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chapter8
对于神祇来说，一道裂口就像被蚂蚁咬了一口。
但是洛基右手腕上的裂口非常棘手，半天都没有愈合，一直在流血。纱布刚包好就被鲜血浸透，洛曦试过用她的法力，弗丽嘉和巫医也试了很多咒语，药草都不能让洛基好转。
因为失血过多，洛基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凄惨，时间一长，他甚至出现了短暂的晕厥。
他眼下一片鸦青，嘴唇皲裂，陷入难以分辨的噩梦中自言自语。
不祥的死气开始在他身上弥漫，唯有手腕上那道不能愈合的伤口如恶魔狰狞的笑，嘲笑所有人的束手无策。
“我们就应该踏平亚尔夫海姆，逼那些阴险的精灵治好洛基！”
托尔对弟弟的伤痛无能的狂怒着，他气愤的握着雷神锤，声如洪钟，恨不能把屋顶掀翻。
在弗丽嘉焦急的等待中，奥丁终于从亚尔夫海姆回来了。
阿诺德和其他的堕落精灵已经交给精灵女王处置，奥丁与精灵女王交谈后，光之精灵们翻阅大量魔法书，终于找出了救治洛基的方法——
宫殿里只有洛基和奥丁，弗丽嘉了。
奥丁苍老的手放在洛基的额头，在灌注一些力量后，洛基恢复了神智，他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床里虚弱到了极点。
“父亲……”洛基连说话都有气无力，弗丽嘉用帕子帮他擦去额头虚汗，给他掖好被子。
奥丁面色凝重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终于还是开了口，“洛基，你想活下去吗？”
“我想活着……”
得到答案，奥丁手掌心化出了一个四四方方透着幽蓝暗光的寒冰之匣，它的寒气比在武器库时更加旺盛。
看到这个东西洛基就本能的厌恶，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为什么生来体寒如冰，为什么会身形瘦小，不能像托尔那样成为一个强壮的战士。
都是因为那些冰霜巨人让还在腹中的他落下了病根。
洛基看到寒冰之匣就想到那些让人憎恶的怪物，本就因为病痛备受折磨的身心更加不舒服了。
面对洛基流露的疑惑，奥丁直言，“你中的黑暗魔法只需要用亲人的血施展魔法就能解除。”
那随意自己哪个亲人都可以了。
不过洛基虽然病痛在身，但他大脑没有停止运转，如果真这么简单奥丁不会特意让别人出去，不会这样言辞闪烁，现在才说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寒光凛凛的寒冰之匣上，心倏地提起，像弓弦绷到了极限。
奥丁道，“寒冰之匣里蕴涵的历任巨人王的心血就可以救你。”
洛基只看到奥丁的嘴翕动着，那些语言，词汇他都明白，但是组合起来的意思让他大为震撼且无法接受。
寒冰之匣是冰霜巨人的圣物，里面蕴藏着每一任巨人王的心血，让心血融入圣物为己所用，也只有冰霜巨人里的王族能做到。
奥丁说只有亲人的血才能救他。
又说要用寒冰之匣里的巨人王的血才行。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施法过程需要你清醒着配合，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不要抵抗。”
奥丁说完，示意弗丽嘉把洛基扶起来坐好，可弗丽嘉刚碰到洛基，他就触电似得躲开，直直盯着那寒冰之匣，歇斯底里的咆哮起来。
“不是，父亲你们弄错了，我是阿斯加德的洛基，不是冰霜巨人，为什么你们要开这样的玩笑？”
弗丽嘉含泪要说什么，被奥丁抬手阻住，奥丁要冷静的多，“这是事实，本来打算等你再大一些才说出来，但是现在不说不行了。”
奥丁把洛基完好无损的左手放在寒冰之匣上，瞬间，洛基的左手从指尖弥漫起极为不祥的幽蓝。
