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人间
云宛和云父某些方面性格很像。
比如, 自己做了决定，那就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
哪怕云父开始还想劝一劝，聊到最后, 见云宛这么坚决，也安排得他挑不出问题, 劝的心思便淡了。
“去灾区不是闹着玩的, 野外的东西你准备好了吗？”
临走前, 云父不放心，多问了一句。
“哦，之前我想自己买，竹处长说外面的不好, 说到时候让卓上尉在国安局直接领两套野外的东西，比外面好不说, 还是科研院研发的新型材料，去战区都没问题的。”
云父心下稍安。
云宛已经穿好了鞋站在门口，回头来看他，云父想叮嘱些什么, 又觉得反复琐碎的话显得唠叨, 又不是云宛需要的。
对视半晌, 最终摸了摸云宛的头，道, “记得好好照顾自己。”
“如果进去了觉得太惨, 省省眼泪，做点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都比伤怀有用。”
非常现实的两句叮嘱, 也十分贴合云教授务实的性格。
云宛听得来笑了笑, 点头, “会的，爸。”
云宛离开了。
云教授关门回了屋，盯着房子里的东西，说实话，云宛方才那番话之于云父，不可能没有触动的。
安安静静给自己又泡了一盏茶，云父对着空气中不知何处，碎碎念道。
“如果你听到她说这么一番话，也会惊讶的吧，月思。”
孔月思，曾经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也是云宛的母亲。
这一晚云宛没有直接回自己家，中间又去了趟尤辰星家里，拿了些东西。
晚上回家就洗漱，定闹钟，睡觉。
出门前收拾好的行李箱放在门口，方便云宛第二天一觉醒来拖着带走。
一夜好梦，第二天洗漱完毕，吃过早饭，拉着箱子就离开了。
没开车去国安局，怕他们内部不好停车，反正距离也近，云宛步行去的国安局，之前调查的时候去的次数多，门口的保安大叔已经认识她了，报过竹岁的名字，就放行了。
云宛是最先到的。
小九和竹岁之后陆续到了。
竹岁：“给你发的清单你看了吗，东西带齐了吗？”
云宛点头，“都是按你们要求的带的行李，多余的怕累赘，都没带。”
昨天和竹岁商量好行程，知道要跟军部物资运送的飞机一起走后，小九后面发了张清单过来，是进灾区需要带的物品，云宛没去过救灾现场，怕她带一堆东西，必要的没带上，累赘的又带得多，思来想去，稳妥起见，竹岁转告小九，让小九拟了一张清单发给云宛的。
清单事无巨细，连衣服最好多少件，薄厚，还有箱子大小尺寸，都一一交代了。
云宛在家里完全的傻瓜操作，对着单子，把合适的带齐就行。
说起来，还有个好玩的细节，要求羽绒服的厚度和材料，云宛找了一圈自己的衣服，都太薄了，没有合适的，她找崩溃了，都想出门去商场现买之际，翻到去游乐园前，和尤辰星一起买的那一件白色羽绒服，标签打开细看，刚刚好。
回想当初购买的时候，尤辰星也是每件衣服都翻过标签，翻到这件的，才点头让她试试……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国安局有默认共通的一些冬装选择标准。
竹岁：“那好，早上军部那边给我打过电话，运送物资的飞机好几班，能载人的将于下午2点起飞。”
说到此处，想到什么，补充，“肯定不如客机那么舒服，等会儿我让小九买点止吐的药备着。”
云宛点头，没有拒绝。
她不是国安局的alpha，体质也不如每天锻炼的omega那么好，来之前她就想着，总之尽量的，不给小九和竹岁添麻烦，一切听两人安排。
早上小九去领了两个帐篷和睡袋，云宛就当小九的小尾巴，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小九不让她碰的，她就乖乖跟在小九背后，看他安排一切。
不得不说虽然是文职人员，但到底是a级的alpha，安排得井井有条的同时，手脚也利落，三下五除二的，就把要在国安局筹备的东西都领齐装车了。
吃过午饭，出发去军部前，小九还是检查了下云宛的行李箱，确认她把东西带齐了。
alpha检查omega的东西，第二性别还又不一样，强忍着尴尬，小九硬着头皮看完了。
看之前不好意思，看过之后，对云宛，小九倒是有了些认知上的改观。
云宛是个极漂亮omega，这点不止全三处上下，但凡国安局有眼睛的，都能瞧出来。
