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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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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刚到, 可凉城的天气却已经十分寒冷,龙四海坐在马上披了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轻轻吐一口便在空气中化为一阵白雾。

    她望向不远处北疆军队的大营, 眉宇间闪过一丝轻愁。

    朝中的诏安书下了,景随风却半点反应也无。陛下好不容易开了金口,降者不杀。她想着,无论如何也得保他一命。

    “殿下,给……”

    八荒也骑马坐在她的身侧,伸手递来一物,龙四海定睛一看却是一只手炉, 泛着热气。八荒双唇紧抿,自从踏上前往凉城的路途起, 他的神色便大不如之前好看。

    她来找景随风, 男人心里一直醋着,却也不愿多说, 一路上也没个笑脸。龙四海接过手炉, 无奈一笑, 好生哄道:“你知道我素来不喜欢北疆天气,只要阿风受了降我们便立刻回京可好?一刻也不耽搁。”

    八荒睨了她一眼:“一口一个‘阿风’, 殿下叫得倒是亲切。”

    那声音嘲讽里带着委屈,听得龙四海好气又好笑。

    回通京的这些日子里,别的没什么,倒是把男人一身小性子惯出来了。以前龙四海从没发现八荒有喜欢拈酸吃醋的毛病,直到如今才恍然大悟,他并非不吃醋,只是从前都藏在心底,生怕说出来惹了她厌烦。

    如今他摸清了自己的脾气, 知道她非但不会厌他,反而会好声好气地哄着,胆子便一日比一日大,眼看上房揭瓦的架势都有了。

    “从小到大不是叫惯了吗,”她好笑轻道。

    “那我还不是从小侍奉在殿下身侧,怎么也没见您给我取个称呼。”

    八荒,八荒地叫着,虽说也好听,但男人心里却不满足起来。

    龙四海斜他一眼:“怎么没其他称呼?”

    八荒挑眉:“什么称呼?”

    龙四海朝他招了招手,他打马便又靠近了些,她这才轻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夫君~”

    这声音到最后微微上挑转了个弯儿,像是只小钩子猛然勾住了八荒的心尖儿。龙四海侧头,见他耳廓果然登时红了起来,她只觉可爱,便又吻了吻他的侧脸,补充道:“全天下可就只有你一个人得我这称呼,可喜欢?”

    八荒抿唇没说话,唇边的笑意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半响,才侧头在她鼻尖落下一个吻,声音温柔:“喜欢,可喜欢了。”

    景随风到的时候,恰巧看见这一幕。寒风之中,马上一男一女亲昵地靠在一起,男子脸上微微带了些红,低头吻向女子额间,目光中满是怜惜。

    那人,是八荒。

    景随风只觉这画面十分刺目,打马行至二人面前,声音朗朗:“殿下,好久不见!”

    龙四海偏头,朝他笑了笑:“阿风,好久不见。”

    景随风的目光在她与八荒之间回转了一周,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看来大驸马还真是有本事,被人休弃还能舔着脸爬回主子身边。”

    这话十分刺耳,龙四海皱了皱眉,正欲开口,却被八荒一把揽进了怀里,望着景随风,脸上嘲讽之意分明。

    “景大将军说错了,武英王已被陛下关押,我们俩之间这丧家之犬,可只有一条。”

    他声音冷冽,锐利的目光望向景随风,目中满是轻嘲不耐。

    龙四海的两个发小,常修和景随风,他一个都不待见。然而比起常修来,景随风却更让他讨厌。

    与武英王一同算计龙四海在北疆被绑,这笔账他还没跟他算。

    “丧家之犬?既然如此,今日殿下又何故前来诏安?”

    两人凑在一起就没有好事发生,龙四海有些头疼地扯了扯身边的人,小声道:“你别添乱。”

    八荒抿唇,揽着她的手非但没有放开,反而抱得更紧了些。

    龙四海叹了一口气:“阿风,冬季将至,皇叔已经被圈禁在了王府之中,为了这二十万将士,也为了你,受降吧。”

    景随风抿了抿唇:“你……就没有其他什么要和我说的?”

