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焰火流星
身后平台上响起脚步声，我拉住她的手，迟疑不决。脚步声停止了，却没有人说话。
走吧。
女魔头向上踏出一大步，超过了我。她的手坚定有力，让你感到执拗，不容置疑和无法抗拒，而这手又火热温暖，让我不自觉感到放心，我只需跟随她。无论前方有什么危险，有多少怪物，旷野或者冰川，寒风呼啸，迷雾重重。。。当烈焰升腾，道路必定一片光明，敢于挑衅者阻挡者必将被烧成灰烬——再可怕的野兽也恐惧火。
它高傲，蛮横，藐视一切，主宰一切，无可匹敌。
好！
我答应着。
迎接我们的两个女人是否感受到这些，我不知道。我看到两双眼睛，一双充满崇拜，一双满含迟疑。
啊，你可真漂亮，你是我的女神！
这话脱口而出，敬畏而带着羡慕。
谢谢你们能来。
另一个语气平静。
女魔头放开拉住我的手，她向两个人点头致意，换了一种彬彬有礼的声调，字斟句酌。
谢谢，感谢你们的邀请，我。。我们不胜荣幸，可否带我一探究竟，我很好奇，在“这里”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珍馐佳肴。
蜜女郎掩饰不住诧异，她轻轻屈膝，用相同语调回应。
我的小姐，请允许我为您带路。口味因人而异，美味不容错过。hinc lucem et pocula sacra。
最后这句显然并非英语，也不像法语。
两个人相视一笑，走到前面，先进了那家餐馆。留下了我和女妖怪。她看到我一头雾水，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此地乃启蒙之所和智慧之源。剑桥大学的校训。
女妖怪轻声说。
我摇摇头，不置一词。
此地乃一家饭店。
我忽然说。
女妖怪把头歪倒一边，嘴角上翘。我走过她身边，一本正经又补充了一句。
想笑你就笑吧。
我没有停止脚步，径直往前走。
饭菜可口，酒香扑鼻，时间无声流逝，笑声似乎一刻未停。两个女人相谈甚欢，说的内容一会天上一会地下，美酒美食，战争和平。。。总之无拘无束，相同的经历加上一张笑脸，以及一张巧嘴。相信蜜女郎很快就会成为我们家的座上宾。可我知道这些并非重点。而女魔头对女妖怪客气极了——应该说她们彼此之间客气极了，第一次见面也没有今天这么客气。她们在观察对方，小心翼翼，不急不忙，而她们眼睛的余光丝毫没放松对我的观察。
还有一双眼睛也在观察，像一只很狡猾的小猫，眼珠骨碌碌转，很快，在那两个女人不注意的时候，小猫边起身边极快给了我一个暗示。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让这只小猫很兴奋，“它”对此事的热衷程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我。“它”喜欢干这种小把戏，并且十分擅长。
两分钟后，两个“阴谋家”在回到餐桌途中迅速完成信息传递。
一定精彩极了。
她说。
我的土耳其朋友都安排好了。一会你就会知道，不过。。。
我以为她要说的是费用，我漫不经心。
谢谢，钱不是。。。
哈，我很乐意帮你的忙。。。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更何况她需要。。。
蜜女郎打断了我，她笑容里有点阴郁，说话也吞吞吐吐。
你是不是还在怀疑她在幻想。
我说。
当然不是。。。可是，上帝啊，你女朋友太帅了，我一直以为她就够迷人了，可我错了。所以。。
她迟疑的说。
唉。
我叹了口气。
现在我已经是配角了。走吧，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们一前一后回到餐桌，尽量装出一副坦然。而两个女人似乎没关心我们，她们居然在说着悄悄话，听到我的脚步声才骤然分开。女魔头一脸坦然，她扭头看我，要不是我拉椅子坐下时，低头看到她的脚，我一定会被她笑容所欺骗。
