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秘女人(二)
晁荃如愕然,觉得张八两所说在理,便开始思索这其中的可能性。
“一个间谍会谨慎至此,那我倒真的小看了她。”他大脑转动时喃喃说出了声。
张八两听了,顺着说:“你不是查了许久才找到她的线索吗?会这么难找,肯定是谨慎的。”
“可书法终归与日常写字是不同的吧?”晁荃如心有疑惑,“我听说很多练书法的人皆是如此,甚至有些人日常的字迹都极为潦草。”
“是有这种情况,书画相通,讲究的是一个气,”张八两细想,回说,“日常生活没必要提着这口‘气’,字写得准确就行,再加上可能用的笔也不一样,写出来的确有差异。”
“那么,反推就更难了,即便你认识一个人的字迹,在没见过其挥毫泼墨的情况下,想一眼认出这幅书法作品是那人写的,恐怕难度不小吧?”
“确实。”如此看来,那女人的确过于谨慎了。张八两也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晁荃如开口道:“有没有这种可能?”
“你说。”成功吸引了张八两的注意。
“她若是真的刻意隐藏字迹,会不会是因为师从大家,很多人见过她的墨宝?你不是说她是童子功吗?”男人分析得有理有据,“况且她在舍浓丝扮演舞女时也从未听人提起,她还懂书法,说明她的确有意隐藏这项才能。”
张八两恍悟,拳落掌中,眼睛都放了亮。“有这个可能!从挥毫洒墨中看出师承何处于行家而言不是件难事,徒弟多少都带了师父的影子,若怕因此被人追根揭底,那的确很有隐藏字迹的必要。”
“好哇,那这么推断,她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面对张八两突如其来地开心,晁荃如仍旧不解,追问了一句“为何”。
张八两似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挤着眉头说:“这世上能称作书法大家,风格鲜明又还能收徒的,能有几个人?掰掰手指头怕也数过来了吧?一个一个问不就得了?”
晁荃如紧着又问了一句:“这些大家你都认识?”
“我不认识,但你可以认识啊!”张八两手一摊,理直气壮道。
晁荃如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也不知该不该对他说出那句“天真”。晁家是有些势力,老爷子面子也广,但也没广到能结识九州四海名仕的程度,他小小一个晁家晚辈就更没这个可能了。再者,对方愿不愿意攀这根递到面前的晁家枝也未得而知。以此入手追查,哪有他说得这般轻松。
可查还是要查的,说到书法大家,晁老爷子的挚友中还真有一位,整个胶澳商埠也只有这么一位。倒不妨先去探探消息。
晁荃如掏出手札记下此事,打算交给堂侄晁赐阅处理。
张八两见他写写画画,便问:“你有头绪了?”
晁荃如很诚实地摇了摇头,吐了句:“走一步是一步吧。”
见张八两面露不满,他又解释说:“你可还记得即墨街上的聚福楼?”
“记得啊,猪头肉特别好吃。”张八两似是想起曾经滑过舌尖的美味,忍不住咂了咂嘴。
晁荃如笑他:“人家是高档饭店,那一桌子山珍海味,你就单记个猪头肉?”
张八两轮了个白眼。“好吃不就得了,还什么高档不高档,做得再精巧,过了五脏六腑都是一泡屎。”又好奇,“你提它做甚?”
张八两嘴里的粗鄙话,晁荃如也不是头一回听了,早已习惯。“虽然此人不是聚福楼的东家,但那房子是他的,匾额也是他题的。”
对方回忆了一下,点点头。“我记得,匾额上那三个字儿写得真不赖,雄厚劲健,有骨有肉,可见各家之长,但我在别处也见过这字儿的。”
“是了,”晁荃如解释说,“若有人找庞笜庞叔公求字,他都很乐意,几乎从不推辞,故而胶澳商埠不少名铺商号都有他题写的匾额招牌。”
“咦,这人名字我听过,他是不是号昌阳寄叟来着?”
