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节逃课
入夜，林兮躺在木床上，各种不适。她带过来的、自己仅有的一床换洗的床单被单，换在了小东的床上。现在接触身体的是那种很古早的大红花纹被褥，上面泛着黄色的时间痕迹，都不知道上一次清洗是什么时候。
林兮是个女孩子，虽然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但是女孩子都是爱干净的。上午回学校的时候，她把这里门窗大开，可是还是去不掉屋子里那种经年的味道。进入大学才不到三个月，寝室里自己那小小的三分地方才给装扮齐全。温馨的淡月白的床单被子，墙上是自己努力淘来的东神海报，为了每晚能安静的看着自己的偶像，她还留着夏日的蓬蓬蚊帐，并且加上了帷幔，任何时候帷幔一拉，她就可以沉浸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了。她可是要在这里生活四年的人。枕头边是一排书，历史、小说、古代经典，都是适合安静的时候看的。床头夹着自己的小夜灯，这样深夜苦读也不影响舍友。枕头下是自己的小零碎，坏掉但是很喜欢发夹，全班去海边时买的珍珠手链，还有随时用的上的发圈。床铺的缝隙里总能捡到一些小零食。真是个奇妙的空间呀，每晚在里面入睡，梦里，或奇艺或让人脸红。
下了床，三个格子里分别放着化妆品、文具、书籍，边框上是可爱的懒羊羊、偶像之类的贴纸，右边的书架全部都是书，零星的插着各种时尚杂志，兮儿觉的时尚要在人多纷乱的环境去品味，所以这类书籍从不带上床上世界去。书架旁的柜墙上挂着自己的书包和每天的外套，桌子上当然还有成堆的零食，和大包装的泡面、饮料。左边的衣柜拉开是尚显空荡但还是乱裹在一起的衣物，有喜欢的时尚短裙，和夏日里女孩子们拼着谁更飘飘欲仙的长裙，还有各种奇奇怪怪买来衣饰装备，虽然没什么用，但是遇到特定的衣服真的能救命。脚下的空间都是鞋子，运动鞋、靴子、夏天的拖鞋、洗澡的拖鞋、秋天的拖鞋、还有林兮第一双高跟鞋，虽然每次穿上八厘米只能坚持下个楼。但是女孩子总是向往自己有一天可以穿着高跟战靴横扫世界，像电视剧女主角那样走路带风。
可是现在，她觉的自己像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精心收拾的一切全都不在身边，这张木床一看就是以前的年代自家打制的，暗夜里在和林兮比谁的年龄更大，僵硬的嘎吱作响。到处都是灰蒙蒙的，以前被各位‘哥哥’环绕入睡的感觉全无，只有老旧斑驳的墙壁。林兮很渴，可是她没有带水杯过来，而且目前这个屋子里的饮用水系统她还没有发现，花洒流出的水也是有些奇奇怪怪的颜色，马桶状况更是不敢去想，刚刚回想一下，林兮忍不住的眉毛拧成一团。
‘我是不是还可以再考虑一下，他也十几岁了，应该也可以自己住了吧，我要不要每天接送他一下，辅导完作业就可以下班回学校了！现在给他妈妈打电话把孩子送回去也可以吧，我还也是未成年，我好像也不能带他呀！那我要是成年了，是不是会被当成拐卖儿童？我好像真的搞不定现在的状况。明天我还要上课，他还要去新学校，该怎么办呀，敲了两天课老师发现了吧……’万千思绪伴着悔意纠缠着林兮，突然他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哭喊。
“爸爸，别打我！”林兮猛的起身，冲向小东的房间。
一开灯，小东那孩子正被不合适的被子给自己卷起来了，闭着眼睛，脸上浸透了泪，困在噩梦里出不来。
“孩子，你要是把这个球打下去，咱们这个家就没了，爸爸妈妈会离婚的。”一天前，妈妈压着小东稚嫩的肩膀，眼神激动而哀怨的说道。
……
“不要说那么多，现在就回广城去，这辈子再也不准来这里！”
“你不能好好和孩子说吗，他只是想打乒乓球而已，你为什么反应这么强烈，他真的很有天份，你不为他高兴吗？”
“我高兴？！是呀，我应该高兴！他！是！真！的！很有天份，不是别的，为什么偏偏是乒乓球有天份，为什么偏偏是乒乓球，为什么偏偏是这个！为什么！”
苏然可眼神一冷：“你想说什么，有话你就直说！”