但云宛平时生活里挺娇气这点，应该就他和几个与尤辰星比较近的人知道了。
至于具体娇气到哪种程度，尤辰星回老家的那一周，和他对接工作时捎带提过一两嘴，小九知道云宛扭伤了脚要人背，也不爱开车，回了上京之后，他的工作和云宛不存在更多的交集，尤辰星也不是个爱抱怨的，再多的，他就不清楚了。
这一趟进震区，本以为像是云宛这种娇气的世家小姐，衣服带够了，护肤品之类的日化也会带得比较累赘……
小九都做好了让云宛拿出几样的准备……
结果，并没有。
衣裤是衣裤，洗漱用品只用一个便携盒就带够了，日化一类的全是分装盒，零散的分装盒又被统一整齐排布在了一个方形盒子里，占用空间都少，更不消说成为累赘了。
小九心下微讶，说出来的话和检查时的用意截然相反，竟然提醒道，“你日用品只带这些吗，会不会……不够？”
“就这些，多了用不掉也难得带，而且……”
想到什么，云宛有些不好意思道。
“而且我们进的是震区，进去之后条件肯定不会太好，一路上是个什么情况还不好说，简单一些，到时候遇到了情况，也方便腾挪。”
知道小九带自己一个omega已经是麻烦事了，但她也是一定要进震区的，既然不可能不去，这一行的其他方面，云宛便尽量让自己不成为累赘，不碍手碍脚。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小九讶异再看了云宛一眼，最终，只点了点头。
云宛的箱子检查就算过关了。
瞧着重新把箱子压实，细致给拉好拉链的云宛，小九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竹岁在群里说的话不对，尤队看上云宛，应当绝不止于外貌。
竹岁开车带他们去军部。
云宛迟疑，想说什么，被竹岁看了出来，笑道，“走关系给你们找的搭乘飞机，你们自己去，别人不一定会放行。”
一句话，把接送他们一事，交代了个清楚的同时，也卸了云宛的心理负担。
上了车，云宛脑子渐渐转过了这个弯儿。
现在军部人力物资都在最快的往震区送，别说其他人，连周定都忙得脚不沾地的，在这种举国紧张的时刻，竹岁还能给他们找到能用的关系，把飞机安排好了，想必过程不会太容易，要打的招呼也多。
有了这个意识，云宛自觉在车上把帽子和口罩都戴上了。
小九是alpha，在军区被看到就看到了，军区里alpha常见。
但云宛是omega，军区里omega不是坐办公室就是在后勤处工作，一个o要是搭乘运往前线的物资运输机，太惹眼了。
她这个想法是对的。
竹岁本来是准备下车前提醒的，结果后视镜里见云宛这么有分寸，又把话咽了下去。
下了车，竹岁领头，一行三人在原地等了两分钟不到，有军人前来接他们。
云宛看了下肩章，又是个中校军衔。
军区的军功可没有在国安局那么好挣，想来是位一区的实权军官。
那人和竹岁点过头，也不交谈，脚下飞快往目的地赶，跟着一群alpha，云宛体力不济，中途小跑追赶了好几次。
军区内人来人往，现下每个人脸上神色都格外严肃，竹岁瞧见了云宛的吃力，但本来就是找关系通融的，在人多的地方，便也不好提醒熟人走慢点将就她。
等到了宽阔的停机坪，熟人才停步开了口。
“你的要求急，昨天给你想了一晚上办法，呐，就这辆了。”
“震区物资要得急，上面也盯得紧，基本都是用的新型专业运输机送的。”
新型物资运输机，上面没有再设置人的座位。
“老式作战机改造的运输机，今天也就这一辆了，两个人是吧，够的，将就下吧。”
竹岁看向云宛，眼神询问云宛的意见。
云宛受宠若惊，对那中校连连点头，“这样就很好了，真是麻烦您了。”
凑近看，那中校年龄不大，云宛觉得最多三十出头，面容瞧着眼熟，应该是一辈里世家的优秀人物，不过可能比云宛大，不是同一届的，云宛一时想不起对方是谁。
那中校对她的反应笑了笑，随和道，“没什么，小事。”
仔细瞧了云宛几眼，目光如炬，“你是omega吗？”
omega在这种时候深入震中，倒是挺耐人寻味的。
“是我上级的女朋友啦~”
竹岁给两人介绍，一语惊人道，“这是云宛，云小姐。你知道的，九十处丢了那么多人，国家现在又是这种情况，国安局暂时没法动作，小九自己要去震中先看看，她担心尤队，我就让她跟着一起。”
倒是替云宛打了圆场，没说是云宛的要求。
“这是荣中校，也是我姐夫，自己人。”
云宛：“！”
云宛想起来了。
竹岁的爷爷任一区司令员，她堂姐嫁的是一区政委家，现任政委，就姓荣。
怪不得觉得熟悉，是荣政委的长孙呢！
