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有恃无恐
裴章远手上一抖,险些被萧珩这猖狂样给气笑了!
可笑!当谁看不出来他萧珩今日前来,是为了报私仇似的!
可是私自调遣兵将上门来砸人家宴席,杀鸡儆猴也便罢了!
现在竟然还想着平白无故大开杀戒?
难道他萧珩真当自己是南疆的土皇帝,可以不顾朝廷律法和军中戒律,想杀谁就杀谁不成?
只是回过神来,裴章远看着萧珩站在一地血泊之中,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令人森寒的杀意,面上更是半分玩笑也无,顿时又觉得后脊发寒!
裴章远定了定心神,沉声开口:“昭靖侯,你可莫要猖狂得昏过头了!方才你错手杀了军备署的那位五品粮官,便已经是犯了大错了!若是再不知悔改,本刺史 职责所在,也容不得你如此滥杀无辜!”
此话一出,四下被兵将强压着脑袋束缚住的一众世族老爷和零星几个品级不高的小官儿也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忍不住喊冤叫屈。
“裴大人救救下官吧!下官真不知道是哪儿开罪了昭靖侯啊!”
“大人,老朽都是半截黄土埋生的人,求您可怜可怜我吧!”
“侯爷,小的就是来祝寿,并无与您作对的意思啊!”
“是极是极,我们不过是前来赴宴的,裴大人您快劝劝昭靖侯大人有大量,快些放过我们吧!”
一时之间,到处都是求饶喊冤的声音,甚至还夹杂着几个吓破了胆的,双股战战软着腿跪在地上,吓得满面涕泪横流。
不一会儿竟然连袍脚都被莫名的水渍浸湿,身上更是发出一股难闻的尿骚味,竟然是吓得屁滚尿流了!
单单这样一看,不知道的人,恐怕只以为眼前的萧珩是多么凶神恶煞、十恶不赦、杀人不眨眼的残忍暴虐之徒呢!
反倒是裴章远,倒是满身正直,大义凛然,如同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似的!
“滥杀无辜?”
萧珩嘴里咀嚼着这四个字,随后勾了勾唇,提着近前的一个身形干瘦的世族老爷在手中,抓着对方的头发直直面向裴章远。
“裴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萧珩说着,拉扯着人缓步走到裴章远的面前,而后一把松开。
一面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裴章远:“本将军抓的这些人,分明就是死有余辜,不然,你再仔细瞧一瞧?”
被拖拽到裴章远跟前的人,已经吓得快软成一滩烂泥!
听闻萧珩那一句“死有余辜”更是连心神俱裂,抱着裴章远的大腿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裴大人,裴大人您可得救救我啊!您是知道的,我可是一心一意投效朝廷,想为您和太子殿下效力的啊!”
裴章远皱了皱眉,仔细瞧了瞧那个人,隐约回忆起来,这人亦是南疆一个小世族的家主,在这临水郡虽然比不上南离氏,但是也是也有些底蕴。
且此人极会钻研攀附权贵,当初他私底下替元安公主搜罗男宠的时候,此人便是第一个出力的!
裴章远心下一惊,突然心中一片清明!
他举目朝四下望去,几乎所有被萧珩带来的兵将扣押下来的人,都是这几日上前同他攀附结交之辈!尤其是替他搜罗面首的那几家,更是一个都没有落下!
裴章远心头发寒!
原来如此!
他还道为何萧珩今日像是得了失心疯似的,闯进旁人的宴席上来发难!
便是想要与他为难,略略发发火杀一只鸡儆猴也便罢了!
可人家分明就不是想就此了事,而是想直接清算报复!
想要将一切牵涉到给元安公主送男宠的人一并斩草除根!说不准就连他自己!
——恐怕在萧珩的眼里,也只是把脑袋暂时寄存在自己脖子上的死人了!
裴章远喉间干涩,头一回对上这么手段狠戾、暴虐张狂,还疯起来什么都不顾忌的疯子,便是他如今都有些头皮发麻,不敢轻易招惹挑起对方的怒火。
只是先前裴章远已经是夸下了海口,如今被人拽着袍脚,更是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一般!
