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人间雪满头(十)
白夕罗不知道从哪里摘来了枇杷,自己正吃的不亦乐乎,远远的看着张灵玉坐在柜台前垂着头,修长白昔的手慢悠悠额的拨着算盘,白夕罗托着脸痴痴的看着他,若这天下的美男子有排行,张龄绝对是榜上有名,而且是名列前茅的那种。
“张龄吃不吃枇杷?”
张龄兀自将冷淡如水的目光投向她,“自你来了以后,店里已经入不敷出了。”
白夕罗手一滑,枇杷差点掉地上,讪笑道,“不能吧,你是不是算错了,要不你再算一遍……”
张龄不语,只是将要出卖的伞规规整整的摆好,白夕罗抖了抖身上的枇杷叶子,狗腿般跟着张龄,“老板老板,放着我来!”
白夕罗囫囵抱起一堆油纸伞,其中还夹着张龄白色大袖衫的一角,她抖了抖他的衣袖,“你看看,这怎么能劳烦老板动手,我来我来。”
张龄似乎要说什么,犹豫半晌终究没有说出口,白夕罗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张龄突然被叫名字,不自然的掩嘴轻咳,“我问你,那日我喝多了真的没有做什么吗。”
白夕罗表情一僵,想了想张龄那晚的表现,直觉告诉她如果告诉了张龄,一定会被踢出避尘斋的。
于是换上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当然没有啦,那晚喝完酒,我们就睡觉啦。”
张龄眸子微变,白夕罗这才反应过来话里的歧义,末了又解释道,“我们就分开去睡觉啦。”
张龄这才垂下眸子,白夕罗随手拿起张龄的扇子,兀自扇风,只觉得闷热无比。
“你可知道,这扇子,从来没有第二个人打开过。”
张龄眉眼如旧沉声道,白夕罗怔怔的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白玉雕扇子,“不能吧,一定是你太小气了不让别人碰你的扇子。”
“此扇有灵,名曰潮生,认主。”
白夕罗再想装傻,也明白认主的意思,茫然抬头,“啊?”
张龄若有所思的盯着她,“你,原本就生自九台山?”
且说白漠尘终于如愿以偿的搂着元如风的腰肢回了木屋,天色渐渐暗下来,白漠尘疑惑,“如风兄,为何为何不掌灯?”
元如风晦暗里的白色身影顿了顿,“我习惯了黑夜,还从未掌过灯,漠尘兄若是觉得不适应,我再去讨些灯油来。”
白漠尘沉声道,“不必了,我也习惯了。”
他自挖双眼,多少的黑暗与空洞,早就已经习惯了。
夜里元如风依靠在炉火旁的柱子边,身上披着平日里的大麾,白漠尘见此,艰难的起身坐在他旁边,炉火偶尔透出的微光照的他的眸子亮晶晶的。
元如风看着他穿的单薄,兀自把衣服给他披上,“你的伤还没好,快去休息吧,不要着凉了才好。”
白漠尘拉着他洁白袖子的一角,“如风兄,那床那么大,你也来一起睡吧。”
元如风笑了笑,“怎么好让你一个病人受委屈,我没关系的。”
语罢搓了搓手,“快去吧,夜里也没那么冷。”
白漠尘又凑近了他,“不行,你不去我也不去。”
说着倒吸一口凉气,抚着胸口假意哀嚎,元如风没辙,“罢了罢了,一同去便是了。”
元如风睡的安详,呼吸轻且均匀,白漠尘撑着手肘,低低盯着一片漆黑里他的脸庞,生怕错漏一分。
子时刚过,白漠尘感觉身子一轻,便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便还是那片熟悉的草地,熟悉的木屋,以及熟悉的声音。
“何人。”
白漠尘知道,这就是张龄口中反复重复同一天的情景,意料之中他又被逐浪毫不留情的刺中,往后每天,皆是如此。
他试图篡改这一天的事情,比如不让元如风的剑刺中自己,可是每每他都是一阵头痛,再看去时,便又同第一日一般模样了。
白夕罗把手伸在老伯面前摇了摇,又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张龄,他是死了吗,怎么都没反应的。”
张龄看了看他的脸,“还没有。”
“那他就这样一直睡下去了?”
“或许吧。”
白漠尘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或许过了多少年,多少年都如一日,他会同如风在一起,如风每日都会问同样的问题,“何人。”
每日白漠尘都会缠着元如风一同睡觉,然后再在那片荒芜的草地上醒来。
白夕罗有些于心不忍,打开那把飘满雪的伞手又轻轻合上,“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他会腻的吧。”
张龄接过伞,看了看角落里那个沉睡着的老人,“这是他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白夕罗声音很低,“你总说别人选的,实际上他们自己的选择都不怎么样。”
“我没有权利干预别人想过的人生,诸多事宜,我早就说过了。”
白夕罗无奈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他也总算圆了自己的心愿吧。”
白漠尘依旧在草地上醒来,经过无数天的洗礼,他早就波澜不惊,起身缓缓走到木屋门前,手若无其事的搭在门把手上,闭着眼睛数数,三声数后身后一定会响起一个声音,“何人。”
他已经听到身后衣服同草丛摩擦的声音了,只等着元如风开口,并用逐浪刺他了。
“漠尘。”
白漠尘全身的血液似乎僵住了,眼睛突然睁大,不敢置信的转过身,元如风依旧是那一身白衣,立在不远处,微风吹拂着他的衣摆,格外的惹眼。
他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愣愣的看着元如风,喃喃自语道,“如风?”
元如风一步一步走向他,眼里带着笑意,“漠尘,是我如风,我回来了。”
白漠尘急急的跑到他面前,突然紧紧的搂住他,眼泪忽的夺眶而出,元如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原谅你了,同我走吧。”
白漠尘看着他,“去哪。”
“天涯海角,自有归处。”
白漠尘坚定的点头,“好。”
白夕罗看着角落里老伯伯的眼里突然流出了一行泪水,这是第一次他的眼里没有流出血水,惊的赶紧喊,“张龄张龄,他哭了!”
张龄正在刷油的手停了停,看向角落里老伯伯的方向,沉声道,“他死了。”
“我知君肯地下泥削骨,却独不愿在人间雪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