云宛赶紧和人打招呼，有亲戚关系在，荣中校倒是很好说话。
不过也没聊几句，因为很快时间到了。
小九把行李都固定好，分别前竹岁叮嘱道，“如果在那边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我来想办法。”
“那头车和物资都给你们准备好了的，小九你到了清点一下，不对也找我。”
“其他的……”
看了云宛一眼，竹岁叮嘱道，“小九你照顾好云小姐。”
小九应声，“会的。”
竹岁拍了拍小九的肩膀，再一次和云宛道别，离开了。
云宛跟小九搭乘的是运输机，军用的，旅途注定不会如航空公司的飞机坐着那么舒服。
“云小姐，你可以把口罩摘了，保持呼吸通畅。”
“给，呕吐袋，如果晃得难受，千万别忍。”
云宛有些不好意思接过，“谢谢。”
“没什么。”
小九深深看云宛一眼，想再说点什么，飞机却响起了即将起飞的播报声，小九赶紧检查了一遍云宛和自己身上的安全带，确认无误，按了回执铃，确认可以进行飞行。
引擎声轰然。
云宛一个坐青蛙跳都会大吼大叫的omega，死死忍住了起飞带来的颠簸失重感。
二十分钟不到，上京在云宛脚下变成个小方块，他们向着震区飞去。
地震三天前。
尤辰星看了眼表，面色沉沉道，“又要入夜了。”
昨天在基地潜伏多时的人终于行动了，九十处想把动手的连同边境线内潜伏的一网打尽，行动组佯装追击，实则给这批人留了个缺口，把他们放跑了。
计划都很顺利，唯一失控的，大抵是他们带走的技术，只拦截下来一份。
计划里也只放行了一份技术，方便对方进行窃取。
实际对方却把基地备份的关键技术也都带走了。
他们紧盯的那份被留了下来，作为补充的另外一份，放走人后，科研人员才发现并上报了遗失。
是使用暴力手段取走的，也是艺高人胆大，备份连着精密的爆破仪器，也不怕取走的过程一个不好，那东西在基地就炸了。
而没有炸，他们作为后方追击的小队，面对的情况，就更加严峻了。
“是的，他们今天一早进了这个镇子，我们眼线瞧见他们进了居民自建的独栋楼房，预计今晚上会进行所有人员的会和与撤离。”
领队对尤辰星汇报道。
这些消息尤辰星知道。
出了这个镇子之后，预估所有的情报人员就会统一会和，他们手里的东西现在应该都齐了，既然齐了，那势必不会再返回基地，以国安局的预判，最终应当会直接穿越边境线离开。
而穿越边境线只有两条路，一条是从沙漠出去。
另一条，是翻阅小松山附近的一座荒山，边境线就在山上，过了山，他们也算是出国了。
“已经证实了，他们带了个科研人员，不然拆解不掉连着爆破装置的技术。”
“但是带的那个恐怕不是最终负责拆解的人。”
“预测背后随行的，还有一个能力更强的科研人员，没有参与任务行动……”
领队的意思很简单。
他们带走的技术危险，必不可能直接带出边境，要先进行拆解，取走技术的科研人员应当没有拆解的能力，有拆解能力的科学家另有其人，一直在后方被保护着……
直到今晚。
他们要离开了，那个科学家肯定会现身对技术进行安全拆解，方便他们带走。
换言之，今晚，背后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因为拆解，都会聚集一处。
至于拆解之后……
“应当会分两路，一路从沙漠走，一路从荒山离开。”领队道。
“拆解过程危险，万一中途引爆，那连同这个镇子都会直接消失，所以上面的意思，是拆解之后，确保技术处于安全状态，再进行追击。”
“能抓活的最好，抓不到的话，直接远程狙击。”
“兵分两路吗？”尤辰星轻轻念叨，神色沉沉。
“有什么问题？”领队问她。
问题，倒是没有。
按照正常情报人员行动计划，分两路的可能性是最大的，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嘛，但是……
尤辰星捏眉心，她就是不这样觉得。
分两路，技术都处于安全状态，不是当活靶子给他们抓吗？
谭成在科研院待了二十年，在连证据都没有的情况下，仅仅是感觉到自己被怀疑就先跑了。
这样敏锐的人，会如此自大，确信他们追不上，不留一点后手吗？
尤辰星不知道。
手机响了，领队说了几句，和尤辰星道，“另一队人来了，他们临时点楼下停靠了好几辆越野车，有人守着车。”
尤辰星点头，“那应该是马上进行拆解了。”
“是这样。”
领队在镇外踩了刹车，后面的车辆便如同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辆接一辆停在了田埂上。