“我没什么要说的，你要是还要这个家，现在你们娘俩就跟我回去，小东再也不许打乒乓球！”
一扇门外的争吵声声传入小东和林兮的耳朵中，林兮不知该说什么，他想安慰眼前这个小孩，但是感觉是不是装没听见会更好。
“我们去吃冰淇淋好不好。”林兮想把这个小孩带离这个房间，这是林兮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可是转念发现，他们出不去，这是酒店的套房，外边是客厅，这一间是自带的书房。
外边房间的女人还在极力的安慰那个毫不讲理，亢奋异常的男人，最后妥协的说了一句：“好吧，我们回家再说。”
那扇门被打开了，小东的妈妈脸色沉重，一推门才想起来林兮还在这里，可是现在她也顾不得家丑外扬了：“小林老师，真不好意思，小东今天没办法上课了，请你先回去吧，薪水我会正常支付的。”
“哦，好。”林兮也才回过神，她是应该赶紧走掉，可是好像又不应该走。林兮看了一眼被吓傻的小东，犹豫的拿起自己的背包，还是走了出去，关上套房的一瞬间，林兮看见那个万念俱灰颓废到底的男人，似乎也很可怜。
林兮在电梯口徘徊，电梯门开了几次，她摆摆手示意电梯里的房客先走，短信‘叮’的响起，逃出一看：“不好意思，小林老师，小东的课程就到今天了，我会按照之间的约定支付你全额的工资，这段时间多谢小林老师，祝好。”
林兮按下键盘，开始编辑信息，大概意思是只要支付补习时间内的工资就好，祝全家好之类的话。还没编辑好，一声异常的开门声传来，林兮捧着手机，应声抬头看见是小东推开门，像是要逃命，却被一只胳膊给粗暴的揪住，小东哭着大喊道：“爸爸，我不要回家，我要进俱乐部，我要进国家队，我要打乒乓球，我要拿冠军。”
客房门大开，小东的爸爸冲出来“你说什么！你给我闭嘴。”小东的瞳孔里就这样看着父亲向他扑了过来，这一刻，那个从小把他举在脖子上的爸爸，那个每天亲自接送他放学，妈妈要揍他总是护着他的爸爸，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的爸爸，此刻像动物园里扑食的老虎，把他推在地上，又扯起来：“我告诉你，不准你再碰球拍，说，说你再也不打了，快说！”父亲剧烈的摇晃着小东，让他的哭声都颤抖起来，妈妈用力的撕扯着父亲：“你放开孩子，你有什么气冲我来，拿孩子做什么，你是他爸爸！”
“说，说你不打球了，说呀，不说我打死你。”小东极度的害怕，这害怕来自他最信任的人亲手将他的安全感摔的粉碎。父亲暴怒着不停的要他说放弃，可小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不，我要打球！我要拿冠军！”他在混乱中抓着爸爸的手，希望他能想起来自己是谁，希望那个最疼他的爸爸能够回来，嘴里却不受控制的一直再重复：“我要打球，我要打球。”每说一次，父亲眼里的火烧的就更旺，周围房间的人被吵闹声吸引出来，纷纷半掩着门看热闹，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一脸斯文的男子，一个巴掌摔在一个孩子的脸上。把在场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包括那个打人的男子自己。
……
“爸爸，别打我。”
“我错了！我不去打球了，爸爸，别走！”小东声嘶力竭地喊着。林兮把他从被子里‘解放’出来，紧张的摇晃着他：“小东，醒醒，别怕，我在这里呢，快醒醒。”小东的手臂乱舞，碰触到林兮的手时，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的浮木，猛的整开泪眼，汗水混着泪水而下，张开胳膊抱住她的脖子，呜呜的哭了起来。林兮有些错愕，被小东给吓到了，下意识的张开手掌，轻轻拍着小东的背：“没事，都过去了，没事的，小孩子都会挨打的，大人也会犯错，觉的委屈，哭出来就好了，以后不会了，我会保护你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东哭累了，林兮感觉他的呼吸变的平稳，就慢慢的解开环绕着自己的脖子的手，把孩子安置好，正要去拿被子时，发现这小孩扯着自己的一缕头发，好痛。林兮去掰开他的手，放开发丝的小手瞬间抓住林兮的手，林兮想把手抽出来，每动一下，那孩子就抽泣一声，林兮无奈，只能把他往旁边移一移，自己就凑合的躺下，看着那孩子熟睡的脸，可怜的让人难过。
