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惨败
几分钟后,我们走出石屋,哭声又一次响起,这让我心中的沮丧加了一倍。女魔头和大妖精正和一个男人交谈着,那个男人有点紧张,搓着手,一脸狐疑,他是房子主人,而据他说,那个英国女人昨天下午到的,说好100欧一天租他的房子。他没敢多要,那女人把他吓坏了,尽管她漂亮极了。
圣母啊,要不是她说我可以把这些告诉来找她的人,俺是绝对要闭紧俺的嘴巴的。
他伸着手在胸前画着,眼珠转个不停。
早上俺起来,她就不见了,要不是担心俺的电动摩托,俺是不敢进屋的。
行了,别废话。你没看见她怎么走的,往哪走的,开得什么车?
女魔头打断他的话。
没有。好像。。。
男人看了哭个不停的蜜女郎一眼,想问什么又犹豫着不敢问,他的手指搓着。
面前这个高个女人似乎更吓人。
看她干什么,好像什么,不该问的就别问,不该知道的你就不该知道。你听明白了,老老实实回答我。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男人伸头看看我们那辆泉水旅馆的自用雷诺车。
那是我的房子,你明白了!
这一下,男人脸上狡猾的表情一下不见了。
啊,您是。。。
他没敢说出女魔头家族的名字。
俺听见有飞机声,直升飞机,你们跟俺来。
他说。
我们穿过田埂,跳过一道小水渠。水渠边盛开着一大丛洁白的法国石楠,分外惹眼。我把手伸给女魔头,她穿着皮拖鞋,走路不方便,但她理都没理我。大妖精叹了口气,伸过手,拉着她跳过。没走多远,一处空地出现在眼前,地面上如同不久前刮过了一阵龙卷风,残枝断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折断的草叶上浮着一层尘土,两道深深的压痕中,狗尾草和蒲公英正努力的试图重新挺立起来。
我们几乎同时不自觉仰起头,蓝天辽阔,白云悠悠。
很久以后,我时常在想,是不是在我仰面向天追寻那一刻,我才真正爱上了她。
她还是走了,冲进云霄,带走了我的梦。
未思进先思退,审时度势,未雨绸缪,她牢牢掌控自己的命运,绝不会随波逐流。进攻干脆利落,撤退有条不紊,如果她是你的敌人,那将是最可怕的梦魇。我注意到有两双蓝眼睛对视着,她们在迅速交换意见。
长时间的沉默,耳边只有一阵阵呜咽和原野吹来的风声。
我们回去吧。
我说,心里疑窦丛生。
她是如何做到的?如果这些都在她计划之中,那她才是在执行一个任务,可这也许只是第一步行动,未来她还会怎么动作,谁能猜得到?
她有同伴,一定平安无事,放心吧。好吗?
大妖精揽住蜜女郎的肩膀,收回眼光,安慰道。她的话里有话。
我知道,可我就是难过。我想她,想得要命。呜呜。我不是个好妹妹,都是我咒得,她才会受伤。我就是个傻缺。。。
蜜女郎数落完自己,便抹着眼泪低头不语,从早上到现在,她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脸落寞憔悴。
这种情感对女魔头和大妖精而言,丝毫也不陌生,姐妹情深,何止是牵肠挂肚,她们相互对视了一眼。
别把自己想的那么厉害。相信我,她爱你,她会平安回来的。因为你的好姐姐牵挂的可不止你。对吧?
女魔头的安慰只维持了半秒,她狠狠瞟了我一眼,拉起蜜女郎的手,根本不愿意听我的回答。她的话同样话里有话。
我们回家。
泉水旅馆门口站着一个人,正在翘首以盼,阳光中,长发飞舞,像金色的波浪。
我看你怎么解释!
女魔头猛地加大油门,我的脑袋嘭得就撞到仪表台上,疼得我一声大叫。
是啊,我怎么解释?
这个毫无原则爱着我的小仙女,她是否已经知道我犯下的“罪恶”,她还会一如既往做我的同盟军吗?而另一个身影没有出现,这是个极为不详的征兆。
果不其然。
我们的车子刚刚停稳,小仙女就冲了过来。
她先疑惑的看了一眼泪痕满面的蜜女郎,然后就一把抓住我的手。
跟我来!
