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妖怪
我们最后还是决定出来吃早餐。
我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习惯德国人的早餐习惯了。
king!king!
breakfast like a king!
这个位于桥边的早(午)餐店离公寓只相隔两条街道,走路很方便就能抵达。但这时间正值上班最高峰,里面挤的满满的,找不出座位来。看着别人桌上琳琅满目的吃的喝的,我觉得口水在嘴里打着转。四个女人笑话着我,我懒得理就伸头乱找着座位。
忽然就有个声音冲着我喊。
kungfu,这里,来,有座位。
我顺着声音看去,两个不认识的女孩,说是不认识,但那金发和蓝眼睛又似曾相识。我试着招手,她们就热烈回应,向我摆手。我确认是在喊我,就对女人们说了一句,走过去。我正要开口说话,就看见两个女孩惊讶的看着我身后。
啊,这是我的朋友,你们好,这里有空位?
桌子上她们的盘子都差不多空了。
对啊,早啊,你们来坐吧,我们吃好了。
女孩们笑着招呼我们。
我们要赶着上班,回头再聊。
这一顿早餐中间,四个女人就像看怪胎一样看着我。尤其小妖精和小仙女,她们一点不知道情况,纳闷之极。
早高峰来的局促,过得飞快。不一会,等我们吃得差不多时,店里明显少了很多人,空位子也有了,我们就不太着急,慢慢呷着咖啡。这家店位置极好,占据了桥头丁字路口,门斜对着大桥,坐到露天座位就能欣赏到桥梁与河流。我看见门外有了位置,就招呼女人们过去,她们却懒得动,两两说着悄悄话。
我只好端起咖啡,自己过去坐,刚坐下就看见桌子上有闪闪发亮的两个小东西放在空盘子旁,那是一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样子很精致,看起来挺值钱的样子。我四下张望,上班的人少了,能够大早上悠闲喝咖啡聊天的全是有钱有闲的,而这个时候外边座位上几乎没几个人。
从国内出发时,我已经下决心戒烟了,这时候却被这两件闪闪发亮的烟具吸引住了。我拿起火机,黑色机壳,沉甸甸手感很好。机壳上面有个用钻石镶嵌的70字样,还有paris的小字。以前抽烟我用的是zipoo,因为爬山攀岩,环境恶劣,需要特别能抗风抗磨耐摔的火机。对于其他火机也没有研究,可是我能看出来,这个火机绝对不会便宜。那只烟盒像纯银的,漂亮的玫瑰暗纹很精细,同样也有paris的小字,而同时右下角还有一个花体l,似乎是定制款。
这是那个大马虎丢下的哪?
我继续四下看。没过多久,我听见一阵摩托的巨大轰鸣,随即传来一声尖利的刹车声,转眼看去,一个女人正跳下一台巨型哈雷机车,大步走过来。她个子不低,身材苗条,穿着黑色镂空背心,胸前挂着一副超大个的黑色墨镜。我能看见她里面穿得很少,波涛汹涌。黑色皮短裤,短短的几乎到了大腿根。在她头上戴着巨大的黑色头盔比镜子还要亮,面罩也是黑色,根本看不见长的样子,只看见一头长长的金发飘在外面。
这是个看起来像飞车党的女人!
她直奔我坐的位置而来,脚步极为匆忙。
我下意识握住烟盒和火机,扭回脸,啜着咖啡,心里怪怪的感觉。她很像这两样东西的主人,可又不太像。
喂,你一直坐这里吗?
我就感觉身边一个人转来转去,空气被晃动出奇异的香气——那是烟草与汗水以及香水混合之后的香味。我默不作声,终于等到她发问。
这声音好听但却极其沉闷冰冷和不礼貌,很标准的美式英语而非欧式英语。美国人?在德国这些天,我觉得自己的英语突飞猛进,法语水平也有了长进。我抬头看,心里很不高兴。她根本没有摘下头盔,黑色镜片被太阳光照的极亮而刺眼,我抬手挡住眼睛。
你是和我说话?
这里好像没有别人吧。
她气势汹汹反问,隐隐有些怒气。
你有什么事?麻烦你,这也太亮了。
我不客气的指指她的头盔。
女人就像没听到。
那个是我的!
她指着我手下压着的烟具。
你的?怎么证明?
我的就是我的,要什么狗屁证明。
这话很粗鲁,我更加不悦。国外很少有这么不礼貌的人,面前这个就是一个例外。
没有证明?那对不起。
我扣紧手指,扭过头不再理会,继续啜咖啡。
看来你是不准备还给我了。你想清楚了!
