自己脑袋里传来了玻璃窗被打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