    “其他?”

    “我同义父一起算计了你,常修为此与我割袍断义,你却没有什么想要同我说的吗还是说在殿下心里,我从始至终都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即使背叛也不足以让殿下心忧?”

    她望向他的眼神太过纯粹,没有喜悦,没有仇恨,也没有失望,只有淡淡的无奈,那眼神让他心慌,也让他愤怒。

    他想不明白,自己在龙四海心中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阿风,你是我的朋友,从前到现在到未来,永远都是……我对你无法心生恨意,因为我知道你和皇叔经历了什么,可是现在我见了你也生不了欢喜,因为你确实将我送到了哈图人手里。”

    凛冽秋风中,龙四海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旋即随风飘散。

    “当年在北山大营,你我和常修许诺,不离不弃,同心同德……事到如今,我想守住我这份承诺……阿风,受降吧。”

    说着,龙四海翻身下马,来到了景随风面前,仰头看着他,目光里是一片赤诚,正如许多年前在北山大营,她也像是今天这样站在他和常修身边,三人意气风发许诺要永远成为彼此后盾。

    秋风四起,龙四海将手炉放在马上,此时手中空荡荡的,寒风吹过有些凉意。景随风坐在马上低头看她,下一刻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把拽起来她策马狂奔离去——

    快马绝尘,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景随风便已带着龙四海消失在了远处。八荒心中一惊,赶忙打马追上前去。

    龙四海被景随风揽在身前,白狐裘有些别扭地挤作一团,有些拥挤。

    “阿风!”

    龙四海沉声喝他,马蹄却并不停歇,一路急驰着往荒山上而去。

    马蹄颠簸,带着龙四海紧蹙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景随风却并不回话,抿着唇打马向前,走到一条岔路口,分了三路,他带着龙四海往最左边的小道而去。烟尘砸起,小山并不算高,不多时两人便到了山上一片密林深处。

    不远处便是陡峭悬崖,崖底还未冰封的漠北河汹涌流淌,飞流湍急拍岸,发出熊熊怒吼声,一路向南。

    秋风扫过,枯叶簌簌落地,随着风扫过两人脚边,龙四海惊魂未定地从马上下来,皱了眉看他:“你疯了?”

    女子一双杏眼含怒看他,景随风紧蹙的眉眼这才微微舒展开来。

    喜欢也好,恨也罢,他总得从她脸上看出些情绪才觉得踏实。

    他微微垂下眼帘,不知是在盘算些什么,龙四海看不清他眼底情绪,却见他脸色越发肃然起来:“我不会受降的。”

    “受降不杀,你难道正想要死撑到底?”

    “你手下是二十万将士,身后还有新婚妻子……你,你莫要执迷不悟!”

    龙四海声音急促,望向垂着头的男人,不知他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呵,新婚妻子?”景随风忽然抬起头来,“殿下这也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

    风卷起他鬓边一缕乱发,吹过他越发棱角分明的侧脸,遮掩住他紧抿的唇。

    龙四海蹙眉:“你大婚之事我还未来得及道恭喜,待到日后回京,我定备礼相贺。”

    “备礼相贺?”景随风挑了挑眉,“殿下可真是知道如何在我心窝上戳刀子。”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你当我是朋友,起不了那方面的心思……殿下一早不久已经说过了吗?”

    “可是我,对殿下的心思从来就不纯啊,放不下,忘不掉,求不得。”

    景随风望向她,眼里渐渐浮现出痛意挣扎,是龙四海从不曾在他这里见过的。

    他似乎永远都是一副镇定模样,成竹在胸,宠辱不惊。然而直到武英王揭竿而起,龙四海这才明白,他不是没有情绪,只是将万般惊涛骇浪都埋在心底从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对蜀皇的背叛是如此,对她,恐怕也是如此。

    她愣了愣,上前两步想要去拉他的手:“阿风……”