这话就透出威胁,我摇摇头。
该是谁的就是谁的,这个不用想清楚。
那就叫警察来!
看来这还不是飞车党,知道找警察应该不是坏人。
那就叫警察来。
我重复她的话,暼了她一眼。她正从皮裤后袋里拿出一部电话,那还是一台老式的小屏幕按键电话,vertu?!我心里暗暗吃惊,我有点相信这两样烟具是这个女人的了。但是她似乎很犹豫,望着手里的电话,没有去拨打。
110
我说。
什么?
她继续迟疑着,虽然我一点也看不见她的脸,但我看出她非常迟疑。不会是假vertu吧?我又疑惑了,可是这又太像是真的,而这个过时的小玩意每一部要十几万人民币。这不是电话,它跟钻石珠宝一样属于奢侈品。
德国报警电话是110。
我说。
如果你的没电了,可以用我的打。
她一声不吭,我猜头盔后一定有一张怒不可遏的面孔。而她仍在犹豫。我拿出我的电话。
不然我来打?
我说。
她鼻子哼了一声,嘴里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隔着头盔,我听不清,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我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她的装扮又那么特别,即使看不到脸,单单看她的身材打扮就已经吸引了不少路人目光,我觉得她个子超过56英尺。我已经听见几个人在四周窃窃私语。
她明显开始不安,对这种关注的不安。
你真不打算还给我?
她的电话在手里来回颠倒,我已经看的很清楚。蓝宝石屏幕,蓝宝石按键,做工极致精细,的确是一部极其昂贵的vertu。而她最终却把电话放回到后裤袋里,看样子是放弃了电话求援。虽然这让我确认她是个有钱人,这两个烟具应该100是她的,但心中疑云也更加浓重。什么人会害怕和警察打交道?既然是自己的,干吗不敢求援?难道这些是抢来的?
女人等不到我的回答,但她自然不甘心。
她抬手推开头盔面罩,直视着我。
一双蓝眼睛。
我愣住了,它们就像此刻她身后的天空一样颜色,湛蓝,辽阔优美,尤其里面还飘着一丝淡淡的愁云。我的心一下就软了。我见不得这种眼睛和它透出的眼神的——我对这个色彩就有种难以理解的迷惑和一种毫无免疫力的无奈。
想想你的烟盒是不是有个标记,或者你问问朋友她们是不是知道这个标记。
我避开这双眼睛,温柔的提醒她。
这就是180度大翻转,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搞什么鬼!女人啊了一声,她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我的极速转变如同中了魔咒。
恩,好像,好像有个什么字母。。
是l吧?
女人愣了,她不知道是该摇头还是点头。
不知道,这是我朋友的,好像。。。
她非常迟疑。
我长出一口气,把两件东西推向她。
拿走吧。
女人完全晕了。她犹豫着伸手抓过烟盒和火机,眼神狐疑望着我。
我站起身,拉开椅子,她正挡住我的去路,连忙闪开。我绕过她,匆匆离开,我可不敢再看她一眼。这眼睛让我不敢再多看一下。
谢谢。
她终于有点恢复了礼貌。
我没回头,胡乱摆摆手,走进餐馆。
背后机车轰鸣,等我再回头,只看见一个背影绝尘而去!
早上这个不算愉快的小插曲终究以我的妥协而结束。
四个女人正推门出来。
刚刚怎么了?
一个女人问我。
哦,有个人把东西丢了,她回来找。
什么东西?你们说了那么久。没事吧
另一个女人提出疑问。
一个火机和烟盒,没事,看起来挺贵的,我确认了一下。
我把东西描述了一下,女魔头点点头。
很值钱吗?
我问。
好像吧,你喜欢?
他戒烟了,嘿嘿,是吧。
大妖精说。
我们不急不忙溜达着往回走,要过马路时,猛然一阵轰鸣声从远至近,路人纷纷侧目。我们也停下脚步,就看见一辆重型机车咆哮着飞驰而来,路过我们身边时稍稍减慢了速度。还是那个女人,她去而复返。机车开到前面路边,车上的人没有回头,但似乎在透过后视镜在看我们这一行人,良久才又一次冲出我们的视线。
是那个丟东西的人吗?
小仙女从出来就一直挽着我的胳膊,她悄声问我。
应该是吧。
奇怪的人,她不是忘记给你说谢谢了吧。
她笑嘻嘻打趣的说。
我干好事从来不留名的,谢什么啊。。你还不知道?
