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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风雨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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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云卷着一层压过一层,今早推窗看时都像是要黏在玻璃上,坠到人头上。从夜里开始便是一阵雨急下又一阵骤停的,在海边这座城活过一两年的人都有经验,这是要有台风来了。

    晁荃如算准了这几天就要狂风暴雨大作一场,只是唯独不想跟案子撞上——警署会分力抗灾,现场证物会破坏,整个商埠停电断讯,商铺学校关门,政要机关停摆,总之没有一样是有利于破案的。就连耿叔也不准他出门。

    “您看这外面的天,一会儿大风刮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去年那场灾连碗口大的树都给吹断了,好多家房子都被揭了瓦,伤了多少人和牲口。”耿风顺一边用备好的挡板装在窗户上,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您胆子大偏要往上撞,旁人躲都躲不及。”

    “这不还没起风吗?我就赶在那之前去一趟潍县派出所,倘若刮风下雨了,我在派出所里躲好便是。”晁荃如帮衬着上板子,在旁卖乖赔笑脸。虽然他是东家,能说一不二,但陪伴多年又有救命之恩的耿风顺在他心中已然是父亲的地位,忤逆的事情他绝不愿做。

    耿风顺虽腿脚不便,但手上干活却极麻利。“不成不成,去年您也千磨百磨说只去一会儿,结果出了门就整整一日未归,我和齐娘在家里头这心都要揪碎了,今年说什么也不能放您出门。”末了,耿风顺干脆眼睛一闭,心一横道,“您要是出门,就从我身上跨过去再说。早早走您头里是我老耿的福分,闭了眼就不用揪心揪肺了。”

    晁荃如还没开口反驳就听素来柔和的齐秋莲先不乐意了,她最是听不得这个。“大清早莫说些有的没的了,快点儿吐了。”

    耿风顺也知是自己话重,听话地偏头朝旁边地上呸了三声。

    齐秋莲将冲好的早茶递给晁荃如,也好言相劝道:“今日就不要出门了吧少爷,外头不太平。”

    现在连齐婶都这么眼巴巴地望着他,当真是让晁荃如招架不住,于是他妥协说:“那便等风过去些。”

    齐秋莲知他这已是最大的让步,便也不再说什么了。

    三人一阵忙活算是做好了万全准备。耿风顺像是生怕晁荃如夺了车子逃出去,把脚踏车藏着掖着似的推进了厨房。晁荃如趁着线路未断给老宅去了个电话,幸好是通了,及时问候了长辈又跟闲得发霉的晁赐阅闲聊了一两句。那小祖宗对昨日没留宿晁荃如家表示后悔得很,让晁荃如嘲笑了一番。

    事了晁荃如回到书房。这里除了一墙的书籍,到处都是晁荃如从四面八方搜集来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好多都是晁荃如留洋时陆陆续续托人带回来的,一张书桌更是他亲自设计,暗格机关锁一环套一环。旁的不说,单角落那一整副拴好的人骨,齐秋莲就不敢进来多看第二眼。平日耿风顺也是打扫完就走,有事门口通传,能不进就不进来,生怕碰坏个什么。

    晁荃如有多紧张这些“宝贝”,连晁赐阅都知道。小祖宗少时好奇顽劣没少因此而被晁荃如教训,吃尽了苦头后学乖了,现在没有晁荃如许可,他也是不敢随便踏进这藏宝窟的。

    屋里漆黑似深夜,为防止断电起火,晁荃如掌了烛灯。这小小烛灯也大有玄机,一截蜡烛扣上灯罩就能把整间屋子照得通亮,不见丝毫昏暗,与白日无异。

    他把最近在手札里记录的东西翻开重新理顺了一番。没一会儿功夫就听见外头风声渐起,并且迅速有了马毛猬磔之势,雨点打在窗板上像石子乱砸一通乒乓作响,大有要破窗而入的气势。