两只穿着阿玛尼漂亮白凉鞋的脚悄悄变换位置。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我一下子就留起神。对面的女妖怪同样坦然，她端着大酒杯，呷了一口，脸上若无其事。从见面到酒至半酣，她情绪很稳定，接触到我的眼光时，也没有故意躲闪，让人觉得她心无旁骛。但是，这次当我用探寻眼光去观察她，她轻轻咳嗽了一声，那双眼睛飞快逃开。
你们在谈什么？
我问。
我叫着女魔头的名字，而眼睛的余光却偷偷落到女妖怪脸上。
你们都是好演员，可我也不差啊，我是个不爱看电影的好观众。我心里暗暗想着。
和你们讲讲我的小故事，有人愿意听吗？
这时，蜜女郎也回到桌旁。我决定主动出击。
你们都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在实验室里，我的助手总会惊讶于我的观察力，他们微小错误或者疏忽难逃我的眼睛。大学期间，我在化学系一群戴着高度眼镜的高材生中是唯一一个不戴眼镜的，按照我身体素质，混迹于体育学院也不成问题。我的同学晚睡晚起，我早睡早起。他们泡在图书馆里或者蒙头大睡，我却围着操场跑步，跟在那群体院同学身后，一圈也不比他们少。可笑的是，每次体院换代课老师，他在吹哨集合时，一定会狠狠瞪着光着脚的我，不满的怒吼。而我亲爱的体院同学就强忍住笑，等他几乎怒不可遏到了顶点时，排列整齐的队伍里其中一个或两个就高举起手，嬉皮笑脸告知我的真实身份。我则客气的向这位目瞪口呆的老师轻轻鞠躬，穿好鞋，慢慢走掉。
两个女人哈哈笑起来，另一个抿嘴轻笑。
吹牛。
女魔头不客气的打击我。
也许吧，但这些还不是重点。我最喜欢干的就是看两群蚂蚁打架或者数老鹰的翅膀上的羽毛。我可以蹲下两个小时或者仰脸看两个小时，什么细节都逃不出我的眼睛。
为什么你要光着脚跑？
我吹牛加上变相的旁敲侧击没起到一点作用，却引来一个令人心酸的问题。无心插柳柳成荫。
因为我很穷。这样，我的那双球鞋才能穿到四年大学毕业。
我小声回答。我不想自怨自艾，更不想博取同情。事实如此，我不想说谎，也无意隐瞒。更何况我还有我的计谋。
四周一片寂静。
一只手轻轻握住我的手。
我扭过头，看见一双亮亮的眼睛。
哈哈，你们都上当了吧，其实我就是喜欢光着脚跑步。就像某些人喜欢。。。
那只手狠狠扭了我一把，她手真重，我呲牙咧嘴，强忍住没叫出声。对面两个女人表情各异。蜜女郎有点发愣，有点不相信的疑惑，大概贫穷离她生活太远了，她想开口追问，可又忍住了。而女妖怪眼圈已经红了，她所经历的没有一件不与钱无关。她默默无语，低着头，极力掩饰。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希望永远都有，只有我们渴望它。一个决心很难下，可是既然已经下了决心，有了目标，那就做个勇敢的战士，光着脚又怎样，无非是跑的更艰难一些，更容易受伤，别人用一分的力气我要花上十分。至于说沿途的风景，每个人都有选择看与不看的权利。所以。。。
我觉得自己说的全是废话，让人昏昏欲睡的废话，但这些话一大部分我是说给自己听的。
所以，我下了决心，就绝不会回头。
我转过脸，看着女魔头。
蜜女郎忽然就从座位上跳起来。
还记得老亚吗，对，对，就是那个。。。他可真能讲大道理。
女魔头哈哈大笑，她们交换着眼神，讥讽的瞧着我。
我感觉又回到了课堂。真是头疼。
蜜女郎闪烁其辞。
走吧，走吧，让我们去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她拉起女妖怪，又转过桌子，把手伸给女魔头。
女魔头松开我的手，笑着站起身。
海滩上静悄悄的，似乎没任何异常。今晚云层低垂，月亮被隐藏住，沙滩海面漆黑一片。蜜女郎落到后面，手放到身后，偷偷朝我比了一个手势。我紧走两步，赶到女魔头身边。
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我揽住她的腰，凑近她的耳朵轻轻说。
她有点惊讶，扭头看我，就在这时。平静的海滩猛然就热闹起来，几个黑影从岩石上跳下。很快，一团火光闪过，嘭的一声巨响，紧接着一枚闪亮的烟火发出滋滋响声，旋转着极速飞上天空，拉出一条火线。它越飞越高，撕开夜幕，似乎要穿破云层一般。在它炸开那一瞬间，我没有去看，而是牢牢凝视着我身边的女人。
