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四十二章
谢玦听到岳父到了金都的消息, 当天晚上就回来了。
回来后听岳父病了,便先行去看望了。
翁父看见女婿,原本就因生病而苍白的脸, 顿时黑沉了下去。
“小婿见过岳父。”谢玦朝着岳父一礼。
翁父冷哼了一声,连眼风都不给他一个, 沉声道“我受不起你这一礼。”
养子不敢瞒自己,关于女儿的事情,他所知道的, 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他在知道女婿的身份后, 便说过了婚事作罢, 各自安好。
可偏偏女婿却不肯, 还应允过要照顾好女儿, 可孩子都差些没了,这叫做照顾好了?!
原本路途之上已经消了些气,可一看到人, 这气又涌上来了。
柳大娘子劝道“你还病着,与阿决置什么气。”
这段时日下来见女婿回得勤,柳大娘子的不喜也少了许多。
而且是女儿以后和女婿过的, 不能闹得太红脸。
翁父沉着脸看了眼女婿。
都怪他自己, 当初没考虑清楚就说了这谢玦是与女儿定亲的男子,后来为了骗过知府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想到这, 忽然觉得又不能全怪女婿,终还是叹了一生气“我累了,等我休息好了,再与你说。”
柳大娘子看向女婿“你莫要久待, 把病气过个阿妩就不好了, 赶紧回去吧。”
几句话后, 谢玦也一揖,然后退出了屋子。
谢玦从西厢出来,便回了屋子。
翁璟妩见他回来,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他前几日才从府中离去。
但她琢磨着该怎么让谢玦注意起那武晰。
她只见过武晰一回,忽然提起似乎也不大好。
或许可以趁着他下一回到侯府,也就是孩子百日宴的时候,给他下个绊子。
有了想法,翁璟妩已经开始想着怎么使绊子了。
琢磨间,那谢玦已经阖上了房门,道“岳父染了风寒,可寻了大夫来瞧?”
“寻了,大夫说养几日,保暖得当便可。”
她知道阿爹要来,还准备了好些厚实的衣服,刚刚送了过去。
谢玦把大氅脱下,放置在了一旁,净了手后,朝妻子走了过去,坐在了她的身旁,缓缓把手放在了隆起的腹上。
“今日早间孩子动过了,现在很安静,像是睡了。”
翁璟妩想给腹中孩子最好的,包括父亲的疼爱。
所以她有意在孩子还没出生的时候,让谢玦多与这块肉亲近,等他真的做父亲后也不至于那么的冷淡。
谢玦点了点头,他抬头问她“太医说什么时候临盆?”
翁璟妩想了想“约莫二月下旬,相差个几日也是正常的。”
谢玦收起了手,敛眉思索,似乎在想月底能否调出时间来。
翁璟妩见他认真思索下回回府的模样,心绪很是平静,没有期待也没有什么可失望的。
她这一辈子想谢玦在力所能及中在府中等着孩子降生,不是因为对他又有了什么希望,而是不想让将来的孩子对他这个父亲失望。
谢玦可以看到她眼底之下平静无波,好似对他能不能回来没有什么期待。
与在云县时,眼里总是期待他回来,是截然不同的。
心头有些许的空落落,但还是坦然地与她说“除却圣意外,我是能在府中的。”
翁璟妩点了头,只要不是他明明可以回来却没有回来的,圣意难为是可以理解的。
谢玦换了衣服后,与妻子一同去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见孙子回得勤了,又开始念他军务要紧,但心里头却是比谁都高兴。
“既然都已经确定是个男孩子,那名字也该定下了。”老太太瞅着孙媳的肚子,脸上止不住的笑意。
自从知道这头胎是男丁,大房后继有人后,怎么看儿媳都觉得顺眼了。就是在那柳大娘子那里受过的气好似也无足轻重了。
老太太态度就好似没有过龃龉一样。
这老太太也没几年活头了,翁璟妩陪她做做戏也无所谓。
高兴过后,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玦哥儿父亲在时,就提过若是以后玦哥儿成婚生了孩子,这头个孩子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名字都需得带个澜。”
说到这,老太太神色幽幽“澜字波澜壮阔,可玦哥儿与你父亲都有太多波澜了,这字好也不好,我到希望这孩子能无波无澜,所以取名无澜,如何?”
老太太看向孙子和孙媳。
虽然与老太太是明面上的和气,但不得不承认,这名字也是翁璟妩想要的。
这孩子保下不易,她也希望他以后无波无澜,一帆风顺。
翁璟妩没有意见,谢玦自然也没意见。
孩子的名也就算是敲定下了。
离去前,老太太让陈婆子把准备好的补品与珍宝一同送到褚玉苑给翁父,倒是等他这风寒过去了,便再亲自去道谢。
虽然怨那翁父随意把她孙儿的婚事定了,但到底是孙儿的救命恩人,决然是不能亏待的。
翁璟妩没有帮自己的阿爹拒绝。
这是送给阿爹的,自然由阿爹亲自来做决定。
回到褚玉苑,东西也就让人送去了西苑。
不过片刻,陈婆子为难地把东西又全部搬了出来,如实放到了门外,说道“老夫人说了,送出去的礼,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陈婆子以前对这翁氏夫妻没有什么看法,但当见了后,才知道柳大娘子的厉害,知道这翁知县的说一不二。
夫妻二人都不是糊涂的人。
夫妻二人只一个女儿,也没有追生儿子,更没有在外头养什么外室,可见是真的把翁娘子当做掌上明珠,若是当初知晓救回来的男子是侯爷,未必会肯把女儿高嫁。
太过高嫁,心里跟明镜似的人都知道高门的日子不好过。
柳大娘子从屋内走出,只看到放在廊下的一对礼品,抬头往主屋望去。
与女儿对上目光,也是无奈。
翁璟妩与身旁的谢玦说“若不然让人把那些东西送回给祖母吧?”