“是他。”
张八两微微讶异,据他所知,此人可是个当世书法大家。一想到自己在对方产业下的房子里吃过饭,便觉得那猪头肉都变得不一般了。
“庞叔公与我家老爷子曾是同僚,亦是好友,偶尔到大宅喝茶论书,也是个避世而居的高人。”
“不得了不得了,”张八两啧啧称奇,又问,“你这是打算从他那里打听消息?”
晁荃如苦笑,道:“聊胜于无嘛。”庞笜隐世,自然不会与外界多有来往,想来当不了也不愿当什么引荐人,案子与他又无关联,怕是也打探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对此,晁荃如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张八两似是想通了这个道理,回头望望那一比一还原的房间,惋惜道:“咱们费了这般周折,才摸出这么点儿线索,还不一定能走得通,未免也太可惜了。”
晁荃如对此倒是泰然,毕竟他也经历了不少挫折风波,心态更平衡些。“在追查真相的路上,这是常有的事儿,况且也不是只有这点收获。”
张八两意外地望着他,问道:“你还看出什么了?”
“虽都是小事,可也能摸出不少门道。比如……”他指指家具上的细小磕碰,道,“这些明显都是搬运途中造成的,区别于打斗产生的刮擦损伤,能看出家具在移动之前应是完好的,况且屋内也没有凌乱之处不是吗?”
“确实整齐得很,不过也难保不是出了事儿后地涌会派人打扫过啊?”
“你说的不错,可地涌会的人不是傻子,若他们能在现场就察觉骊珠,啊,加穗里是被人掳走的,那追踪的方式定然与现在不同,询问证人也不会只问女人的下落,而是直接追查犯人行踪更妥当吧?”
张八两闻言,点了点头。
晁荃如又说:“这房间看似保持了原貌,实则一点儿线索没有这点,其实也是条线索。倘若是普通人在一处生活了大半年光景,怎样也会留下些痕迹,可这女人却什么都没留下,过于整洁干净,干净到此时换个别人进来住也不用收拾什么的地步。”
“人失踪了,最根本也要回到‘为何会失踪’这个问题上。地涌会的人找到的证词是说有人看到女人上了一架双驾马车,但没说是被人强行逼上了马车,这多半说明那女人是自愿的,至少在上车的那瞬间,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况且一个不幸的被害者,会提前隐匿自己行踪,让看门的守卫都发现不了自己到底有没有出门吗?大东饭店客来客往人声鼎沸,那日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真的记得那女人出现过?”
张八两琢磨了琢磨这话里的味儿,说:“你的意思是,她是自己逃走的?”
“我确实更倾向于这个推断。”晁荃如话说得缜密,“可困扰我的问题不是骊珠此刻在哪儿,而是她如何知道关于连环失踪案的事儿?双驾马车,中等身材的男人,药味和香味,这样的细节也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那些艺伎身上套出来的,她又如何精准掌握了这些特征,把自己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受害者?”
张八两听了这话,倒没觉得奇怪。“这还不简单,当初说出这些话的艺伎也是大东饭店的人,她跟此二人套套近乎,不就打听出来了?”
会是这样吗?
晁荃如觉得这个解释无法消除他心中困惑,尤其是古怪的直觉。
当初作证的两个艺伎,千鹤与智子,都表示过化名为加穗里的骊珠是个冷漠寡淡的人,只在客人面前热情,对旁人从来都是爱答不理。这种性子的人突然跟她们套近乎的话,定会令人觉得突兀奇怪,从而留下深刻印象。
可在加穗里失踪后,千鹤与智子都未站出来说加穗里失踪前有不同寻常的表现,便可以此证明,加穗里并未利用自己的魅力从二人口中套过话。
在收买千鹤时,晁荃如也曾再三确认过,她的确不知道加穗里的任何线索,甚至是来历,说出来的话也与当初在雅间中同他讲的一样。千鹤在那种情况下断没有跟他撒谎的必要,说明她对加穗里是真的不了解。
既然如此,那关于失踪案的细节,加穗里到底是什么途径得知的呢?她逃走时什么都未带走,那外面定然有能接应她,容她躲藏安身之人,这个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