    景随风却往后退了一步,躲闪开来,定定看她。

    满腔抱负也好,炙热少年心意也罢,他曾经想要拥有的却始终不曾得到,便在欲望中失了本心,被仇恨浸润,生成荆棘反骨。

    可即使到了如今,他也不曾后悔。与其唯唯诺诺在蜀皇手底下讨命,他至少在最后对这不公世道负隅顽抗了一番,倒也不算窝囊。

    纵然力微如螳臂当车,他却也在这人世间留下了痕迹。

    思及此,他抬眼望向龙四海,目光冷冽:“殿下,那日一副将你送至哈图,哈图人要北疆十八郡,陛下给了……如今若我绑了你,再向陛下讨要凉城,你说陛下会不会答应?”

    龙四海微微睁了睁眼:“你想要……绑我?”

    “殿下,得罪了!”

    话音刚落,景随风拔出身旁利剑便向她袭来,出手之快,势如疾风。龙四海身子比脑子快,转身从腰间掏出那把常修送她的玄铁匕首,侧身一送——

    只听“噗嗤”一声,是利刃穿过皮肉的声音。

    握剑的手感受到湿润暖意,龙四海抬眼一看,只见景随风正含笑望着她,原本向她袭来的剑在最后一刻却是剑尖朝里,剑柄对外。

    他从一开始便只想逼她出手。

    见她一脸震惊,景随风呵呵一笑,低沉的声音似乎也浸着血:“不离不弃,同心同德……殿下,我食言了,便以此谢罪吧。”

    话落,他手握着腹部的匕首往后退了两步,鲜血从伤口涓涓流出,他微躬着身子,脸上神情却一如多年温柔,喘着粗气。

    余光扫见从不远处打马疾行而来的八荒,他唇角撕开一个笑来。这笑龙四海许多年都未见过,那是属于鲜衣怒马的景小将军的,揶揄而玩味,不知是喜是怒。

    喘着粗气的男人声音沙哑:“听闻殿下要与大驸马复婚了……祝二位青山白首,生死与共。随风,先走一步。”

    话落,在龙四海碎裂目光之中,他仰身一跃,跳下了断崖,落进湍急河流之中,眨眼间便再也没有了踪影。

    八荒赶到龙四海身边的时候,只见她半跪悬崖旁,发丝散乱地覆在外系的狐裘之上,右手满是鲜血,糊了些在雪白的大氅上,又沾了些在脸上,看着十分狼狈。

    她怔怔地望着悬崖下汹涌河水,声音喑哑喃喃:“他恨我,他到最后还是恨了我……”

    不离不弃,同心同德……他借她的手杀了自己,并非想谢罪,而是想拉她一道破了这誓。

    同样是面对不公,她选择顺从,选择安于一隅;他却用最决绝而猛然的报复相向……他用自己的死坐实了皇庭的虚伪和假善,也坐实了她的懦弱。

    少年曾有春光时,本可同道共日月;奈何岁月易人心,命理殊途终相离。

    他们隔着两代人的恩怨,终究是做不了一路人。

    景随风的死讯传回京中,武英王被圈禁在王府,听闻这个消息后换了一身月白的燕服。那是他当皇子时惯喜欢穿的颜色,小姑娘曾在他身后叽叽喳喳,说他穿月白,皎如玉树临风,好看极了。

    后来她死在宫里,他便再也没穿过这颜色。

    十一月的风刮过武英王府院子里的梧桐,带起梧桐枯枝发出干涩的吱呀声,龙风行为自己温了一壶酒,腰间挂着那枚珍藏多年的香囊,不住把玩着一只小小的檀木剑。

    那是景随风满月抓阄的时候抓到的。他刚从娘胎里出来便被他抱回了王府,虽说是义父义子,可他无嗣,经年累月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儿子。

    他满月那天,来了许多人。那时龙四海尚未出生,蜀皇携了公孙王后前来,还带来了一只金镶玉的长命锁,南梧为他缝了一整套的小衣服,也派人送来了。

    那日他和蜀皇喝了些酒,醉醺醺地抱着尚在襁褓里的男孩儿和他手上的木剑,语气豪情万千:“本王的儿子,日后定要随着本王坐镇北疆,父子上阵,为蜀国守住这万里江山!”