谢玦思索了几息,走下廊阶,从抄手回廊走去了西厢。
翁璟妩只见谢玦与母亲说了几句话,然后阿娘皱了皱眉头。
在阿娘与屋子里头的阿爹说了几句话后,便吩咐下人把东西都搬到屋里边去。
等谢玦回来了,翁璟妩才好奇的问他“夫君与我阿娘说了什么,才肯让他们收下那些东西?”
谢玦扶着她回屋,淡淡的道“我只说那都是他们应得的,祖母好面子,他们若是不收下,恐怕我祖母会不喜,往后若是被人戳脊梁骨了,恐怕又该难为你了。”
翁璟妩脚步一顿,诧异的看向他“夫君真的这么说的?”
谢玦点头“这是实话。”
翁璟妩……
这般挤兑自己的亲祖母,还是亲孙子吗?
希望老太太别听到这些话,不然又该被自己的亲孙子气得睡不着觉了。
因翁父染上了风寒,柳大娘子要照顾。再者翁鸣隽赶了这么些天路也累了,所以并未设接风宴,只吩咐做好了晚膳各送到他们的房中。
晚间,谢玦望着身体笨重的妻子。
忽然觉得这怀孩子一点也不轻松。
那高高隆起的小腹,大得有些吓人。
这么娇弱的一个身子,怎么挺得了这么大的肚子,这脊椎骨能受得了?
见妻子从梳妆台站起,他阖上了书卷,走上前搀扶住她。
把人扶到了床上,谢玦去把桌面上的烛火熄了,只留月屏外的一盏昏黄的小灯。
屋内顿时暗了许多,透露着淡淡的温暖静谧。
谢玦隔着屏风看了眼缓缓躺下的妻子,心思略为复杂。
谢玦自回得勤快后,睡在她身侧,偶尔会做一些梦。
梦境总是断断续续的,讯息却是不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唯有与她同床共枕时,这些梦境才会渐渐频繁。
梦中,他每回回来,她好似都没怎么笑过,就是笑也很是勉强。
梦中,她越发不想他回来。
在她到了金都后的第二年开春,他让人送她回云县小住了一段时日。
待秋季凉爽,也会让岳母到金都小住一段时日。
那时,她好似心情才会阔达一些。
有时候,谢玦也不免怀疑,这侯府对她来说,难道就真的这么像牢笼吗?
他当初执意带她回来,是否错了?
或许是真的做错了,可现在断然没有回头的可能了。
经此断断续续的预知梦境,谢玦也明白了许多的事情,明白了她不说出来,不代表着不需要。
也明白了她便是不说出口,不代表不委屈。
她现在会说了,也挺好。
他或许也该改变。
收敛了心思,谢玦绕过屏风,把身上的披风脱下挂到了架子上。
翁璟妩一如既往的背对着床榻之外,谢玦躺下之后便挨了过来,他身体散发出来的暖意渐渐熨热了她的整个后背。
也不知是从那日开始,原本睡前会隔着一个人的距离,到现在已然没有间隔了。
开始的时候有些不自在,但现在也逐渐适应了。
缓缓入睡后,头不自觉地往身旁的肩膀靠去。
谢玦低头看了她一眼,随之陷入了睡梦之中。
多日未入梦,今日又入了梦。
梦中,他刚入营第一个月回府,忽闻妻子在他入了军中后便小产了,他听了来龙去脉后,站在屋外久久未进屋中。
天色已暗,直到明月端了水过来,他才推开门进了屋中。
进了屋中,他便看到妻子好似没有听到半点声音,失神憔悴地坐在梳妆台前,眼里蓄了泪,把手放在腹上。
“阿妩。”他唤了一声。
梳妆台前的妻子闻声,缓缓转头往他望来,在瞧见他的时候,那双曾经灵秀的眼中已然没了光亮,犹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的生气。
她什么都没有说,起了身,然后上了床,把被衾盖上,把他隔绝在外。
他沉默了半晌,转身去梳洗,然后回了屋中,躺在了榻上,与她说“往后还会有孩子的。”
一句话却是让里头的人身体紧绷,低声啜泣。
他第二句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几乎从未说过安慰人的话,说出来恐怕也是伤人的话。
两个人几乎都没睡,大半宿过去了,她才睡了过去。
等她似乎睡了过去,他才把被衾盖上,从屋中出来。
站在院中的枇杷树下,面色如水,眸色犹如浓得化不开的墨一样深沉。
下半夜雾浓,露水深重,不知站了多久,谢玦的衣服与黑发都已然微微湿润,就是黑睫上也是淡淡的露水。
天色将明,下人也快起来了。
院中的谢玦沉沉叹了一声,从院中离去后,面上已然又是平日那个让人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冷冰冰且不好惹的永宁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