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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意外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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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八两用力搓着手掌,也不知这墨汁是质量太好还是太次,手掌磨得火烧火燎般生疼,还是弄不干净。

    晁荃如躺在病床上,隔着块手绢把玩着一只铁撸子,每个走进病房瞧见的人都要吓一跳,远远躲着走。只有他们俩知道,这东西其实是纸糊的。

    手绢已经沾染黑墨,难以清洁,多半是要难逃被丢弃的命运。至于污染程度,一探张八两面黑底赤的手心便知道了。

    医士特意嘱咐让晁荃如静养,可他仍旧玩得起兴。张八两凭一瓶墨水几张纸在短短时间内做出如此精巧逼真的手枪模型,高超的手艺实是一次又一次颠覆他的认知,带来惊喜。

    “你真是在分驻所里匆忙做的?怎么想起做这东西?”他反复确认道。因为这东西实在太过精巧,着实让人难以相信它仅是一个仓促之作。

    “觉得救人时得有个唬人的东西趁手呗,你喜欢就拿去,反正我是要扔了的。”张八两决计不再沾手第二回了,“这玩意儿怎么能弄干净?”他怕不是要顶着黑手掌活好几天吧?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当初多此一举。他没说的是,自己制它完全是为了纾解当时困顿于胸的压力与怒气,但这个就不必让晁荃如知晓了。

    “问护理士要点酒精。”

    张八两朝他翻了个“你不早说”的白眼,转身去找人了。要出门时正撞上进来的沈竹声,能看出对方是刚刚结束手上的活儿赶过来,少了些许平日的优雅,多了几分急促。这也不是第一个来看晁荃如的人了,病床边上还放着今早龚饶美带来的鲜花,让他好生嫌弃了一番。

    “沈医士。”“张先生,他醒着呢?”

    “放心吧,活蹦乱跳的。”张八两往里头努努嘴,沈竹声领会了他的意思,沉下了半颗心。两人点头后擦肩而过。

    沈竹声踏进屋里,通顶斜角的阁楼由大柜子隔成一个一个小“房间”,每个隔间两到三张病床,这一整个病房中一共有序罗列了近二十个床位。阁楼两头通透各有直奔走廊的大门。晁荃如就夹在最中间的那个“房间”,自己一个人。

    沈竹声一路走过,有认出她的病人向她问候,她便要停下来简单关照几句,等走到晁荃如床前时,他早已将那把“纸撸子”规整放好,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老老实实躺着养神。

    即便如此,沈竹声的责备还是没饶了他,劈头盖脸就是数落,全然没有方才对待其他病患那般柔和温情。

    “你可真是厉害,每回抓个犯人都能搞出一身的伤。”

    晁荃如委屈。“拢共就两回,哪是‘每次’?”

    “你还有理了?”沈竹声瞪他,“上回是破了头糊了眼,这回直接断骨头,那下次我是不是要在手术室里见你?唉,呸呸呸。”沈竹声自己说完就觉是火气顶得吐了胡话,连忙改口。

    晁荃如想笑却牵得肋间疼,说出话来是气声,倒显得人有些虚弱了。“罗医士说过,只是裂了,没伤及内脏,很快就能好。”

    沈竹声又心疼又气愤。“那帮歹徒下手也忒重了。”她还担心晁荃如不肯乖乖养伤,便反复叮嘱,“可别小看骨裂,你给我老老实实躺着,哪儿都别去。”

    “至少让我回家疗养吧?今早事情肯定见报了,来探病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我在这里躺着恐会打扰周围病患。”

    “就你心里小九九最多,放心吧,外头专门有人拦着,没里头人出来领,外人是上不得楼来的。你现在不易随便挪动,回小洋楼路上难免又要颠簸,还是先在此处住几日观察一下,复诊后再做打算。”

    到底沈竹声现在是个医生,而他晁荃如是病患,在专业上他是拗不过对方的。

    晁荃如牵牵嘴角没说话,他心里挂记着案子,注定是躺不下的,但也深知此时摇头唯恐真个会被沈竹声牢牢捆在床上,便只用笑来打发。

    “对了,我有事要问你。”晁荃如抬起手来往一个方向指了指,“我进来时见那边床位有个男人是跛脚的,他是不是撞车事故的受害者?”

