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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初次交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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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町是日本人在日占时期为自己国家的侨民特意拓展建设的新城区。起初只许侨民居住,这里日商会社、大银行、各大日资企业公司林立,走在路上的木屐比皮鞋还要多。从八幡山北麓开始,建筑风格就明显区别于德占时建造的洋楼,让人老远一眼就能分辨出来。老百姓管这片地界叫“日本街”。

    这里还是赫赫有名的“三业地”,餐饮业、艺伎业、娼妓业生意兴隆,妓寮酒馆星罗遍布,自从新町后期渐渐开放后,来往行人愈加混杂热闹。

    晁荃如就觉得那三个拆白党的犯人把自己的老窝选在此处是个十分狡猾机灵的决定。

    胶澳督办公署设立后,选择迁入此地的国人成倍增加。有正规途径买卖房产的,也有钻空子讨便宜的。政权交替期间难免出现些许混乱,想要混入其中隐匿踪迹简直易如反掌。

    与国人交际他们可以伪装成日本侨民,与日本人交际,他们又变成了国人。长居于此,左右邻居却没有一个能答上来整日出入这屋的人是什么人,来自哪里,做什么行当。刘省三派人挨家挨户问询了半天,也没找出一丁点儿有用的线索。

    房子不大,能看出三人同处一室,里面陈设家具倒是齐备。与普通住家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烟火气,更像是狡兔三窟的其中之一,一个短暂落脚的据点。

    他们打探了这房子的底细,原本属于一户日商,政权交接后因忧患战事,便举家回迁了,走得匆忙手续混乱,就让这伙人给钻了空子。

    这房子说白了就是三不管状态,类似的情况在“日本街”里还有很多,也不稀奇。

    晁荃如站在屋中央,周围尽是展开搜查的警员,他仔仔细细地梭巡着每一处细节每一个角落,像条猎犬一样,连空气中的气味都不放过。反观离他不远的张八两,似乎对房子好像兴趣不大,有一眼没一眼地搭着看。而刘省三则跟门神似的横在门口,一边对手下一一搜集来的证物进行辨识区分,一边有序地指挥整个作业。

    此刻,刘省三手里正接过一双布鞋,他目测了一下尺码和新旧程度,开口唤张八两和晁荃如。“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不是那双要找的鞋子?”

    两人闻声凑过来。刘省三将鞋交到张八两手上,毕竟对方算是个行家。

    张八两翻过鞋底,仔细辨识了一下上面的磨损痕迹,嘟囔道:“七寸八,是挺新的,鞋底儿纳得还算讲究,但磨损不够,上脚次数不多,我不敢保证这到底是不是咱们要找的那双,也看不出是一人穿过还是两人穿过。不过从磨损的位置看,大致上是能与死者对上的。”

    刘省三知他能通过鞋子足迹辨人,但也只是活人,听了这推断觉得玄乎,便挑眉问他:“你连死人的走路姿势都知道?”

    张八两答得自然。“看骨头就能辨出了,那个无名男尸膝盖有些往内翻,那走路时的重心必定落在外侧脚掌上,从鞋底上看就是鞋子后外一侧磨损比内侧要明显得多。”

    张八两把鞋子举到半空方便展示给他们看。确实,虽然磨损并不明显,但仔细区分辨认的话的确是脚跟外侧比内侧磨得更明显一点儿,两边并不平衡。

    “可问题是,”张八两画风一转,说了让人丧气的话,“三人里唯一那个穿七寸八码的,叫什么来着?对了,杨顺子,碰巧也是这样的走路习惯,只是没有那死者那么明显。倘若是穿了一两年的旧鞋,倒是能凭磨损深浅很好辨认死者有没有穿过,可新鞋磨得太浅,说不准。”

    “也就是说,你也无法断定这双鞋是本就属于杨顺子的,还是杨顺子从死者身上扒下来的。”晁荃如总结道。

    张八两颔首。“是这个话。”

    “那家伙虽然招供了,但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说自己是个旁观者。倘若这鞋是他从死人身上亲手扒下来的,那他肯定也没自己说得那么清白。”

    “这就比较模棱两可了,毕竟以他口中所说那个叫黄平州的男人,身形魁梧,身手了得,确实可以独自控制住死者迅速完成将人割喉的动作。”