她当然知道我话有所指。
你就是个大骗子!
她说。
故意让我们上你的当。
你后悔了?
我笑着说。
坏蛋!
回到公寓,女魔头的电话响起来,她皱起眉看着电话显示。原来又是两个德国人打来的,他们催促我们赶紧去水晶宫海湾。如果说一天前我还很想去,可经过昨晚,我真的哪都不想去了。这里才是我的海湾,宁静,舒适,没有外人自由自在。我可以尽情享受男欢女爱。
给他们说再等两天,我的伤不适合下海。
我悄声对女魔头说。
她似笑非笑朝向我,转身时打电话的语气就威严起来。
五个人坐在客厅里,这个客厅大的足以开一场舞会,我们只坐了一个小角落。早上的疑问不可避免又被提了出来,我以为她们忘了,只好老老实实全部交代,这就难以避免说到曾经的往事。
等下,你光说不行啊,现在你可是这个街区的名人了,我们还什么都没看到。
小妖精挖苦着我。
你们真要看?
我站起身。
真以为我吹牛啊,告诉你们,如果能忍住不鼓掌,我就让你们看看他们永远都看不到的。
少年时的豪气就像伴随着我的那些功课也翻卷而出。让你们知道知道你们爱的这个男人可不是个只会甜言蜜语的人!
我开始脱衣服,四个女人都吓了一跳。
你要干吗?
我斜了一眼女魔头。
你以为呢?
她咯咯笑起来。
我以为你要表演游泳,是吗?
花架子也是要学的,一个人再牛叉,碰见一群敌人时,你要先吓住那些外行的。多少高手在阴沟里翻船,死在无名鼠辈手里,可不要小瞧他们。他们不懂,所以不怕,你就是要靠这个让他们懂,让他们怕。他们就说死也不敢近你半步。
老人的话犹在耳边。
不是说花架子一无所用,打不过就逃,别充大头蒜。花架子就是拿来唬人和逃命的,哎,你能不能给句话啊,别总惦记我那点好玩意,我的小爷。
他永远前半句像谆谆教诲,后半句就成了市侩小人。
她们就是一群妖精,别说掌声了,她们就似乎像是睡着了,懒洋洋甚至打起了呵欠。她们当然是故意的,要怪也只能怪我口不择言。可是,真东西不是用来看的。
好好上学吧,这个社会早就不是侠肝义胆的社会了。“此砂本是无情物,盖地遮天把怪拿。只为妖魔侵正道,阿罗奉法逞豪华。手中就有明珠现,等时刮得眼生花”,你瞅我干吗?听不懂?长大就懂了!唉,可惜,我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每次我自我感觉功课练得最好时,他就会说出这番话来,而他永远也不会解释。他不解释,我就一直懵懂着,直到大学毕业前夕读了第一本闲书才恍然大悟。
那本闲书的名字叫《西游记》。
哎,怎么,就这些啊,不是说还有别的吗?
我哼了一声,去拿我放在沙发上的上衣。
没了!
一个女人眼疾手快,一把抢到手里。
那可不行,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们想看什么。是不是非要逼我拿出我的金箍棒把你们这群妖精全都收了才算完。
我脑子里想着西游记,不自觉就说出荒唐话来,一出口就觉得有点出格。可四个女人相互对视着,一脸茫然。我松了口气。两个法国女人完全不明白我说的典故,两个中国女人估计也是似懂非懂,因为大妖精不久后的反击让我彻底放下心,可也隐隐有点遗憾。
你果然就是那只妖猴。
她一边解释这个典故,一边反唇相讥。
趁着她开始讲这个在国内家喻户晓的故事,我抢过衣服,准备溜走。可我在她们眼里不是齐天大圣,而是金蝉子,放了我是不可能的。我只好被迫留下来,听她把曾经的禁书讲成一个童话故事。
上午过得很快,当那只猴子终于偷吃完了最好的蟠桃,用定身法制住了七衣仙女。。。小妖精终于不耐烦了,她又打哈欠又伸懒腰,要不是看到小仙女听得津津有味,估计她早就坐不住了。大妖精得到了暗示,她笑着结束了今天的故事会。
咱们今天就讲这么多吧,故事很长,好吗?
我鼓起掌。
真没想到你讲故事也这么棒,你们说是不是。
小妖精瞟了我一眼。
干吗,你姐姐讲的不好吗?