裴章远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开口:“昭靖侯这话本官就有些听不懂了!为官者拿人,公堂上判案,那都是地方官署府令的权力,一切也要以大启律法为根据!”
“你如今却偏偏私自调了军中的兵丁,前来拿人打杀!居然还是为了一己私欲才如此肆意妄为!试问昭靖侯,你有什么资格如此行事,又有什么依据,判断他们死有余辜?”
他扫视了一番底下神色各异的众人,又抬眼看向萧珩,越发义正言辞:“若你真要如此肆意妄为,本官自然无法容忍,大启的律令也容不得你如此猖狂!”
“对了,元安公主今日正巧也在这南离氏府上,昭靖侯,本官还是劝你想想清楚再行事!”
语罢,裴章远瞧着萧珩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心下略略安心了一些。
转而心下忍不住又嗤笑了一声!
说到底了,他萧珩再在这南疆如何张狂,那也只是一个臣下!
便是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又如何?
在元安公主面前,还不是只有他低头的份儿!
说起来这事儿算上来也不是底下人的错,到底是公主殿下有心受用,他们这些人才能将人送到公主跟前儿去!
说到底了,他裴章远也不过是顺着上头的心意罢了,能算什么错处!
倒是萧珩,如今却像是狗急跳墙一般!想必是知道南离家的那个小公子得了元安公主的宠爱,他亦是要失宠于公主殿下才会如此偏颇行事。
但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人家公主殿下偏偏就是看上了别人,还为了这位新宠,专程凤驾降临南离府,给他做脸撑腰!
倒是眼前这萧珩,即便是家室优越能如何?
即便是长得俊逸又如何!
人家元安公主偏偏就是不喜欢,不但如此,还打定了主意要帮着太子殿下铲除连同他在内的萧氏一族!
这也怪不得公主和太子殿下心狠,谁让此人如此不识抬举,拎不清自己的分量呢!
如此不识时务,自然就只能当旁人的垫脚石了!
噌——
剑光闪过,裴章远只觉得眼前一花,锋利的尖刃寒光烁烁,叫他双眼都难以睁开!
下一刻,一片血色朝着裴章远扑面而来,如同雨点一般的血珠纷纷扬扬地从半空之中洒下,沾湿了裴章远和身边一众人的衣襟袍带。
裴章远僵直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脑海之中,除了血色溅上脸颊脖颈的温热黏腻的触感,还有萦绕在鼻尖久久不能散去的铁锈味儿之外,只剩下一片空白!
“嗬——嗬——”他双眼死死地瞪着眼前的萧珩,喉间发出一阵一阵的气音,想要厉声诘问,却连半点个字都吐不出来!
萧珩面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这回没再将手中的佩刀扔出去,反倒取出块儿布巾,漫不经心地将上头的血污擦拭干净。
少顷,待到利刃上已经锃亮如新,他才抬起黑沉的眸子,看向裴章远:“裴大人方才说什么?肆,意,妄,为?”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眉眼张扬地抬了抬下巴:“呵呵——本将军,今日就是在此地肆意妄为了,你又能怎么样?要去写奏疏上报朝廷,让你的主子替你这条狗做主吗?”
“还是说,你是要打算去我的殿下面前,献媚讨好,让她给你出气?”
裴章远盯着萧珩手中泛着寒光的锋刃心头一颤,嘴角抽了抽,半晌才气息不稳地开口:“昭靖侯,你莫莫要乱来,有话有话我们好好说便是。”
他是真的怕了这尊煞神疯子了!
“好好说?”
萧珩眯了眯眼,低低笑了一声:“裴大人这个时候倒是想和本将军好好说话了,这可真是难得啊!可人本将军都拿了,就这么放了那岂不是让人太不把本将军这个人,当一回事儿?”
裴章远一愣,刹那间明白了萧珩的意思!
他就是故意的!故意拿着这么多人的命,在他面前立威!
“听说南离家今日祝寿,本将军今日也来得仓促,正巧,大喜的日子,得见些红才好!来人——”
“昭靖侯!”裴章远一惊,连忙大喊一声,而后快步上前,“你当真当真不怕朝廷追查问责吗!”
