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她的烛光晚餐
正好遇到护士进来,例行晨间检查。
她看见病房里,多了个陌生小姑娘,热络地上前聊天,“好漂亮的小姐姐~”
韩月听轻笑回应,起身走远,给她们腾出空间。
护士拿出十几种药,分装放在十几个袋子里,红的棕的,绿的粉的……形态各异,种类繁多。
接着,又拿出血压计、体温仪,测血压,量体温。
韩月听轻轻垂下头,视线落在白色的床单上,少许碎发滑落,清丽而柔美。
“指标都正常,还不错哦,继续保持~”
“早饭吃了吗?吃过早饭,再吃药~”
“还有这个,这个需要化在水里吃,别直接吞了。”
护士边收拾东西,边悉心交代。
她年纪也不大,穿着护士服,戴着护士帽,短短几分钟的相处,就能让人感觉到她是个性格开朗,积极阳光的正能量女孩。
病院里年纪稍长些的叔叔阿姨应该会把她当女儿般疼爱与喜欢。
嗯,理应如此。
吴萍与她分别时,也是浅浅一笑。
或是带着礼貌,或是情绪可控,总之,笑了。
韩月听左手抱着右臂,站在一侧,眉眼挂着温和,静静地看着,表情看不出波动,眼神也依旧清澈。
看不见的深处,是一片留白。
等到门关,房内只剩两人,吴萍把药放在一旁,与她说,“这是我一顿的药。”
韩月听抬头望去,又垂下眼,“很多。”
十几种,确实有点多了。
吴萍似乎已经接受每天吃这么多药,“上个月减了一些药,后来开始失眠,医生又加了一些别的。”
“按时吃药。”好像,能说的就这一句了。
吴萍点头,可能是药物的原因,平静表情下,有一些空洞,说话说上两句就感觉很累。
“你郝叔盯着我吃,一顿也逃不掉。”
“挺好的。”
吴萍是骄傲的,闭口没提过往,自然也没有一句抱歉。
就算精神劲不是很足,她也坚持把背挺得笔直,不愿露出老态、病态,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别人。
韩月听不太在意,她不是为了她的道歉而来,所以能平静面对。
人会长大。
倏地,吴萍朝她轻轻笑了笑,眼睛里有着怀念追思。
“你和我年轻时,长得很像。”
很普通很普通的一句话,韩月听却从她的笑里读出了歉意。
对自己,对爸爸。
……
韩月听从病房出来,轻轻带上门。
一抬眼,看见姜圳手插裤兜,站靠在正对门口的白墙边。
他高,挡住了身后窗户,一角的日光,染得他短发发梢金灿灿的,邪魅而又迷离。
姜圳视线从她出来起,就在一直她的身上,沉沉地望着她那温和柔软的脸。
“我们回去吧。”韩月听自然地牵过姜圳伸出的手,淡笑着与他说。
回到车上,她主动提及刚刚在病房内的事。
过去不习惯分享悲伤,可现在,当身旁是姜圳时,她选择毫不犹豫地去信赖。
“我和我妈妈太陌生了,陌生到两人都不知道讲什么。”
“我进去的时候,她在看电视,状态还不错,看来郝叔把她照顾的很好,没有让她受一点累。”
“她现在每天需要吃十几种药,真的好多……在这里,护士很好,医生很好,也有同龄人陪着,不会孤单。”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除了逢年过节去看看她,我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话都是用轻松语气说出的,只是讲到最后一句,多多少少带了点凝重彷徨。
姜圳在开车,大概是心疼了,所以眉头紧锁,表情严肃。
“听儿,这样已经足够。”
韩月听怕他担心,淡淡笑了笑,“还是会内疚,好像我这样,不太孝顺?”