“算了，我还是再坚持一下吧。”
第二天。
“小东快起来，上学迟到了，我上学也迟到了！”
小东懵懵的被拽起来，看看四周，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在哪里，就被拖下床，不知道怎么的进入卫生间，凉凉的水就打上来了，这才清醒起来，“你牙刷呢，对，你还没有牙刷，算了。”林兮胡乱用毛巾擦了擦小东，然后拿起自己的牙刷，龇牙咧嘴的疯狂刷起来。
一路狂奔到地铁站，被早高峰的人流吓了一大跳。
“要不我今天请假吧，反正我也还没入学。”小东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理智的分析道。
“你休想逃学。”林兮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
“姐姐，好像是你正在逃学吧。”小东点出重点。
“不行，咱俩今天必须有一个去上学！”说着，拉着小东冲进早高峰大军之中。
来到北城不到一百天，林兮这是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以前只有在电视上才见过的都市早高峰，感觉自己都瘦了很多。小东更惨，虽然在广城也有地铁，但是家里有汽车代步，偶尔座地铁也是挑人流很少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有些兴奋，而现在自己所在的地方真的也是地铁吗！不是大沙丁鱼罐头吗？而且他人很矮，碰不到拉环也就算了，连栏杆之类的也挤不到，他们姐弟勉强站在出入口处，虽然完全不用担心车辆摇晃会跌倒，但是每次开关门上下车的人流的压力把他小小的人儿挤的离林兮越来越远，很快就看不到姐姐了。插在高密度的人群里，他不敢大声去叫姐姐，紧张的扭着头探过人缝去找。
“小东，快拉着我。”林兮努力的往他这边挤，伸出胳膊，小东赶紧抓住，借着力气，挤回姐姐身边。以前在电视上看纪录片，说夫妻上班在地铁上，挤丟老婆、老公是很正常的事，都是下车找个地点汇合，像打仗一样，那时候小城市的林兮觉的不可思议今天感受了一下，是真的！每次地铁门的关合都像压力泵在释压和加压，身体都不由自己的被推来挪去，刚刚还和自己紧紧压在一起的人，下一秒就不知道被挤在哪里了。
“以后只要进了地铁，无论什么时侯都要抓紧我，记住了。”林兮嘱咐道。小东懂事的点点头，另一只手也拉着兮儿。
大约半个小时的车程，看着自己身边打瞌睡小东，林兮突然在想，和小东的父母接触过一段时间，他们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小东的妈妈蕙质兰心，应该是那种很优雅的事业女性，如果要来千里之外的北城给儿子陪读，就要放弃自己的一切，变成此刻车厢里眉头紧锁的家庭主妇一员，作出巨大的牺牲。而国家体育人才济济，金字塔尖的很少，为了未知而渺小的希望，一般家庭还是会做比较稳妥点打算的吧。就像大多数家庭在给孩子报高考志愿的时候，还是从‘好就业’这三个字考虑，是一样的，很少听说是从孩子梦想出发。梦想嘛，多少像个梦，而有些不切实际，遇到现实的选择，父母考虑的更实际一些……林兮护着小东，想了很多，世界纷纷扰扰，她却突然感觉四周安静，直到思绪被电话铃声打断。
“干嘛。”
“你在哪呢？你知不知道今天是沈大姐的课呀，她一眼就能看出人数不对，我告诉今天没人能救的了你。”
“我得送孩子上学，算了，我现在也不可能回去了，到时候伸脖子一刀吧！”
挂了窦豆的电话，林兮觉的脖子疼，这是她翘课的第三天了，而她都在干什么，解释给老师听，老师都不信的好吧。