“裴大人你果然不愧是朝廷钦点的刺史大人,果然一心向着朝廷啊!那确实,好歹你也说本将军这回是公报私仇了,总得寻个由头,免得有损您钦差刺史的威信。”
裴章远面上青黑一片,他如今别说保住什么狗屁威信了,连面子和里子都一并丢了!
前脚他才搭建起来的利益网,萧珩今日不过是随手一搅和就支离破碎!并且还将他这刺史的脸面,在今日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踩踏在地上!
这还算不得什么,更要命的是今日他和萧珩的这一仗落了下风,就代表朝廷在南疆落了下风!
对下,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会有人再搭理他这个所谓的钦差!
对上,若是叫太子知道自己一入南疆便失利至此,恐怕也会失了太子殿下的宠信!
萧珩抬手拊了拊掌,几个亲兵从身后抬出一口红漆木箱摆放到厅堂正中间。
他抬剑挑开木箱,俯下身,随手拿出一册案卷出来略略翻看了一眼,随后抬眼看了一眼躲在裴章远身后不远处的卢定星。
“卢参将一直没说话,方才你手底下这小吏成了本将军的刀下亡魂,你心里应当也不大舒坦吧?”
卢定星哆哆嗦嗦地朝前挪了两步,随后对着萧珩拱手大拜:“末将不敢,萧将军一向一向心中有尺,行事有度,想必想必是那粮官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才才触怒了将军。”
他可不是裴章远这个外来的新官儿,而是跟着南征大军在军营之中摸爬打滚了快两年的老油子!
萧氏的这位少将军,在军中原本就是位惹不得的混世魔王,偏偏人家军功、手腕儿、家世背景哪样都不差!如今这南疆除了萧元帅,又有谁能镇得住他?
想当初他也仗着自己有些背景靠山,以为能在军中横着走!
只是亲眼瞧见这位萧将军因为军备署上官扣押粮草,亲自找上门来一脚踹翻了他上官,生生踢断了人三根肋骨,差点儿将人刮了之后还全身而退。
次日就换他顶上了上官的位置,他这才知道什么叫做为所欲为!
所以,莫要说如今人家只是杀一个小小的五品粮运小吏了,便是今日就在此地将前头那位刺史大人抹了脖子,人家也有一万种法子脱身!
“还算是有个带点儿眼力见儿的。”
萧珩笑了笑,直接将案卷直接甩到裴章远怀中,“那就给裴大人瞧瞧吧!”
裴章远沉着脸翻开了案卷,少顷眉头狠狠皱起,飞快又翻了几下,而后难以置信地看着萧珩:“贪污受贿,还还叛国资敌——怎么可能!”
卢定星心头也是一跳,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萧珩神色淡淡:“案卷上写得分明,此人借着职务之便,收受了贿赂偷运粮草转卖出去,实则粮草几经转手,却到了前朝叛军手中,这不叫资敌叫什么?”
裴章远沉声道:“信口胡言!他一个小小的五品粮运小吏,如何能有这等能耐,我看你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萧珩一笑:“呵呵!裴大人才看出来吗?”
裴章远瞪大眼:“你——”
他没想到萧珩竟然就这么承认了!
这般猖狂至极,甚至毫不掩饰!但是裴章远心下一哽,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因为他如今已经看明白,萧珩分明就是仗着萧氏在南疆的势力,仗着这些不知道是不是捏造出来的“所谓证据”,在他面前栽赃陷害、公报私仇!
——他就是有恃无恐!
萧珩抬眸:“裴大人有什么好惊讶的,你不是早就知道本将军今日来此的缘由了吗?!”
他对着裴章远有恃无恐地笑了笑:“本将军就是来杀鸡儆猴的啊!你这刺史大人敢动些歪门儿邪道的心思,还将手伸到我的殿下面前,本将军就敢光明正大的动手,彻底剁了你底下这些不安分的爪子!”
“朝廷追查问责能如何?”
“南征军二十万驻留南疆,就是为了压下这些心思不轨之徒。本将军向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所以通敌的罪名无需落实,便是本将军错手杀了他,那也只能自认倒霉!”
语罢,他近前两步,压低了声音勾唇笑道:“你兄长,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