世俗的枷锁过重,有时,竟让人忘了,自己。
姜圳认真地与她说,“你先是你自己,其次才是女儿。”
他倒希望她自私为己,不迁就,不伟大。
韩月听望向姜圳,沉思后,说道,“我其实,一直都很纠结,纠结的点在于,她没有尽到做母亲的义务,可她是我母亲。”
少时,爸爸工作忙,她的身边只有吴萍,最是需要爱的时候。
可辱骂的话,她听了上万句。
人长时间处于那种负面环境中,思想容易发生偏差。
有时,会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幼小的少女,会抓着老师送的五角星贴纸,躲在被子里轻轻唱着只会两三句的军歌。
压抑、沉闷、苦涩。
每次都想通过自己去改变些什么,到头来却发现什么都改变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
那种无力感,不好受,她却硬生生受了十多年。
后来慢慢长大,又知道了,原来,自己是个特例,身边只有自己的母亲不爱自己的小孩。
为什么呢,她想了好久也没能想明白。
现在,吴萍病了。
一切过往都在疾病死亡前被抹淡,她也不再想那没想明白的事。
于是。
只剩下一个问题——她要与自己的母亲,怎样相处。
姜圳黑眸变得凛冽,幽深地看着前方的路。
生活从来不是非黑即白的,它错综缠绕,复杂高深。
大家都有自己的选择。
怎么选,都没错。
或者说。
怎么选,都会错。
这么一看,做选择其实没那么沉重。
“不要去勉强自己,怎么舒服,怎么来。”
“想去看就去看,不想去就不去。”
“放松点?嗯?”
姜圳安慰她。他这里,她是否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
早上去完两个地方,姜圳停好车正好九点二十。
九点半,有个客人预约好要纹身。
韩月听比姜圳着急得多,“客人不会已经在门口等了吧?”
走过转弯处,她捏他的手,捏的更紧了些,“还真是。”
门口站着熊男。
那个七月初就嚷嚷着要纹大面积,被姜圳因为天热伤口恢复不好拒绝的熊男。
他也瞧见了他们。
等韩月听与姜圳走近,熊男开玩笑地说,“差点以为你们还在睡觉,打算喊人了。”
等了两个月,总算能纹了。
他激动不已,主动躺上了床。
姜圳的纹身床,是医院做检查的那种,略高,略长。
熊男两百多斤,一躺上去,吱吱呀呀,姜圳戴完口罩,冷静地瞥了一眼他。
韩月听笑。
夏天快结束,期待秋天的到来。
晚上,他们收到一份外卖。
秦柯七点的。
说是本来想来纹身店一起吃晚饭的,结果被“资本家”剥削,大晚上还得去工地搬钢板。
改天,延后。
姜圳回他,“人来不来无所谓,一份泰安门外卖送到我店里,”
秦柯七在电话那头咆哮,“靠,人均2466!!!我一屁股债还没赚回来呢!!!”
简直没有人性。
“肯德基宅急送行不行啊?”他哭着做出最大的让步。
电话那头没声了。
“姜圳,我服了你!你等着拿外卖!记住,这是我给小韩妹妹买的!”
什么人啊,比他爸还剥削。秦柯七痛哭。
姜圳吃的心安理得,连个返评都没给他。
还是秦柯七过来问了,才知道他们已经吃上了。
“小韩妹妹,姜圳太坏了,我好可怜==”
韩月听莞尔,“有空来纹身店蹭饭。”
秦柯七咆哮,“我倒是想呀,我爸不给我批假……”
一顿抱怨输出。
姜圳拿过她的手机,把免提换成听筒。
太聒噪了。
呱唧呱唧,吵得头痛。
有秦柯七的地方,空气不会安静超过三秒。
/
九月十日。
离开学还有五天。
赶着忙着把想做的事,趁着假期的尾巴给做了。
韩月听说要给姜圳准备烛光晚餐,她要他先上楼,留给她点时间准备。
姜圳由着她瞎折腾,站在一旁,“你确定不需要我的帮忙?”
“不用,不用。”
韩月听推着他的背往楼梯口去,略带着急的软声拒绝。
他在这看她弄,她紧张,反倒手忙脚乱。
过去总结下的经验与教训。
姜圳转身,接住因为惯性失控往前倒的女孩,笑着说,“等等,店里没有打火机,我去买。”
“哦哦,好。”
姜圳一走,韩月听围上围裙,开始煎牛排。
牛排是超市买的半成品,里面连黄油、黑椒汁都配好了,不用自己额外调配。
虽然不太高端,但真的很适合厨艺普通的她。
下午姜圳看见,笑了好久,“听儿,你倒是挺会省事?”