那张笑脸比天空中红色烟火还要璀璨明亮。
黑夜被点燃，黑暗被驱散。海面与天空被魔法一次又一次改变着颜色，红叶，青草，雏菊，百合，它们生长，开放，虽然短暂到你必须凝视它们才知道它们的美丽和热烈。
上帝啊，看，那颗流星。
女魔头完全依靠住我，她一直没有说话，脸上忽明忽暗。可突然她抬起手指着天空，声音颤抖激动的惊呼起来。我瞪大眼睛，顺着她手指眺望。
那的确不是烟火，而是一颗流星。它在烟火漫天中悄然出现，无声无息，漫天烟火那么亮，却丝毫不能掩盖它——因为它的光芒来自宇宙，直指人心。
它慢慢飞着，拖着长尾巴，从容自在，似乎穿越了整个宇宙而来。
烟火消失了，它却来了，像是受到了一个神秘召唤，又像是带来了某种特别信息。
天啊，天啊。。。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女魔头内心疯狂的想法脱口而出，她声音颤抖喊我的名字，一只死死抓住我，另一只手随着流星移动。她想看我，却又舍不得放弃眺望那颗流星。我几乎难以呼吸，这已经不是魔法，而变成了魔幻。
它几乎与孤岛那颗流星一模一样。
飞火流星。
你以为我真的是上帝吗。。。傻姑娘。
我说，手指抚摸她，吻她的耳朵。
我才不管，那就是属于我的。。。
她根本才不管，发着狠说。
快点承认！
是，是，是，唉，要是我能，我会把这满天星星全送给你，当你成为我的新娘，把它们缀满你的纱裙，让所有人都嫉妒你。。。
恩，我才没有那么贪心，我只要这一颗就心满意足了。
女魔头闭上眼睛，她嘴唇嚅动，当流星沉入大海，四处重新回到黑暗之后，我听见一个急切的命令。
当我再次睁开眼，平台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说着悄悄话。问题还要解决，逃避无济于事。
你知道吗？她比我还要固执。这个傻瓜。可是我能理解她。
女魔头说。
我知道。
我说。
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我们不能剥夺这个权利。可是。。。
可是正义必须要伸张，你会有办法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从我爱上你那天，我就知道。他们给我讲了你所做的一切——尽管他们吞吞吐吐，他们怕你，但他们崇拜你。
我继续说。
包括我在内，亲爱的，你不是vikings，而是queen。
我才不要做queen，我要做一个小女人，做你的第一个孩子的妈妈。
哈，我会告诉她，当年她妈妈说她是一只猴子。
你敢。
女魔头一把揪住我的耳朵，直到我求饶为止。
我们回去吧，别让你的小情人等得心慌。
她挣脱开我贪心的手，笑眯眯的说。
混蛋。
我无可奈何的骂了一句。她所顾及的就是我所担心的。
我们回到了餐馆，两个女人还在喝酒，她们微笑着欠身离座。
谢谢你们，饭菜很可口，烟火很漂亮。
女魔头从桌上端起酒杯。
还有你，亲爱的，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她前一句话简单明了，聪明如她，怎么会猜不到是谁在帮我准备了这份礼物。两个女人刚刚端起酒杯，而她后一句话让她们愣住了。这场小小的烟火表演怎么让她如此感慨？两个人迷惑的望着她，但很快她们对视了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一个热恋中的女人会被一朵玫瑰感动到流泪，为一个吻而迷醉，说一些过头的话，干一些傻事，独自傻笑而全然不知，诸如这些司空见惯，不足为奇。而这个女人正是其中之一。
你真客气。。。
蜜女郎轻轻碰了一下酒杯，她面有得意。
能让你满意，我很荣幸。其实真的应该感谢的人是我，您是我见过最宽容，大度，也是最漂亮的人。谢谢您。
她之后的话充满了真诚，虽然有一丝英国贵族的难以形容的骄傲在其中。
很抱歉我给你们带来的麻烦，虽然我不得不承认你们每一句劝告都比金子还要珍贵，这次欧洲之行让我夙愿已偿。。。