怎么了?
我看见她一脸惊慌失措。
她要走,回中国,我怎么也拦不住。
我的心忽悠一下,如同坠入深谷。
旅馆大厅里,一只大号行李箱赫然入目。一个女人面无表情看着地板,听见脚步声,她头也没抬。在她不远处,女妖怪安静的坐着。
谁也不要劝我,我一定要走!
小妖精抬起头,她没看我,却看向我的身后。大妖精和女魔头以及蜜女郎匆匆赶到,没有第四个人。她又低下头。
好,我跟你一起走。
大妖精大步向前,一把推开我,毫不迟疑的说。
你不能走,我一个人走。
小妖精又抬起头,冷静极了,而我怕极了。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她要来真的。
为什么?
他欠你的必须要还。
他已经还过了。
不行,不够!只要他活着,他就还不完。你说是不是?
小妖精抬头看着我,她的眼里没有怒气,平静如冬日池塘,这更让我害怕。
是,我欠她,可我更欠你。
你不欠我,就算有,我也决定放弃了。
放弃?好,可你欠我的,请马上给我!
我决定孤注一掷,谁也别想走!离开你们其中任何一个,我就是行尸走肉。
你们大家来作证,她只要能把欠我的还给我,谁也不许拦她去,让她走,天涯海角,茫茫宇宙,走到谁也找不到你的地方,我让你自由!
你敢让她走!
还没等小妖精反应,大妖精已经怒吼一声。
听他说完,我欠你什么,我会还给你,加倍!
小妖精说。
说话要负责任,承诺要兑现,你说对不对?
我说。
对!
好,你欠我的恐怕你现在还不了。
我说。
别装神弄鬼,最多我把命给你!
小妖精冷冷的说。
我弯下腰,压低声音,在她耳边用只能我们两个人听见的中国话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也许是五秒之后,也许是六秒之后,整个泉水旅馆都似乎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嚎哭,撕心裂肺,惊天动地。这大概是自从泉水旅馆修建以来胖老头最胆战心惊的时候,他当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没有下命令之前,所有懂事的员工已经有多远躲多远,每个人只有一个想法,有大事将要发生。
他们可以躲开,但作为当事人的女人们怎么能躲开?
大家反应各不相同。
小仙女第一个冲了上去,把小妖精搂进怀里安慰着。(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男人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她气死了,不顾一切要离开?他说了什么,她会如此悲痛欲绝?她还会走吗?自己可舍不得她走,自己多爱她啊,甚至超过了那个和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亲人,自己和她之间建立起的特殊微妙关系只有他明白,我和她早就是一个人了。谁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妖精也似乎猜到了一些。她对我怒目而视,却又无可奈何。(自己的妹妹有多么倔强,从小就像一头小倔驴。但这个男人似乎比自己还了解她,知道她一切弱点,并且肆无忌惮充分利用。也许我们上辈子喝了他递过来的一杯水,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这一次,妹妹一定是下了最大决心,离开他也许是好事。但他再一次残忍的阻止了她,自己一听到那声嚎哭就明白她又一次被打败了)
而女魔头则有点迷惑,她现在是自顾不暇。(第一次在酒店看到他和那个英国女人在一起,自己就有不好的预感——这个女人一定会阴魂不散的。现在自己该不该回自己房间,找到那把枪,顶到这个男人脑门上,逼他做出选择——可他根本不怕她,就算她真的扣动扳机,他估计眼都不会眨一下。一个亡命之徒,一个强盗,一个丧心病狂的恶人,这就是这个男人。从他跳上游艇那时起,从那个吻之后,也许只有死亡才能让自己和他分开。)
恐惧彻底把蜜女郎逼进了死地。(这个早上发生了太多变化,从偶然间看见这个无耻男人把自己的姐姐扛进房间,自己就彻底混乱了。这两个寻欢作乐,恬不知耻的奸佞之徒,必须要受到最严厉的惩罚,除非有奇迹发生,你们已经无处可逃。
送你们上绞刑架,送你们上绞刑架。
可是,在知道姐姐身受重伤,三天三夜没有睡觉时,自己就崩溃了。随便吧,只要你不死,好好活着,随便你有多无耻,多下流都没关系。可是他必须要受到惩罚。
送你上绞刑架!送你上绞刑架!
