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黄昏公寓（22）
林婷一怔, 而后便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连连否认。
“我不认识，我真的不认识……”
医生又看了林婷一眼, 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开始给她写治疗方案。
“那就暂时还按之前的来吧, 那些抗焦虑和助眠的药, 你继续吃吧。”
林婷点点头：“我明白了。”
医生抬起头，又补充道：“如果你还是感到不舒服的话, 就来住院吧。”
听到这话, 林婷却是一愣：“不……不必了，那种幻觉，无论我在哪里都不会好转, 在家里面，多少还能安心一点……”
话都说到这份上，医生也不好再劝，只是让林婷去开药。而林婷拿了药之后, 也是坐地铁转公交回了黄昏公寓。
到了六层, 迎面就碰上了走来的程敏。对方一见林婷脸色苍白面容憔悴，赶紧迎上来，关切问道：
“小婷啊, 怎么回事？脸色怎么这么差？”
林婷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最近有些焦虑, 去医院开了点药。”
“啊，那你可要注意一点，现在的年轻人, 压力真是太大了，唉……”程敏很容易就信了林婷的话，忍不住感慨。
看着程敏，林婷的语气似乎也柔和下来。
“我会的，谢谢您。”
说完这句话，林婷便和程敏告别，回到了自己的610室。在这短短一段路上，厉鬼林婷又一次现身，和池月相肩并肩走着。池月相用眼角余光斜睨了林婷一眼，忍不住开口：
“看来这个程敏阿姨，对你来说很不一样。”
身侧的厉鬼点了点头，本来阴冷的声音似乎也有了温度。
“程阿姨是这个公寓里，对我最好的人。”
“所以那个时候，你放过了她。”池月相定定说道。
“……”
然而，池月相却是没机会听到林婷的回答了，因为在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扭曲的墙壁，以及……一直想要从墙中伸出的，血红色的手臂。那个手臂上还刺着一个凤凰纹身，这个图案，池月相曾经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那是常建茗的手臂。
下一秒，池月相又一次失去意识。因为附身在林婷身上，他多少能感知到对方的精神状况。林婷的状态每况愈下，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这也就意味着，自己所处的这个“梦境”，就要走到尽头了。
……
下一次苏醒，是在一个平静的午后。
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无比刺眼，池月相下意识捂住了眼睛，却听到了一阵敲门声。林婷走下了床，透过猫眼，池月相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之前给林婷看病的医生。今天他穿了一身常服，却依旧戴着口罩。而或许因为来者是熟人，所以林婷也放下了提防，打开了防盗门。
医生走进了610室，环顾一圈，问道：“最近状态如何？”
林婷摇摇头，苦笑道：“不是很好。”
听了林婷的话，医生却好像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他微微颔首，从包里取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对林婷说道：“好了，我们开始今天的治疗吧，你先躺倒沙发上去。”
林婷点头，顺从地走了过去。而另一边，医生也在准备，一边准备还一边说道：“虽然我对你进行催眠治疗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种事情毕竟还是有风险的。所以……也请你调整好心态，不要紧张。”
“嗯，我都明白。”林婷轻声应下，闭上了眼睛。医生则是拿着一个小巧的收音机走到她的身旁，摁下了开关。收音机里很快就传来了舒缓的音乐，池月相听着，也觉得自己平静了不少。
这个医生，看来还真的有几分本事？
“你先在这边放松一下，我还有东西要准备。”医生说完这句话，便起身离开。小公寓里响起了医生的脚步声，可池月相却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
按理说，没有主人的同意，作为客人的医生应该不能在屋子里乱走的……但这个医生的脚步声现在很模糊，显然是去了别的房间。
而且他去的那个房间……是厨房？