    回忆起那天,龙风行不住地旋转着手中的木剑,杯中酒渐渐转凉,他忽而停止了手上动作,起身将残酒一饮而尽,而后拾起了那把跟随自己多年的玄铁剑。

    剑上青色的剑穗早已老旧不堪,那是南梧多年之前送他的……

    秋风吹过,带起一阵血雾喷涌。青色的剑穗被血粘得湿哒哒地挂在剑柄上,“哐当”一声落了地。

    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是见到了当日那个一身翠衣的姑娘在不同远处朝他招手,声音一如当年轻快:“师兄。”

    《蜀国志》有云:承乾三十年,武英王龙风行与义子景随风叛乱,帝怀仁心放诏安书,景随风抵死不降,被镇国公主斩于凉城,武英王闻讯,自裁于王府。

    自武英王死后,蜀皇的身子仿佛一夜之间垮了下去,原本两鬓只有些微白发,如今却是雪落满头。在上书房内,望着半垂首的龙四海,叹了一口气,而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时候还早,正,正值冬日,你,你不必如此着急前往封地,在,在京中再,再住段日子吧……”

    蜀皇断断续续的声音响起,龙四海不住皱了皱眉,语气却仍旧坚决:“南平冬日暖和,儿臣现在与驸马启程,正好赶上过年时节,也正好与封地百姓同乐。”

    闻言,蜀皇抬起头来望向龙四海,只见她神色淡然,眼中虽有关心之意,但决绝之心更是分明。

    蜀皇的肺疾越发严重起来,说不了两句话便要猛喘:“你当真心意已定?”

    “当真。”

    “走吧,走吧,女儿大了留不得,赶紧走吧!”蜀皇摇了摇头,一脸疲惫的模样冲她挥了挥手,似乎是等不及在赶她走。

    龙四海见状,起身行了一个跪拜大礼,轻声道:“儿臣不孝,此去一行,还望父皇母后岁岁康健,年年安乐。”

    十一月的通京先于往常下了一场鹅毛大雪,听闻龙四海要搬去封地的消息,常修,龙明娇,龙静姝,太子等人纷纷都来送行。太子与蜀皇一样,对她百般挽留却还是被龙四海拒绝。

    于是在十一月的一个清晨,她带着几十辆马车的行李,拉着八荒,踏上了前往南平的马车。

    南平三郡,是龙四海出生的时候皇庭给予的封地,虽然地方不大,却还算温暖富庶,龙四海本就不喜欢太过寒冷恶劣的天气,南平也算是个不错的地方。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出了通京,马蹄踏过昨晚新下的雪,留下一行清晰的脚印……

    龙四海从车窗外探出头去,瞧见昨晚这场飘然大雪似是一夜之间将天地万物都覆盖住了,红墙绿瓦,青砖白地,一切的一切统统都被掩藏在了晶莹的雪下,与之一同掩埋的,也还有皇庭之中所有的血腥和肮脏。

    两旁道路上,早起的人家开始准备一天的早餐,炊烟袅袅升空,在凛冽的空气中留下淡淡的烟火气。

    又是新春时,万家炊烟起,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了。这篇文章大的故事线就完结在武英王宫变,后面的番外其实还有很多想写的东西,比如说常修和六公主的故事,龙四海和八荒在封地的故事,还有景随风可能也会回归……总之,关于这篇文,想写的还有很多,但可能有些零散,碍于故事的完整性,就把剩下的都放在番外里面去写了。

    下一周可能不会有太多更新,作者对这篇文前半部分写的不是很满意,应该会倒回去重修,还有就是每隔两天就有读者反馈男女主名字妨碍读者体验,所以大修后的版本应该会更改男女主的名字。

    在大修之后才会继续更新番外,预计是在下下周。

    要是想看番外的读者,可以之后再来~

    最后,感谢大家这两个月的支持和鼓励,看到你们的评论我真的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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