好啊,我没说不好。
那还不鼓掌。
小仙女和女魔头真心实意鼓掌,她们听得十分入迷,看来以后这个故事要持续讲下去了。令我啼笑皆非的后遗症是:从此私底下这两个女人再也不叫我的名字,一个叫我monkey devil,另一个叫我monkey king,它们彻底成了我的昵称。最开心时也叫,最生气时也叫,叫什么全看她们心情,平时反而直呼其名。
早餐吃得丰富,上午又呆着没动,大家都没有胃口。小妖精回房间整理她的爱鸟博客,女魔头和大妖精也回了房间,昨晚上讨论的计划还在继续——她们不知道在谋划什么,两个人肩并肩,手挽手亲密无间几乎成了一个人。只有小仙女没事干,我就拉住她的手,让她陪我出门在街区转转。公寓对面那个大公园成了我们的目标。
我和她这么单独相处,而且有足够多时间,像一对最平常的情侣散步交谈,她心里一定乐开了花——出门前她让我在楼下等她一会,我还以为她要去解决个人问题,就先下了楼,在公寓大门口等她。
10多分钟后,我听见一个人在背后轻轻叹着气,轻柔如池塘里微风吹过荷叶,或许我就是感情太丰富,或许我就是全身心爱着她们——当她望见我转身时,她看到了她渴望看见的,甚至超乎了她的期待。这个男人爱并崇拜着自己,爱得难以自拔,崇拜得忘乎所以。哪个女人不希望看到这些?尤其当她也深爱着对方。
你怎么让我能把你爱够,你怎么会这么好。。。
她挽着我,语言似乎混乱了。
我是要感谢你的,你知道吗,我一直想对你说,你说的很对,quand l&39;amour s&39;en va, il est impossible de le rattraper。你的坚持让我没有错过你,谢谢你。
我诚心诚意说着我的心里话。
所以,我必须要对你好。更何况,你美的像天仙!
我凑到她耳边,又说了一句悄悄话。
她咬住嘴唇,反腿踢了我一脚。
坏猴子。
我哈哈大笑。
我们就这么亲昵着走在公园里。这个公园简直如同森林,难以想象,在一座城市里会有如此原始风味的景色。一棵棵参天大树就像失语的精灵静默无语,它们与喧嚣无关,与静谧相伴,而这些精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也不知道还将活多少年。一棵树就是一个生命的缩影,而这里却有无数棵这样的树。我们经过了,匆匆一瞥,夸耀自己的活力,嘲笑它们无法移动。可是几十年后,它们还将在微风里摇动枝叶,生机勃勃,我们却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单单一念如此,我就不禁更加强手臂的力量,把女人牢牢锁住。
你怎么了?
她轻声问。
我爱你。
我说。
我知道啊,我也爱你。
她忍不住叹息。
我懂事以后,第一次在这片森林里散步——它好像一点都没变。我就想,如果能有一天预言实现,我和我心爱的人在这里一同走过,那该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事。而这一天终于来了,我却感觉还在梦里。你是我幻想出来的,明天早上一觉醒来,你就消失了。可是,可是那该有多难过啊!所以,你不是我的梦吧?
她喃喃细语,双手急急搂住我的腰,把脸埋进我的胸口,仿佛这样我就不会消失。
世界上没有一种东西比的上它的可怕。我们可以住在粮仓旁逃避饥饿,我们可以点起火堆驱赶寒冷。饿了一天我们就呼号,赶快去填饱肚皮;身体刚刚打了个冷颤,我们就赶快披上厚厚的大衣,似乎人人都知道它们会带来一个可怕的东西——死亡!
可是,我们明知道这东西比饥饿和寒冷更可怕,我们却敞开胸膛,大喊或沉默着,来吧!往这里来!我们像是接受一颗子弹一样接受它!死亡与它相比就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这个东西就是——爱情,它的可怕之处就是它让除它之外的其他的可怕之事都变得不再可怕!
它主宰着这个世界。倘若人还是这个世界的主人,它就将永恒不灭!
我们手牵着手一路前行,在树荫下停下接吻,在阳光下快步疾走,可树荫太多了,这个甜蜜无比的盛夏季节!风从远处易北河不时吹来,汽笛声悠扬,带来一丝凉爽,但汗水还是一点点渗透出来,慢慢我们感觉口干舌燥。
你渴吗?
我问她。
恩。
她就像突然想起一个好玩的地方。
走,我带你去喝好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