但事与愿违,他不知道用了什么魔法,一个手势,一句话,就让这些精灵们对他无可奈何,并且他还似乎渐渐站了上风。这也太可怕了,难道他真的是个男巫,拥有强大的能改变人心的黑暗魔法?自己可以逃,但她怎么办?)
蜜女郎望向女妖怪,却发现在场所有人中,只有这个人在冷静观望。
我没有向前去,小妖精的反应在我预料之中。这是我最后一张王牌,如果它也失效,我就回中国,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什么也别想把你从我身边分开,你自己也不行!
你带她回去,我一会就去。不用管行李。
我对小仙女说。
你吃早饭了吗?
小仙女扭过头,想说什么,却还是忍住。她摇摇头。
我不饿 ,她也没吃。
我会送过去,你们走吧。
嗯。
我不走!你干吗要听这个。。。这个。。。这个肮脏,奸诈,邪恶,恬不知耻,丧心病狂,变态恶魔的话,你这个小傻瓜,小笨蛋!
小妖精站起身,用尽所有能想到恶毒的英语单词嘶吼咒骂,同时狠狠一脚踢开那只旅行箱,那只代人受过的行李箱咕噜噜穿过餐厅 ,带着主人的怒气,一路狂奔,撞翻一切敢于阻挡的东西,一只装满牛奶,咖啡,果汁,蛋糕,奶酪以及各种水果的送餐小桌首当其冲,稀里哗啦,乒乒乓乓,地板上顿时成了重灾区,白的,红的,粉的,黑的,黄的,混成一片,水晶杯,玻璃盘碎片四处迸溅,那种景象只能用惨不忍睹形容。
这场面大概就是我将要或者已经面对的最真实写照。
但这才是开始,小妖精一把推开小仙女的手,扬起巴掌,朝着我的脸。我没躲没闪,那只手停在半空,半天没有落下,随后我就感到左腿小腿迎面骨一阵剧痛。在之后整整三天,我变成了一条瘸腿狗。
一个警报暂时解除,但另一个真正的警报还没有开始。
等到小仙女和小妖精出了大厅,我终于忍不住了,踉跄着跌进沙发,双手抱住左腿,发出一声呻吟。这不是伪装,女巫在床上说的话成了现实,有人帮她实现了想法。她的情敌对她的情人下了死手。
疼死我了。哦,嗷,奧。
我的鬼号无人理会。
一个不择手段,阴险狡诈的人不值得同情。
脚步声纷纷远去。
不久后,大厅里再次响起一阵噪杂脚步声,吸尘器嗡嗡作响,空气里牛奶、咖啡、苹果汁、葡萄汁、橙汁以及草莓汁混合在一起,随着哗啦哗啦的玻璃碎片声,气味分子混合交融,古怪而诱人。
一只冰桶被轻轻放到茶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抬起头,苦笑一声。
一双蓝眼睛平静的看着我。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女妖怪还在。
听我说。
她抬起手,阻止我的发言。
人生和电影不一样,人生辛苦多了。
她把冰桶推向我。
可你已经找到了抚痛的冰桶,别打翻它们。
她退后两步,转身走开。
那匹阿拉伯小母马静静等着,那个身影出现在山坡上时,它依旧一声不吭,危险远远没有过去,自己不能暴露目标,让主人陷入绝地。它有点不安,因为远处那个身影动作很迟缓,不像往常那么机敏,轻快。他受伤了吗?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点啊,快来到我身边,让我带着你逃离险境!
斥候也想逃,但任务依旧艰巨,昨夜突然出现的迷雾让他逃过一劫,敌人似乎选择了退却,但自己也被迷雾遮住了眼睛,敌情不明,战争形势严峻。
该怎么办?
只有一点斥候心中很明白,自己决不能逃跑。他注意到那片高高的石楠花丛后,那个最可靠的伙伴安然无事,一股暖流涌进心里。同时,他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自己怎么能把它独自一人丢在这里?万一它有了意外,自己将追悔莫及!