    “黄平州与死者的体型差别大致上……”晁荃如说着将张八两推到刘省三跟前,又把刘省三的一条手臂搁在张八两脖颈之间,很明显张八两已经被完全碾压在了刘省三的影子之中,他目测了一下,继续道,“和你们二位差不多,死者甚至比他还要再矮一点。”

    刘省三垂眼看了看怀里的张八两,稍微加了点力气在臂膀上,发觉确实如此,别说当时黄平州手上有把趁手锋利的剔骨刀,即便是赤手空拳,像张八两这样纤细瘦弱的脖子也能直接用蛮力拧碎,甚至比用刀还快些。

    他放开人,说:“这么看,那黄平州掏出刀来反倒是多此一举了,的确不需要外人的协助。”

    “若那个杨顺子说的是实话,便不好治他的罪了。”刘省三啧了一声,觉得可惜,“让那厮躲过一劫。”

    “凶手选择割喉的方式杀人本就带着点儿处刑的意思,我猜杨顺子跟黄平州是有矛盾的,至少也是杨顺子单方面的挑衅,黄平州这是借此杀鸡儆猴。”

    “哼,有没有矛盾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兄友弟恭。”刘省三想起杨顺子的模样很是嗤之以鼻,“那厮推卸责任之快,我当警员这么些年,还真是前所未见。”他虽希望全天下的恶人在绳之以法后都能如实坦白交代罪行,但内心深处又对这种出卖同伴之人十分瞧不上眼。

    “既然鞋子用处不大,那就得把希望放在其它发现上了。”

    “也并非全然无用,”晁荃如说,“以杨顺子欺软怕硬的本性,用鞋子诈上一诈,或许他会自己招出点儿别的。”

    自从晁荃如的那招让刘省三见证了奇效,他对于审讯上对方提出的建议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有所疑虑。这话他听进了心里头。他把鞋子拿过来交代给手底下的人保管好,稍后一并带回警局。

    搜索还在继续,可实话实说这房间其实没什么好找的。表面上的物什警员们早已翻遍,现在开始搬弄家具,寻找暗藏机关的可能性。他们每个人都很明确自己着重要找什么东西。

    晁荃如考量了一下那三个被捕之人的脾性——黄平州是个心细沉稳骨头极硬的,可不似是个精打细算之人;杨顺子虽机敏但浮躁,做事容易眼高于顶;最后剩下那个本名叫王巧婵的女人诡计多端,能言善演又心思细腻,搞不好她才是这伙人中出谋划策的那个。

    倘若真要藏匿什么东西,他们多半会交给王巧婵处理。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子必定不会将东西放在不便拿取转移的高处。掀开地砖、挖空墙壁以及制造夹层这种用手拍敲击打仅听声音就能寻到的地方应该也不是她会选择的。

    晁荃如沉着眉眼陷入深思。

    能在逃窜时取出拿起说走就走,又不会过于引人注意的地方。

    他想到一般忽然扭头问身侧的张八两:“拆白党都会藏些什么东西?”

    张八两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懵了一下,随口答说:“我又不是拆白党我怎么会知道?他们都是骗钱的,那估计也就是钱了吧?”

    “还有方便伪造身份的牌证之类,有时还有些收集的‘战利品’。”刘省三毕竟办案经验丰富,从旁补充道。

    晁荃如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为了方便随时转移逃跑,必定不会藏匿不便携带的大件物品。就算是钱,比起一枚一枚的银元,他们应更倾向于换成钱庄银行的存票,牌证的材质也非纸即布,这一堆东西摞在一起也是轻便的。那么想要藏起来本就不需要太多空间,这就有了更多的可能性。

    晁荃如想着想着,目光忽然落到地上的一件过冬棉袄上。它被警员搜查后抖落在地上,半新不旧,很不起眼。

    晁荃如念及王巧婵熟练的缝纫手法,便走过去拾起来翻遍里子面子地细细端详,一边找一边摸。里头棉花蓄得很实,摸起来很有弹性,比外面常见的袄子蓄得都要实沉,跟老百姓那种层层抽打棉花硬将一件拆出两件的过冬衣物完全不一样,是可以安然扛过冰天雪地寒冬腊月的程度。