池月相心里有点着急，想要去查看一番。但此刻他附身在林婷身上，林婷不睁眼不动弹，那他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
咚咚咚——
一阵敲门声却在这时突兀响起，林婷猛地睁开了眼睛，从沙发上坐起。她看向门边，缓缓起身走了过去，一边问道：“谁啊？”
“是我，我是程敏！小婷开下门，阿姨来给你送水果了！”
看到来人是程敏，林婷顿时送了一口气，她把房门打开，把程敏迎了进来。
“程阿姨今天是怎么回事，突然想来给我送水果了呢？”林婷笑着问道。
“哎，还不是看你这孩子最近状态不好，一天天心事重重的，就想着来陪陪你。”程敏把水果顺手放在了茶几上，又看了一圈客厅，随口问道：“哎对了，最近怎么不见小常，他人哪去了？”
一提常建茗，林婷脸色瞬间一变，她定了定神，这才说道：“啊……他啊，最近有点事，就不在我这边住了。”
“这样啊。”程敏不疑有他，继续说道，“那你现在一个人住也要小心啊，毕竟女孩子……还是比较危险的。”
林婷点点头，笑道：“我明白的。”
两人就在交谈间，不远处的厨房里却传来一阵响动。两人一起回头，就看到医生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客厅里的两人，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复如常。
“林小姐，这位是……？”医生问道。
“啊，这是住在603的程敏阿姨，她今天来看我了。”林婷说完，又朝程敏介绍道，“这位是杨医生，是来帮我做心理疏导的。”
杨。
听到这个姓的时候，池月相心里顿时一紧。
难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常建业吗？
可是、可是以他的年纪和资历，他是怎么混到那种大型的正规医院里的？！难道也是通过杨露教他的异术吗？
想到这里，池月相顿时感到脊背一阵发凉。
如果这个诡术真的那么厉害，那他们……
“啊，原来是给小婷看病的医生啊，你好你好。”程敏笑着跟杨医生打了招呼，杨医生也朝她点了点头，当做致意。只是透过林婷的双眼，池月相却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刚刚杨医生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他背后的某一角，似乎露出了一点黄色的纸张。
这种黄纸池月相见过，这东西……很像符箓。
那一瞬间，池月相心里顿时警铃大作。这杨医生，不，应该说他就是常建业，他在厨房里使用符箓，是想做什么吗？！
而杨医生看着程敏，眼里似乎也闪过了一丝挣扎。不过这情绪转瞬即逝，很快他好像就下定了决心，对林婷说道：
“林小姐也放松得差不多了吧？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吧。”
林婷点点头，回到沙发上躺下。而常建业则是走到了门边，一路上似乎念念有词。
看他们这样，程敏也是有点拘束。
“那……要不我先走？就不打扰你们了。”程敏回头，又对林婷说道，“小婷，水果记得吃，不然放时间长就不新鲜了。”
说完，程敏便起身作势要走。然而在门口，常建业却是拦住了她。
“杨医生？”程敏不明所以。
常建业依旧背对着她，轻轻说了一句话：
“来不及了。”
下一秒，厨房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巨大的爆炸声。程敏顿时尖叫，一下子缩到了角落里。林婷也是直接从沙发上起身，跑到她身边护住了程敏。林婷抬头看向常建业，满眼不可置信。
“为什么？！杨医生？！”
常建业似乎轻笑了一声：“为什么，你应该问问他啊。”
他的话音刚落，池月相就闻到了一阵浓重的血腥味。林婷猛地回头，顺着她的目光，池月相见到了墙里的东西。
一只巨大的血手，就要破墙而出。与此同时，墙壁的纹路也发生了变化，青红色的条纹细细密密的，很快蔓延到了房间的每一处。
“是血管和心脏……”池月相喃喃道。
这时候，林婷的怨灵也又一次出现。她的脚步不急不缓，就这样来到了池月相的身边，并耐心给他解释道：“看到了吗？这就是常建茗，他那个疯子弟弟，一步一步，把他变成了这样的怪物。”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池月相下意识问道。
林婷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从他哥哥死的那天起，这个为我布下的死局，就已经存在了吧。”
“常建茗的死……这个疯子感应到了。”