女妖怪伸着手，她语气平和。虽然她还在避免与我眼神接触，眼睛盯着桌面上空三个玻璃杯——它们刚刚撞击过，杯中金黄色的白葡萄酒轻轻的上下起伏，反射出迷人光泽。
我站起身，打断了女妖怪的话。
请原谅我打断你的话，不要急着做出结论或者决定，更不要否定自己的想法，或者我们都需要拿时间做个沉淀。没错，自由的选择权这个很重要。我们无意侵犯。但是。。。你刚刚想说是这个吧。其实没有但是，我们是你的朋友，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会知道自由是相对的，没有一种自由能称得上真正的自由，我们自身的自由对于别人可能就是一种束缚。这个世界科技高速发达，我们甚至可以制造飞船，探索太空，发现宇宙。但能被我们改变的东西依旧很少，人们无法改变风向，无法阻止下雨，下雪，日出月落，无法让时间为我们停止一秒，洪水，干旱，飓风，地震，海啸，千百年前古人不得不忍受的各种灾害，我们今天依旧在忍受，或许要一直忍受下去。这个简单的道理就是在提醒我们，顺其自然，听内心指引。
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
我很絮叨，也许因为酒的原因。但我保证，我为我说的每一句话负责。
我伸出手臂与她们碰杯，灯光下，那个牙印就像一朵花。
她的牙齿很漂亮啊。
纹身店那个人的话从我脑海里一闪而过。
女妖怪大概是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惹的祸，也许是为了我的一番话，她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葡萄酒剧烈动荡，跌出酒杯。她慌乱的用另一只手帮忙去扶，而另一只手似乎一点忙也没有帮上。蜜女郎连忙从她手里拿过杯子，轻轻叹息了一声。女妖怪默默看了同伴一下，张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眼睛盯着那个伤疤，又抬起眼帘。
女魔头似乎视而不见，她赞许的对蜜女郎点点头，却不说话。
你真的是个化学家？
蜜女郎打破了沉默。
你大学辅修的不只是体育课吧，嘻嘻。他一向都是这么能说吗？
她看了一眼女妖怪，又看向女魔头。
女魔头摇摇头。
他笨起来就是我见过的最笨的傻瓜。
她答非所问。
哈——哈——哈。
蜜女郎故作夸张，她又把酒杯递到女妖怪手里。
顺其自然，来吧，我们干杯。
她大声说。
接下来的时间不知道是在响应我还是在嘲笑我。她们一个个开始讲笑话，包括女妖怪在内。
我现在还记得女妖怪讲的那个笑话。
为什么喜剧电影里总会有个胖子？
我认识一个好莱坞的编剧，他个子很小很瘦，是典型的犹太人，大鼻子几乎占据了鼬鼠般的小脸三分之一，眼神平和但透出精明。不要企图骗我，否则有你好受的。他的眼睛传达出的信息那么明显。他很擅长写喜剧的剧本，尤其是公路系列的。没有心眼的骗子，自以为聪明的傻子，看起来很笨的聪明人，好心肠的坏蛋，自私自利的好人。情节不复杂，但有很多反转，台词很生动。而最大的特点就是他每年几十部剧本里可能没有美女，没有帅哥，但永远有个胖子，一脸蠢像，高的，矮的，有胡子或者没胡子，脸蛋光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当主角走运时，他会捣乱，当主角倒霉时，他会伸出援手。
我记得我问过他，为什么总会有这个胖子？你们猜他怎么回答？
耶稣在被钉到十字架之前就是个胖子，每个人心里也有一个胖子。
世界上从来没有一张嘴能真正说服一个人，聪明的人不去说服人，而是去引导或者说是去培养，把一粒种子播撒到对方心里，让它发芽成长。种子发芽会力量强大无比，它能推开心中的巨石。
当他越过蓝天
布鲁克林的蓝天
那看不懂的电影
还有那个令脚趾大动的节拍
以及接吻式的点烟
音乐休止于鼓点
和账单
红的光照着蓝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