尤辰星下车，他们现在离镇子还有一段距离。
远远的，女alpha看到了边缘的界碑，上面写着“小北松镇”几个字。
领队高呼，“原地休整，不用分散，他们不会过来勘察的。”
已经到了关键的拆解步骤，拆解之后就要全体逃离，故而人手会全部集中在临时点，不会离开超过两百米距离的。
再看一眼表，尤辰星一个人在空地站了良久，才又和队伍会和。
尤辰星：“你们的人那几枪开得好，信息素在血液中浓度高，随着血液会扩散得更远，我能感觉到，那几种信息素都是来自一个方向的。”
“入夜了再进镇，一切按计划进行。”
说着话，尤辰星目光却在荒漠和荒山两个方向盘亘。
领队觉得她似乎在思考什么，但是她没有说出来。
将近五点，飞机落地。
在飞机上忍了又忍，云宛没吐。
下了飞机，精神一放松，吐了。
吐得天昏地暗，五脏六腑错位。
小九本来想跟着云宛，被云宛推说不用，等小九清点好行李，在军区拿到给他们准备的那辆越野车后，云宛不知何时自己从卫生间回来了。
煞白着一张脸，声音飘忽道，“没事，我吐完了。”
“呕吐药吃了，坐一会儿应该就能好。”
小九迟疑，“可以吗？”
想了想，提议，“不然今天我们先在这儿休息一晚，明天再进震中区域？”
他们落地就在震中边缘。
原计划是下了飞机就往震区赶，马不停蹄的话，如果道路顺畅，会花一到两天，开车到基地。
到了基地先看情况，如果基地没人，再去小队失踪的地方寻找。
这个提议却被云宛否决了，“不了，我没事，我们直接走。”
“我不晕车的，你开车，在车上我能休息的。”
云宛怕小九坚持，不动声色换了个话头，“车上的东西都齐吗？”
“齐的。”
“有道路抢险的工具，然后抗生素和药物都给我们配备了不少，食物充足，够两个人十多天的了，不过……”
“什么？”
小九直白道，“这么多食物和药品，也不全部是为我们准备的，路途上我们肯定会遇到震区的人，如果可能，肯定会分发。”
所以才准备了这么多。
云宛悟了。
点了点头，云宛道，“在保证我们食物充足的情况下，分发没问题的。”
小九：“嗯，我已经把我们所需的食物和水都分出来了，其他的，路上看情况给吧。”
“好。”
在云宛的坚持下，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上了越野，驶入震区。
震区外围的道路已经被清理了出来，云宛苍白着脸坐在副驾上，很安静。
开了半个小时，还和小九致歉，说她暂时不能和对方换着开车。
小九原本就没想过云宛要开车，不过云宛这么说，心头还是领她的情。
中途用余光瞥云宛，暗自嘀咕，觉得omega也不娇气啊，一路上挺好相处的。
太阳落山前，小九在一块界碑处停了车。
界碑上写着“小南松镇”四个大字。
云宛下车活动，小九递给她了一杯水，道，“前面就是震中区域了，进去之后我会低速慢行，我们的车是军方的，如果救援人员有缺乏的，他们会来问我们的。”
休息了几分钟，进镇子。
没开到五分钟，车子被人拦了下来。
外面灰头土脸的救援人员敲玻璃，问：“车上有抗生素吗，447号，现场有人需要截肢，我们带的抗生素今天用完了。”
“有，需要多少？”
“两针吧。”那人说完，打量小九片刻又问，“你会注射和包扎吗？”
“会，我是特训军人，你们需要帮助吗？”
“太好了，正需要，你下来吧，得耽误你个把小时。”
“好。”
小九下车去支持救援了。
这是他们来之前就约好了的，在坚持路线的前提下，一路上能帮上忙的，就帮。
车上的东西摆放点云宛也清楚，下车帮小九拿。
拿够，小九背着装好的医药箱跟着救援人员走，云宛这才来得及打量周围环境，只一眼，人便怔住。
目之所及，就没有完好的建筑。
这一幕云宛在新闻上也看过，但是，亲身经历的感觉，可比几个小方块的画面，来得要有冲击力得多。
空气中有淡淡的血腥味，往来的救援人员每一个都匆忙疲惫。
云宛帮不上什么大忙，默默跟在小九他们后面，到了需要截肢的那个被救人身边，如果有必要，打打下手她是可以的。
站在一片断壁残垣中，鲜血都呈现出暗沉的颜色。
恍惚中，云宛只觉得自己仿佛身处什么特效场景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随着抗生素被推入，手术进行，在家属的恸哭和周遭的安抚声里，云宛终于回过了神。
哪里有什么特效场面，眼前就是最真实的世界。
眼前，就是真实且悲惨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