“……”
池月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不远处的常建业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张和常建茗极其相似的脸庞。
“小常？！”看到常建业的那一刻，程敏的声音因为惊惧而变得扭曲，“怎么是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的话音未落，身后就传来一阵黏腻的蠕动声响。常建茗的鬼魂，也终于在这一刻破墙而出。
而程敏，这会儿也是彻底被吓傻了。
“小常……怎么会？”
“怎么会有……两个小常？”
林婷这会儿虽然也怕得要死，但还是提起精神，强撑着安慰程敏。
“阿姨你不要怕，我给你唱首歌听……”
之后，林婷便轻声哼起了那首祝歌。她的声音灵动优雅，程敏很快就平静下来，在林婷怀里昏死过去。
看着程敏睡着，林婷终于长出一口气。或许是因为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所以她此刻冷静到可怕。
“放了她，可以吗？”林婷问道。
常建业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下一秒，林婷怀里的程敏消失不见。她知道，程敏现在大概是安全的。
接下来……就轮到她了吧。
林婷眼睁睁看着常建业一步一步接近着她，而与此同时，常建业似乎在自己脸上撕扯着什么。慢慢的，池月相看到，一张完整的脸皮，被常建业从自己脸上扒了下来。而现在露出的这张脸，居然是……
那一瞬间，池月相瞪大了双眼。
难怪……难怪自己会觉得他很熟悉！
这家伙的上半张脸，像极了常建茗。而那双眼睛……根本就和路阳曦，一模一样！
这才是常建业本来的模样……路阳曦，就是常建业！
他就是……真正的凶手！
……
“池月相！你快躲开！”
一声震天的喊声把池月相从幻境中拉了出来，他这才如梦方醒。池月相微微侧过头，却发现一只血手就在自己身后，马上就要掐住他的脖子！
池月相顿时一惊，赶紧低下头，快速跑到了队友身边。而这会儿冷静下来细细观察周边的情况，却把他吓了一大跳。
这一轮剩下的七位玩家已经被红色的粘液包围，这东西，就跟池月相在环境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某种程度来说……这些恶心的粘液，就是常建茗了。
这么一想，池月相突然感到一阵反胃，差点吐了出来。在他面前，冉沐念念有词，身上却有流光闪动，正是她的“施法”，才拦住了那些粘液继续向前。
而池月相四下环顾，又在这粘液里面发现了一片焦黑的林婷。她的身上裹着粘液，已经与常建茗“合为一体”！
常建业布的这个所谓的“局”，还真是阴邪至极！
“小沐！你还好吧！”池月相关切问道。
“我没事！”冉沐说道，但是声音明显很吃力。
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的样子，池月相也有些着急。连忙回过头和其他队友说道：
“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离开这里！林婷的怨灵力量极强，小沐根本撑不住！”
他的话音刚落，几位队友却变了脸色。
阮婉秀看着他，楞楞说道：“池先生你在说什么啊？这周围除了红色粘液没有别的东西啊？林婷的怨灵……在哪呢？”
池月相也愣住了，他转过头和冉沐对视，发现对方眼里也写满了惊诧。
“……哥，你能看到那东西？”
“怎、怎么了？”池月相现在一头雾水，已经蒙了。
“这是地缚灵，常人根本看不到！只有有灵感力的人才能……等等，难道说……”冉沐盯着池月相，嘴巴张得大大的，“难道说，哥你也有灵感力？！”
灵感力？
又是一个全新的名词，池月相虽然满头疑问，但这显然不是聊天的时候。在他身后，祁飞尘也催促道：“有什么话出去再说！小沐，你既然说月相有灵感力，那是不是证明他也能使用你的那些咒法？你快教教他，咱们赶紧离开这里！”
冉沐点点头，满眼坚定。
“我接下来要念一串咒语，哥你跟着我念，然后感受你身体里的力量，去引导它，释放它！”
事情紧急，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能说。池月相点点头，竖起耳朵全神贯注听了起来。说来也神奇，在念出冉沐教给他的咒语后，他真的感到脑海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在涌动。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而在力量被释放出来的一瞬间，玩家们周围的流光也大盛，居然逼退了源源不断的红色粘液！露出了不远处的610室大门！