    沈竹声被问了个措手不及。她瘪了瘪嘴,心里暗叹这人的敏锐,陷入两难。一面不想他再牵扯进案子里无法安心疗养,一面自己又不善说谎,眼神不免飘忽了一下。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眼前这男人鹰觑鹘望的本事。晁荃如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已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里暗喜。他装作惋惜地说:“罢了,你要是不便说就算了,问医生打听旁人病痛也是不好的。”

    说完闭上眼睛,故作释怀,安然养神。

    沈竹声微微叹了口气,给他把薄被往上扯了扯,嘱咐说:“你休息吧,我得空再来看你。”生怕被晁荃如再拉住问东问西,匆匆离开了病房。

    出门又跟张八两擦肩而过。

    “沈医士怎么急匆匆的?”张八两抹着手走近病床问道。

    晁荃如睁开眼睛,狡黠一笑。“她怕被我看透了。”

    张八两一琢磨,心想也是,认识晁荃如还没被他用眼睛扒皮剖心过的估计没几个,谁被他盯了不怵得慌?

    “我托你件事儿。”

    “银子照路。”张八两也应得干脆,竖起一个比成圆圈的手。

    “回头一并结,我昨日还欠你的。”晁荃如点了点旁边,嘱托,“那边把头靠门的隔间有个伤了腿的病患,是撞车事故的受害者,你帮我去套套话,问他是否见过黄平州和杨顺子,是否记得当日发生的事情。”

    张八两诧异地望着他,问:“这案子不是已经证据确凿,真凶都亲口向你坦白了吗?怎么还找证人?”

    “那伙人狡诈得很,谁知还会不会节外生枝,多一层防备多一层保险。”

    “你这活得也太累了。”张八两怜悯他,连躺在病床上都被拴着案子,像条不知疲惫的猎犬,仿佛是看到了他垂暮蹒跚最终倒在现场的凄惨模样,“行吧行吧,我去问问,不然你也不能安生躺着。”他全当是做善事了,拿了银子又积德,于他没有坏处。

    晁荃如趁着空档眼睛盯着天花板琢磨这前前后后的事儿。黄平州确实是当着他的面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而从他们窝点里搜出的那些证据也不难给他定罪。可他心中总是惴惴不安,许是被这伙狡猾的歹人给戏耍怕了,一直忧心再生变数。而他自己又被按在床上,短期内也无法到警局去亲入审讯室参与讯问。他着实担心刘省三一个人会降不住这三个滑溜的泥鳅。

    先前对付杨顺子替他支的那招只能用一次,对方已然警觉,三人中相对而言最好突破的那一个也不再容易下手。倘若他们真个串通起来绝口翻供抵赖,那此案审理拖上个一年半载也不无可能。最后也只能定判个绑架和欺诈的罪名。

    时间越久变数越大,对警方越是不利。

    昨夜虽然相处时间不久,但他摸清了黄平州的脾性,明白想撂倒这种软硬不吃的人必定要瞄准他易燃易爆的脾气突袭攻心,只要他忍不住爆发,身上固若金汤的防备必定土崩瓦解,将真相裸露在外面。

    可他知道怎么做不代表警方知道怎么做。此刻他恨不得自己能生出翅膀飞到警局去。

    过了一阵子,张八两回来了,脸上也看不出有个什么。他一屁股坐在病床前的凳子上,说:“也不知该不该说你是运气好,这个病房里不光是他,还有好几个轻伤的事故伤员。”

    晁荃如一听这话眼睛就亮了。“如何?”

    “我给他们一一看了画像,确实有人记得他们。有个叫邢允策的在火车出事前就窝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也的确听到了一些声音,但我说是命案时他还挺不可置信的,他说只是以为夜里有人嘀嘀咕咕说梦话,没想到是死人了。”

    这倒是证实了他们对凶杀过程的判断——黄平州下手极为果决迅速,手法娴熟,以至于被害人都没能来得及抵抗甚至呼喊救命。

    为了让证词严谨,晁荃如追问说:“那此人是如何记住黄平州和杨顺子的?”