    这袄子缝线细腻,这手法很是眼熟,尺寸也是王巧婵穿的,倘若将东西藏在里面,逃走时只要裹挟棉衣甚至套在身上便可轻松将重要东西一并带走。此处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他翻了一遍又一遍,顺着每一道缝隙检查。功夫不负有心人,果然让他在里层腋下极不明显的位置上找到了一道曾多次拆缝的痕迹。

    晁荃如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大力扯开线缝,夯实的棉絮立刻涌了出来。

    在众人投来的匪夷所思的目光中,他徒手将整个棉袄撕成了彻底的碎片,随着“刺啦刺啦”的扯布声,棉花便像白雪团一样占领了他周围一圈的地方,仿佛是他打开了一个寒冬的缺口,那里大雪纷飞。

    张八两最先领会了他的意思,迈进“雪窝子”里伸手翻找,晁荃如扯出多少棉絮,他就找多少。

    没消一会儿功夫,就让他摸出个叠成方方正正不到手掌大小的纸来,展开一看,上面“万国储蓄分会”的字样跃然纸上,赫然是张小额的储蓄单。

    周围众人见状像打了鸡血,纷纷扑过来学着张八两的样子在铺天盖地的棉絮子里摸寻。

    紧接着当铺当票、钱庄存单,陆陆续续涌现出来,甚至还有奖券,虽平均面额不大,但累计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晁荃如拿着这些单据一一比对,上面署下的每一个名字都不一样,新旧不一,他推断这些应大都是伪造的。那伙拆白党急于下套吊人的样子说明他们眼下是缺钱的,倘若这些东西真能顺利兑出银子来,他们断不会顶风犯险。会留下它们应该也是备不时之需,走到最后一步无路可走时,他们才会冒着被戳穿的风险前去骗取银钱。

    当棉絮被众人翻腾到满屋皆是的程度时,有更多非纸质的小物件从棉团里显露出来,稍小如戒指,稍大如手表,层出不穷。紧实的棉絮给了它们最好的保护罩。

    饰品大都是珍珠制的,成色上等。

    晁荃如与张八两对看一眼,他们彼此都想到了电汽事务所林科长的前任夫人给拆白党“进贡”的嫁妆饰品。听说那位黄夫人极爱珍珠,据晁荃如事后追查,当铺老板称来典当首饰的是一名年轻男子而非黄太太本人。除非天大巧合,那么当初设局欺诈这位夫人的男子,不是别人应该就是杨顺子了。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

    此事简单,只要请林科长和常与黄夫人一同打牌的太太们前来辨认饰品和犯人容貌,真相自然水落石出。杨顺子终于难逃罪责。

    “找到玉锁了!”突然有个警员从地上拎起串坠子,高声叫道。

    这声音让屋里的人纷纷为之一振,其中之最当属晁荃如。他极快地速度凑上去,接过玉坠反复端详,确实是个铜锁的模样,上好玉料,润白通透,一面刻着“乘愿吉祥”,一面则刻着“喜乐安康”。取两句字首组合在一起便是“乘喜”二字。这必定就是孙老板口中为独子孙乘喜定制的那枚玉制长命锁!

    那么无名男尸身上被人拽下的坠子便可以确认为是孙乘喜的玉锁。这也就说明那伙歹人最初的确是找了个极相似的人假扮失踪的孙乘喜,想要借机来诈取孙老板夫妇的钱财。

    可这玉锁在手,也说明了孙乘喜当初的失踪确实与他们脱不了干系。那么背在这伙人身上的人命恐怕就不止无名男尸一条了。其中奥秘深究恐会牵连出更多案情,此事,绝不简单。

    看来很是有必要在审讯室里与这帮歹人再好好磨上一磨了。

    晁荃如细思凝眉,但好歹找到一直以来极渴望的物证,也是喜事一桩,说没有半点舒心是骗人的。

    今日收获颇丰,此番搜查的惊喜迭出,众人欢天喜地,想着终于可以将心中积郁已久的火气发泄一番了,就连刘省三那日常惯于绷紧的嘴角也隐约见了笑意。

    只是这份宽慰与兴奋并没在众人心中持续太久。

    在他们查封这房产,圆满结束搜查,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回到潍县街派出所时,却发现案件又发生了始料未及的惊天巨变——那伙犯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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