如果他不是冰霜巨人，在接触到寒冰之匣时，就会被冻伤，可他没有受伤。
从床头的镜子里望去，他看到了一张面目全非，红色眼瞳的冰霜巨人脸孔。
儿时听托尔提起那些怪物的故事，洛基还做过几天噩梦，梦里的怪物就长着这样可怖渗人的脸。
托尔还说过会把所有的冰霜巨人都杀光。
可是，原来他就是冰霜巨人啊？！！
“你确实是冰霜巨人后代，而且是劳菲的儿子。当时冰霜巨人被打败，我在他们的大殿里发现了被丢弃在地上的你，当时你还是个婴儿，无辜又可怜，所以我把你带了回来。”
洛基低下头喃喃自语，“劳菲的儿子？”
奥丁点头，“对。”
“原来您从约顿海姆带回的战利品不只是寒冰之匣，还有我。呵～我还从不知道，您这样仁慈，战后那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您没有管，偏偏就把劳菲的儿子捡了回去，还刻意瞒了我这么久。”
“你完全可以早点告诉我的，为什么不说？”
洛基突然抬头，用尽力气捶着床榻，又力竭的倒了回去，右手腕上的伤口裂的更厉害了，那些血触目惊心。
弗丽嘉赶紧用帕子小心的包着洛基的伤口，轻了怕血流的多，重了怕弄疼他。
作为一个慈母，弗丽嘉忍受不了洛基这么折磨自己，她哽咽着说，“洛基，隐瞒真相是为了保护你，你是我们的孩子，我们是一家人，所以别再置气了，有什么话等到你的伤治好了再说吧。”
“不！”
就连最爱的母亲也骗了他，什么怀孕时被冰霜巨人伤到，谎言！都是谎言！！
洛基甩开弗丽嘉的手，此刻的他任性到了极致，而他挥霍的是自己的生命。
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洛基本来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凌乱，看起来荒唐颓废，鲜血从右手手腕汩汩而出，有些还洒在雪白的被子上，就像一丛如火的玫瑰。
“你把我带回来一定另有目的的，不要敷衍欺骗我，告诉我！”
奥丁叹气，“我希望有一天两族能形成友好的联盟，结束紧张的敌对关系——通过你。”
原来如此。
现在洛基什么都明白了，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伤口的血也越流越多，他却感知不到伤痛，他的心脏被无形的手狠命攥住，随时能令他窒息。
“这么说我就是个人质，一个傀儡，等到哪天你用的上我了，就把我派去约顿海姆，用不着就搁置。”
奥丁摇头，紧锁着眉，“不，你是我的儿子……”
可是洛基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越说越快，面目扭曲到了极点，真就像个残忍嗜血的冰霜巨人那样怒吼着。
“现在一切都说得通了，为什么同样是儿子你永远偏爱托尔，因为不管你再怎么说爱我，你都不会让一个冰霜巨人做阿斯加德的王！”
“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儿子，到头来托尔是光明正义的雷霆之神，而我却是个可笑的诡计之神！”
“因为我的身世就是由诡计和谎言组成！我这个人的所有作为和努力都只是彻头彻尾的笑话！”
奥丁也是第一次看到洛基这样失态，和印象里安静乖巧的形象简直是两个人，面对养子的歇斯底里，他不知如何应对，良久才道，“你的生命由你自己做主，好好考虑吧。”
还在病痛中的洛基情绪失控的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紧闭宫殿的大门。
弗丽嘉知道，再这样下去，她的儿子只有死路一条，不能让他这样放弃自己。
昏暗的宫殿内，一切都凌乱的不像话。
洛曦一进来就被浓郁的血腥味冲了一下，她皱着眉，终于在床边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身影。