    晁荃如抬头看了眼座钟,心里估量了一下,假设刚才自己出门朝潍县街派出所奔,若脚程慢些的话,此时便淋在半道上了。耿叔齐婶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他心下了然,又埋首工作。

    一张纸被他写写画画很快铺满,人物之间用关系连线,关系又牵出事情,事情引着事情,最终织成张网。留洋时他敢跨着多门专业到处蹭课全靠这种特殊方式来整理笔记。

    他在加藤正一和张八两的名字之间画下一个重重的问号。

    张八两急着把自己扯进案子里来无外乎两种情况——其一,他是凶手;其二,他和案件中的某个人有关系,想要阻止或者帮助对方。

    如果张八两是真凶,在他看来,张八两是没有作案动机的,也可以说是他还没有找到作案动机。张八两昨日面对加藤正一被损毁的遗体时展露的态度他是一一看在眼里的,身体的不适,勉强适应后的坦然,都是极自然的反应。晁荃如只见过三种凶手——一种是对死者深怀愧疚目不敢视;一种是沾沾自喜仿佛炫耀一件玩具;还有一种是眼睛空洞无神,已了无生意。而张八两哪一种都不是。

    那么排除上述可能,考虑第二种情况,他和某人有某种关联。这个人是加藤正一吗?还是凶手呢?

    晁荃如用钢笔一下一下点着,不知不觉将纸点透了也没回神。过了好一阵子,晁荃如才察觉自己陷入了死胡同。他不免产生自我怀疑,是不是他太过专注于张八两了?或许张八两是对他有所隐瞒,但至少到目前为止,他没有对整个探案过程有丝毫的妨碍,甚至还帮了他很多忙。

    晁荃如向后靠在椅背上,拇指中指跨在两边太阳穴上揉捏。他觉得自己需要换个思路理清头绪了。

    他站起身来,左右看看,在桌面一本书下找到他的拆信刀,拿在手中朝那副骨架走去。他假想那是加藤正一,比量了一下身高后,把自己的双腿叉开,往下压低了些。因为骨架生前是位女性,所以他将自己与骨架性别调换后模拟得有些痛苦,姿势诡异得很。倘若此时有人闯进来,恐怕要被这画面吓到,以为他疯了。

    他拿着拆信刀一下下比划着刺在骨架上,一边刺一边揣摩凶手的心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一旦他想到一个词,就会跑到书桌前在那张纸上写下来。不一会儿,纸上就多了些“仇恨”“报复”“宣泄”“快感”“控制欲”之类的尖锐字眼。慢慢地,上面的词汇越来越多。晁荃如脑中凶手的形象就越来越清晰。

    尽管目前线索的矛盾指向是多人行凶,这一点沈竹声和张八两也表示过赞同。但不知为何,即使还无法解释遗留在现场种种性别冲突的痕迹,晁荃如都隐隐感觉凶手似乎只有一个人。

    当纸上被画满后,晁荃如愈加坚定了自己猜想。

    可能常人会觉得负责行凶和负责烧纸的是两个人,而行凶之人力气大将加藤正一独自拖拽到坡上,也或许是两人合力而为,但晁荃如不这么认为。因为不管是一刀刀刺入加藤正一的身体对他极尽折磨后再放血了结,还是对着尸体一张张烧纸的举动,都说明动手的人既疯狂又冷静,胆大心细,两者呈现高度的统一。

    他还从未见过共同犯罪的案例中有两个人能表现得如此行为一致,若归根究底为自始至终就只有一个凶手,那便能说得通了。

    晁荃如在“冷静”“疯狂”的字眼上画了几个圈,又在下面写了一行小字“男?女?”。

    不知过了多久,耿风顺竟来敲门喊他吃饭。晁荃如这才猛然发现已经中午,而外头的风也几近停了,只剩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

    他赶紧收拾好东西,掐了烛火,拿上外套就大步流星往外走。案件已不允许他再枯坐空想了,他需要更多确实的线索和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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