“我尝过了,也很好吃……”
她尝过,才做给他吃的。
姜圳帮她塞进冰箱冷冻层,笑说,“你是嫌麻烦,还是嫌自己做的不好吃?”
女孩避而不答,咬唇说,“明天周末,我要去军属院看孙姨,顺便找李叔教我做饭。”
姜圳摸着她的发顶,越过她,“赶着厨艺超过我?”
韩月听被他动作带的,直直往他怀里倒,轻声辩驳,“才不是。”
她只是想精湛自己的厨艺,好不好……
姜圳托住她的身子,等她站稳,柔声交代,“天太热,明天去,别在厨房待太久,嗯?”
“知道,知道。”
韩月听还没来得及和李叔学煎牛排,今天只好简单用上买的半成品。
她热锅,放油,一面煎出美拉德反应后,翻面。
一块完成,第二块如是。
家里没有迷迭香,她摘了几片姜圳养的薄荷凑数。
加上蒜瓣、口菇、竹笋,像那回事。
摆盘还没摆好,姜圳就已经回来了。
他闻到香味,开始夸奖,“厨艺那么棒的啊。”
好浮夸。
韩月听手忙脚乱,也不催他上楼了,把点蜡烛、倒红酒的事儿交给他,自己赶忙去准备下一道菜。
姜圳笑着接下女朋友布置的活儿,“这么正式,我需不需要换身西装?”
韩月听不确定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穿西装?她还没见……
平日里都是t恤、短裤、拖鞋……
有点好奇,又有点期待。
只是,这天,真的太热。
“改天?今天这么热,穿不了西装。”
姜圳挑了挑眉,说,“好。”
纹身店大灯一关,烛火摇曳,有了女孩想要的氛围感。
韩月听看着姜圳,心中有着说不上来的异动。
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场。
“还没喝酒,就醉了?”
姜圳食指和中指夹住酒杯脚,在餐垫上摩擦晃了晃。
火红色的液体,荡出水波,淋在杯壁。
本来不想她喝酒的。
但她皱着眉头,与他讨价还价,“姜圳,谁烛光晚餐,喝旺仔牛奶的?一点都不浪漫。”
可能是被她最后一句话说动了。
既然浪漫需要酒精点缀,那喝点就喝点吧。
“喝醉,就没下次了。”他也有他的条件。
“好啊。”女孩天真应下。
姜圳目光从酒杯移到她的脸,黑眸里淌出的是毫不掩饰的爱与坏。
他挑的酒,他都会醉。
他不想有下次,就不会有下次。
韩月听不知,她举起酒杯,一脸天真烂漫,“干杯。”
姜圳挑眉,碰上她的酒杯,“你干了?我随意?”
“哪有这样的……”
韩月听立即反应过来,避免掉入他的陷阱。
她突然想使坏,微眯起眼,勾勾地看着他,“你干了,我随意?”
随着她无意撩过她耳后的长发,身上那股子致命妖娆放大到了极点。
姜圳眸色一浓,愈发上头,“行。”
他自愿掉入自己给她布置的陷阱。
烈酒入喉,与身体里叫嚣的血液相融。
韩月听喝完一口,看见姜圳真干完了一杯,惊讶地劝阻,“我开玩笑的,你别全喝完……”
她看着他微微仰头,喉结滚动,酒杯中的红酒飞速减少,心尖漫上一刹那恍惚。
姜圳能喝酒,还是不能喝酒?
他们初遇在酒吧,一杯酒,他只喝了两口。
大大小小的聚会,他宁喝茶,也不碰酒精。
姜圳从容地放下高脚杯,不羁地抹去嘴角的红色,舌头舔舐过下唇,似在舒缓红酒的烈。
“你还好吗?这样喝会胃不舒服。”
韩月听皱紧眉头,担忧地看着他。
姜圳勾起锋利的唇角,抬手抓了把头发,“醉了,你帮我洗澡。”
该不正经,还是不正经。
韩月听不自觉地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你可以明天醒了再洗,我不嫌弃你。”
她还会帮他盖个被子。
“嗯?小没良心。”
“你这么重,我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