因为一通胡闹衣衫不整，原本高高昂起的头颅如今无力的垂着，不过短短的时间，他已经瘦骨嶙峋，风一吹就倒的样子。
她正要抬脚走去，洛基就喝止了她。
“站住！”
洛基眼也不抬一下，面色憔悴到了极点，右手上的伤口还在渗血。
都这么严重了，还不肯治疗，他这无异于是自杀。
这样不爱惜自己，自暴自弃。
弗丽嘉已经把洛基的身世告知，洛曦大为震撼之余心里也是滋味不明，本想直接动手制服他，想想还是改为另一种方式。
她从不离身的七宝铃铛飞出缠在他右手腕，只是试一试，居然真的暂时止住血了。
洛基瞳孔一缩，用力去扯铃铛，却怎么都扯不下来。
“该死的，你做了什么？”
“阻止你自杀！”
洛曦在他对面的地上直接坐下，大大咧咧的不顾及形象。
“哦？你也听说了那个荒唐到了极点的故事，在奥丁仁慈的请求下，来施舍你的好心，来可怜我了？”
现在的洛基就像只刺猬，情绪极不稳定，谁靠近就会刺伤谁。
也许是因为虚弱，也许刚刚不要命的咆哮过，他原本极富磁性的嗓音，现在粗砺的像是在磨砂纸上摩擦过那样沙哑。
“是神后拜托我来的。”洛曦上下打量着洛基，眼神毫无悲悯，甚至没有一丝疼惜，“不过你嘛，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去了，你还排不上号。”
洛基一噎，赌气的用力捶着右手，七宝铃铛发出的叮当响却有些滑稽。
“那就走开，别来烦我！”
还会生气，说明没那么糟糕嘛。
洛曦故意挑衅，“就不，你能怎样？”
洛基：……
本来他以为自己血快要流干了，现在被这么一激，眼前发黑，差点吐血。
他确实不能怎样，否则他不会让自己这么狼狈的样子暴露，他会用幻术把自己包裹，掩饰一切，隔离开所有来烦他的人。
可是他办不到，现在随便哪个人都能摆布他。
洛曦没忘记自己是来劝人的，她往前蹭蹭坐的又离洛基近了些，“你打算就这样死去吗？”
洛基望着那串沾着血的七宝铃铛，无力的笑着，“或许吧……”
一千年的时光，他头一次这么迷茫，他不知道现在自己算什么，奥丁的养子？一个工具？或者什么都不是？
洛曦双手托着下巴，并没有急着掰回洛基的思路，而是顺着他说，“你想死谁也拦不住，不过你知道你死了之后会发生什么吗？”
“奥丁他们会伤心，毕竟和你也是相处了一千年有感情的，托尔或许是哭的最难受的，毕竟你是因为他才这样的，说不准他还会发疯去亚尔夫海姆打架给你报仇。”
“不过毕竟神祇有漫长生命，不会太过执着过去，奥丁年纪越来越大了，他还要操劳阿斯加德，还要培养托尔做未来国王，托尔这个心宽的，多喝几杯，就能把一切烦恼忘掉，然后他会坐上王位，娶妻生子，统治阿斯加德，留下美名。”
“而你……”
她说到最后，洛基的坐姿慢慢端正起来，胸膛起伏不定。
“最后人们提起你，或许会只记得洛基这个名字，提起你自己放弃生命的时候，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评价你吗？”
洛基目光阴沉，咬牙从齿缝里挤出那几个词汇，“我——不——在——乎！”
“他们会说——懦夫！”
“闭嘴！”
忍无可忍，洛基用完好的右手卡在洛曦的脖子上，他的手修长宽大，一握就能握住她纤细的颈项，如果他现在还有能力的话，就可以折断它，让那些该死的，烦人的声音就此消失。
洛曦目不转睛的盯着洛基，有多久她也不知道，一直到洛基萎靡的跌坐回去，慢慢就要恢复平静。
但她不能让他完全冷静下来。
洛曦眉梢一扬，握住了他冰凉没有一丝温度的右手，感觉到他战栗一瞬，又强装若无其事，原本被愤懑和迷茫占据的眼瞳，泛起了细微难以察觉的波纹。
“弗丽嘉是全心全意的爱你，当你是自己的孩子，如果你死了，她的心会破碎。”
“看看你，再看看我。我这个外来者比你更不如，要是我死在这里，一定是悄无声息，无人问津。连个为我流泪的人都没有。”