    “呵,这事倒是有些奇妙了。”张八两唏嘘道,“他们车厢里天黑之前有人遭了小偷,闹得动静很大。那个邢允策是瞧见了小偷的,但害怕被报复没敢吱声,然后他注意到小偷跟黄平州对视了片刻,最后被黄平州给瞪回去了。”

    “他们是同伙?”晁荃如疑问。

    “应该不是,”张八两继续说,“他觉得是黄平州用眼神制止了小偷继续行窃,那贼还挺怕他的,从那之后车厢里确实没再有人丢东西。说到底,这个邢允策还以为黄平州是个侠义人士,你说好不好笑?”

    行侠仗义是他,穷凶极恶亦是他。确实让人唏嘘。晁荃如认定人是复杂的,不管黄平州是出于什么缘由做出了旁人眼中的侠义之举,他都愿意相信那也是组成黄平州的一部分。而心狠手辣的他当然亦是重要的一部分。晁荃如不打算无视任何一块躯体。

    “再后来邢允策就没再注意他们了,他说太阳落山以后车厢里就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他确实察觉有人弄开了车厢门趁着临时停车跳下去了,但不能肯定就是黄平州和杨顺子。”

    晁荃如微微点头,心中已是满足。此人证实自己在小票车上见过黄平州与杨顺子,这就已经是十分有力的证据。他稍稍放心了些,心里盘算着如何将证言整理一下,交由警察处理,这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他瞅了瞅张八两,许是让对方猜到了他的想法,就见张八两眉头蹙起,一脸抗拒,说:“我可不会帮你往警局跑腿啊,先说好,我早前已是应了耿叔的,在他来之前我牢牢看住你,哪儿都不能去。”

    晁荃如被堵了话头,埋怨:“怎么我找你帮忙你就只跟我论钱,耿叔找你帮忙,你就这么兢兢业业?”

    张八两翻着眼皮白愣他,好似听了什么屁话。“耿叔找我帮的忙和你找我帮的忙是一回事儿吗?我上刀山下火海天天过得跟戏文一样,手里的正经行当反倒像个兼差,不找补找补慰藉怎么对得起传我手艺的祖师爷?心里没点儿数。”

    “许了许了,”晁荃如认输,拱火于他而言可没好果子吃,“就说帮你在城里谋个铺子你搬过来经营,也算给你的祖师爷长脸,不误正事,你非不听,就愿意来回十几里路十几里路地跑,我哪敢拦着?”

    “诶,说到这,”张八两忽然想起来,顺了一嘴,“昨个儿在警局里头牛家二少也提起这事儿来,你们俩是商量好的?”

    “牛呈奎?”

    张八两不提他还真个忘了,昨天场面混乱,乌泱泱扑进来一群人里竟然有牛呈奎的身影还着实让他惊讶了一下。当时事态紧急他并未来得及仔细琢磨,现在回想就觉不对了。他知道保释黄平州、王巧婵、杨顺子这事儿跟他脱不了干系,可他这五体不勤的大少爷竟然愿意奔赴第一现场施以援手,这件事本身就不合牛呈奎本人的性子。旁人眼中他此番举动兴许会落个义气或将功补过的由头,但晁荃如太过了解他,他的出现绝非如此简单,必定是另有目的。

    现在张八两又说牛呈奎要掏钱撑他的营生。其中又是何意?当真只是惜才想拉拢张八两吗?

    晁荃如脸色沉重,一本正经思考的模样倒是吓着了张八两。他没想到自己随口说的话能让对方如此心思深沉,忙问:“有什么不妥吗?”

    “暂时想不通透,”晁荃如实话实说,他凝着脸郑重其事地叮嘱张八两,“倘若牛呈奎再找你,记得小心行事,别轻易答应任何事。”

    “是需要这么防备的人?”牛呈奎在张八两看来就是个再标准不过的有恃无恐豪门纨绔,让晁荃如这么一说反倒后令他寒战。倘若真是城府至深又隐藏如此之好,需要让晁荃如都谨小慎微的人,那他再多长十个脑袋怕是也斗不过对方。

    张八两难得后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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