终于随着人潮滚出了地铁，走在校园里，林兮的心情好了起来：“你的学校不错呀，比我当年的好多了。”可是小东很低落，他选择的留在这个城市而必须要在这里求学，并不是不喜欢，而是自己已经熟悉了广城的一切，离开了熟悉的老师和同学，在这里，自己要重新开始，这是他选择的路，但是并不因此而能开心起来。
好在，新的班主任是个很热情的人，虽然这个只在这里借读不倒一个学期学生第一天就迟到了半晌，但是并没有生气，友善的指导林兮给小东办各种入学手续，小东站在教室外边偷偷的看着这些完全没见过的校服，手指紧张的叠在一起。
“其实也没什么手续，之前他妈妈都办的差不多了，只是好几天没来报到，昨天突然打电话说是今天他姐姐带他来报到，他父母是先回去了吗？”
“不好意思，许老师，家里比较忙，他父母先回去了，有什么我来帮他办理。”
“也行，我看看，没什么了，你和他去后勤领一下校服，让他试一下，可以的话直接换了，在带一套回去，日常换洗，还有他的教材也在那里，一起领了吧，我去和各科老师交代一下，下节课带他去教室。”
“好，谢谢许老师。不过许老师，小东有些今天有些不开心，希望您能多照看一下，有什么请马上给我打电话。”
“没事，转校来到孩子都进入一个新环境有这么个坎，而且小东高年级才转过来，这么大的孩子适应新环境反而没有低年级来到快。”
“我明白了，老师，谢谢您。”
“不客气，不过小东资料上些的他是独子，你是……”
“我是北城大学的学生，这是我的学生证，我是他妈妈雇来临时照顾一下他，我不是坏人。”
“你误会了。”许老师把学生证合起来还给林兮，“他妈妈已经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了，说是很信任你，小东入学是没问题，但是你知道，你也未成年，之后有些事情，还是得他的父母出面，希望你还是得和他父母说清楚。”
林兮点点头：“嗯，许老师放心，他父母很快会来。”
“那就好，快去领东西吧，快下课了。”
林兮再次谢过老师，出门去找小东。
林兮有点尴尬站在男厕所前边，小东低着头从里面走出来。黑色背带裤，白色上衣，看起来还真是个小学生，和之前穿着专业的运动球衣有些和年龄不相符的样子判若两人。林兮接过小东换下来的衣服，整理好放在自己的书包里，帮小东背好自己的书包。
“教材和文具我都给你放在里边了，你是不是要带个水杯呀，一会我去给你买，买了放在咱们刚才进来时登记的保安大叔哪里，你记得要喝水哦。”说着蹲下来看着小东的脸：“你不是说长大要当冠军的吗，当冠军随时要面对来自世界各地、各种很厉害的对手，那样你都不怕，现在只是来到一个新的环境，去认识一些新的小朋友，我相信未来冠军是可以的，对吧？”
小东抬起头，看着林兮微笑的眼睛，坚定的点了点头。
第二节是数学课，许老师和代课老师打了声招呼，带着小东走进教室。
“同学们，我们来了位新同学，来小东，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大家好，我叫小东，很高兴认识大家。”
“嗯，大家知道吗，小东是乒乓球运动员，以后大家可以向他学习打乒乓球，小东，你要给全班当教练，下次运动会我相信有你在，我们班一定能拿第一。”听到老师说‘运动员’三个字，孩子们都觉的好厉害的样子，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许老师示意大家安静，不能占用太多数学课时间。看着个子不高的小东，弯腰凑近指着第三排靠窗的一个小男孩旁边的空位：“小东，你就坐书立旁边吧，你们身高差不多，特意给你留的。”
小东回头看了一眼门外的姐姐，林兮做了一个加油的表情，小东转身说了句：“谢谢老师。”走向自己的座位。
小东还没坐下，迎面就碰见同桌的笑脸，第一见面就这么热情，搞得小东还有些不习惯，刚坐下，书立就小声的说：“你终于来了，老师早去和我说我会有一个新同桌，我等了好久，这几天大家都有同桌，就我没有，上课做游戏都没人，那是你姐姐吗？你有姐姐耶，好厉害，有姐姐真好，不过我有弟弟，我弟弟可好玩了。”
“书立，好好听课，下课再和新同学聊天。”
“是，老师。”
课堂很快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