“就是现在！走！”池月相和冉沐在前面开路，其他玩家紧随其后，一下子撞开了大门。当所有人都离开610后，大门就在他们身后轰然关闭。一行人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都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哥，刚才你那是……”
“这些话，还是等咱们游戏通关离开后再说吧。”冉沐的话却被余锐打断，他看着池月相，目光有些捉摸不透。
“池先生，从进入610之后你的状态就不大对劲，浑浑噩噩一言不发，然后却在粘液袭来的时候突然清醒……我猜你一定在里面经历了什么，都告诉我们吧。”
池月相与余锐对视，同时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个聪明的男人。他又侧过头看了不远处的路阳曦一眼，心情顿时有些复杂。
“好吧，事情是这样的……”
池月相把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都如实跟大家讲了。而玩家们听完之后，看着路阳曦的眼神也充满了戒备。
“我说呢……”余锐推一推眼镜，忍不住说道，“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路先生的存在感似乎太低了一点。现在想来，应该是他有意在控制。”
“……路先生，你有什么要反驳的吗？”
路阳曦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他都说的那么明白了，我还有什么瞒着的必要吗？”
没想到路阳曦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这让玩家们都很意外。
“……阳曦，所以从一开始，你的身份也是骗我们的，对吗？”池月相问道。
“对啊，我随口胡扯的，我在这场游戏的身份根本不是什么应届毕业生。准确来说，我继承了这个身份母亲的一切能力，也就是个赚黑心钱的疯子罢了。”路阳曦很痛快，把自己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局，自然也是我布的。不……准确来说，是那个对哥哥很执着的疯子常建业布的。他用这种阴邪之术杀死了林婷，又把她变为了厉鬼。而常建业自己也很享受这一切，甚至还在这一层租了房子，想要观察自己的‘杰作’。”
“啊，还有，路阳曦这个名字，是常建业在母亲去世之后改掉的。路与露同音，就这样。”
“还不止于此吧。”余锐推了推眼镜，轻道，“还有一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当初导致杨露遭遇车祸的那个路人，是不是就是林婷？如果不是因为要避开路人林婷，杨露就不会死。常建业也是因为母亲的死，更加坚定了折磨林婷的决心吧？”
路阳曦点点头，不置可否。
原来是这样，池月相点点头，又向路阳曦问道：“你既然坚持到现在了，为什么还不继续撑下去。”
路阳曦闻言，却是笑了。
“不想玩了，没意思。”他看了看其他玩家，又道，“就算我解释什么，你们为了以防万一，今晚肯定还是会投我的吧？不如直接自爆，还能死得痛快一点。”
看着路阳曦的样子，池月相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同时，心里的某个猜测也被无限放大。
“如果我没猜错，你的本名也不叫路阳曦吧？这个副本……是不是以你的过去为模板生成的？”
路阳曦看着池月相，无奈笑笑：“不愧是池哥，还真是聪明。你猜对了，我以前确实不叫路阳曦，我叫……”
“林夕。”
林夕。
路阳曦看着众人，自顾自说了下去。
“啊，我还有一个姐姐，她叫林亭，竹亭的亭。父母离婚后，我就改成了现在这个名字。而在五年前，我的姐姐因为被渣男欺骗感情，跳江而死，等我们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尸体已经泡肿，我都……我都认不出她的样子了。”
路阳曦说着，声音有些哽咽。
池月相看着他，也有些动容。
“所以你看着林婷的时候，是不是想到了你姐姐？你心里也是想着要给姐姐复仇的吗？”
“嗯，看着这个以我姐姐为原型的厉鬼复仇成功，也让我心里稍稍有点安慰吧。”路阳曦说着，却是笑了。
“现在，我终于也要去找我的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