对不起,亲爱的。
对不起,亲爱的。
当手推车咕噜噜响声刚刚停止,我还没抬手敲门,房门就轻轻打开了。
你别担心,她哭累了,我让她吃了片镇静剂,现在刚刚睡着。
小仙女让我进了房间,随手关上门。
唔,早饭等会再吃。你吃了吗?
我摇摇头。
小仙女依旧温柔如常。但我看到她的眼光似乎在躲闪,更没有像曾经那些清晨见面时,不顾一切跳进我的怀抱。她没有发问,眼光下移,落到我的腿上。
疼吗?
她似乎想弯下腰,却还是犹豫着。
如果说蜜女郎的指责,女魔头的讥讽,大妖精的嘲笑,小妖精的咒骂,这些加起来是枪林弹雨,我还能咬牙坚持,拼命抵抗。但面对眼前这个轻柔细雨般的女人,她种种反常举止让我心中一道利闪而过,陡然产生出一个大大的怀疑,对自己所做作为大大的怀疑——难道自己真的能问心无愧,真的有脸能面对她,有脸把自己的“荒唐”行为合盘托出而不会脸红,不会羞愧。
你真的犯了大错!!
人怎么能可恶到这种地步?!
我看你怎么对她解释!
你干吗要听这个。。。变态恶魔的话!
可你已经找到了抚痛的冰桶,别打翻它们。
对不起,亲爱的,对不起。。。
我努力堆砌起来的信心,理由,对她们的那些手段,胁迫,几乎瞬时土崩瓦解。我就是万恶之源!
一个骄傲的人总会在骄傲里毁灭了自己。
我罪孽深重。我要离开她们,从她们的世界里消失,像一个泡沫消失在大海之中,像一颗流星投入到宇宙深处。既然我生来就是孤独的,那我就坦然接受命运安排,再一次瑀瑀独行。给她们自由,放她们一条生路。这是我唯一的选择。
你干什么?
小仙女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她想伸手拉我,却迟疑着没有继续向前。我的心一阵凄然。
对不起,我要走了。
去哪?去找她?
我摇摇头。
我要回中国。
什么意思?
对不起,照顾好她。告诉她我很抱歉。
你在说什么啊。。。
小仙女好像还是糊涂着。
我轻轻抱了抱她。
好好照顾好自己。
我的行李箱每一件衣服,每一个物品,我自己几乎没有买过一件,这些全是她们精挑细选的,其中只有几件是从国内带来的,我自己买的东西很少。这将会是我美好的回忆。我真的很幸运。但我不需要这些能勾起痛苦回忆的东西,我把护照,信用卡,以及最简单的换洗衣服收拾到一个小包里。那张大床已经被收拾干净,就像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很好,这很好。
但愿我曾经的存在就像这张床,可以被收拾干净整齐,不留下一点痕迹。
楼下的门铃骤然响起,砸门声随即传来。回房间后,我锁好了门,而且是反锁的。她们进不来。
我犹豫着,还是坚持把东西整理好,背起背包,刚刚迈下楼梯,嘭得一声巨响,那是房门被人一脚踢开。
我努力强装镇定,瘸着腿走下楼。
突然,一把枪狠狠戳到我的胸口。
除非你死了,否则你别想走!
女魔头!
她的身后站着所有人。
死亡从来没有如此接近我。接近我的爱人。
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我说。
不能,她可以得到你,不过只能是一具尸体!
我摇摇头。
我不是去找她,谁也不找,我要回家了。
我不信!
那你就开枪吧!
你以为我不敢!
我不会因为她离开你们。。。如果你以为我是怕死而说谎,那你可以开枪!你敢的,一直都敢。
我坦然的说。
那好,告诉我你要干什么?你要离开我?
是。
你真的要走?离开我!
是。
枪口刚刚垂下,又猛然抬起来,不过这一次不是指着我。女魔头把枪口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她回身对小仙女凄然一笑。
对不起,我不能再照顾你了,我要去找爸爸妈妈了!永别了!
她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
在小仙女惨叫声中,扳机发出咔哒一声,我只觉得自己胸口像挨了一枪,一阵天晕地转,心脏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眼前变成一片漆黑。我仰面朝天摔倒,失去了全部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