洛基正眼看着她，本想反驳几句，却不慎撞进她的目光里，那里纯净无垢就像一面镜子，照映着憔悴的自己，周围点缀着星光。
“听着，你的痛苦我不敢说能理解十分，但起码有三分。”
洛基嗤之以鼻，她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了解他的痛？
“在我还没有来阿斯加德，更早一些的时候，我跟在师父身边修行，学习做人的道理，师父给了我一个家。还有很多师兄师姐也很疼我。”
说话间，洛曦的眼神开始放空，沉浸在如烟往事中。
关于洛曦的师父，过往交流法术的时候，洛基也曾听她提起过，虽然她从不详谈这位长辈，但那种打心底里的尊敬洛基能感受到。
她这么认真的谈起这位师父，还是第一次。
洛基露出假的不能再假的笑，“怎么？你是在炫耀你有多幸福吗？”
洛曦回神，歪头瞪着他，“你听我把故事讲完行吗？”
洛基轻哼，撇过头去不看她。
“我本来以为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直到有一天有人对我说了一句话，让我难以忘怀。”
“他对我说——孽畜就是孽畜，就算再怎么修炼，你也褪不去这一身丑陋的蛇皮！”
洛基又扭过头来，睨着她的侧脸，“这样的羞辱你忍住了？”
洛曦嗤笑，“本来我不在意，但他太猖狂了，连我师父也嘲讽，所以我就出手教训了他，结果就闯了祸。”
笑话她可以，但是不能侮辱她师父，这是洛曦的底线。
洛基想不到她答的这样坦然，“你就是因为这个被东方神界放逐的？”
洛曦垂下眼帘，“不光是这个，还因为我的血脉，平时那些神仙跟我和和气气，可是不一样的血统注定了我会被排斥。”
其实洛曦的情况不是被放逐那么简单，她本是必死无疑，幸好有师父偷偷将她从放了出来，这才逃过一劫。
师父肯定也因此犯了天条，好多次她都想什么都不管回去找师父，可是师父让她好好活下去，不要再回去送死，要强大起来保护自己。
跟弗丽嘉一样，师父虽然不是她的血亲却待她比亲人还好。
听完洛曦的经历，洛基联想到自己，他又何尝不是呢，从小到大他拼命去追赶托尔的脚步，希望和他一样优秀受人喜爱，可他现在才发现一切都是徒劳，他们流淌着不同的血液就是根本所在。
“但我相信，在这世上，哪怕一粒微小的尘埃，都有它存在的意义，所以洛基，活下去，死亡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洛曦说完这些，又靠着洛基坐的近了些，就在洛基以为她还要说些什么大道理的时候，她却格外专注的盯着他的脸，认真而突兀的蹦出一句。
“我说，你的发际线怎么又后移了？”
寂静许久，二人谁也没有再出声。
洛基面部肌肉终于恢复知觉，咳嗽两声打破了沉默，以自己的方式回击，“洛，其实你已经是个老太婆了吧？”
洛曦眉梢挑起，指指他的右手腕，“想知道啊？等你伤好了我再告诉你。”
就知道是这样。
洛曦观察他的脸色，又把他的手握紧了些，一字一顿道，“洛基，别让一个母亲伤心，更不要放弃自己。”
洛曦的娘亲早早的仙逝了，她一直很羡慕洛基有这么关心他的母亲，所以弗丽嘉泪眼朦胧的还没说完请求，洛曦就答应了她。
“如果我想死……不会等到现在。”
他一言不发，许久后终于开口说话，声音沙哑的不像话。
“你为什么要管我死活？”
洛曦再三确定后，长出了一口气，歪着头说，“我们是朋友啊，你忘了。我在阿斯加德除了你也没有熟悉的人，如果没有你每天恶作剧，我岂不是要闷死？”
“这样啊……”
他抬起下巴，恢复了两分往日那个小坏蛋的风采，倨傲的说，“你这个外来者在这里没有其他朋友，没有其他人和你说话，也没有其他人重视你，好吧，看在你这么可怜又孤单的份上，我准许了你的请求。”
他的话语听起来极尽刻薄无礼，傲慢到了极点，实际上不过是给自己个台阶下。
洛曦扯扯嘴角干笑：“……谢谢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