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陈年旧怨（五）
花圈、纸钱、唢呐、黑布大棚。
无一不在宣告着这家有人逝世。
刘志强一瞬间就慌了神，发了疯般跑进院子，他想去棚子里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他又不敢，因为这个家里都是他深深爱着的人。
他站在棚子门口不断做着心理建设，用颤抖的手轻轻拉开了门帘的一角。
唢呐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震惊又担忧地看向他。
那一瞬间，他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了，脑海里的嗡鸣声盖过了一切。
村民消失了，大棚消失了，天地万物都消失了，世界上好像只剩下了他自己，还有——
眼前的三副棺材。
“咚！”
高大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起一片尘土。
在失去意识前，他看到满脸是泪的郑梅向他冲了过来，再然后，尘土在空中汇成郑淑怡的样貌，笑靥如花。
周围突然就陷入了一片绝对的黑暗，顿时就把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尔惊醒。
“刘志强？”她大声叫道。
没有回应。
看来这里应该是他晕倒了之后的记忆，有意识，但不愿意清醒，宁愿在这里一直睡下去。
怨灵从黑暗深处飘来，站到时尔身边。
“我那个时候真的不想活了。”
曾经低沉清朗的少年音也变得沧桑，有了几分“刘老爷子”的韵味。
“还好你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是她给了我勇气。”
话音刚落，黑暗中就响起了一阵婴儿啼哭声，隐隐约约还能听见有人在旁边说话：“志强你看看啊，这是你的女儿，你不要她了吗？”
“她是？”时尔惊讶道。
远方出现了一点光亮，光点不断扩大，把这片黑暗空间撕出了一个裂口，躺在炕上的刘志强缓缓睁开了眼睛。
怨灵看着炕上的小不点说：“我后来给她起名叫刘燕，希望她一辈子自由自在、健康美丽。”
时尔恍然大悟，怪不得刘燕、刘爽两姐妹是全然不同的性格，长得也不像。
郑梅见炕上的男人醒了，急忙上前，努力抑制着哭腔：“志强你终于醒了，可吓坏我了……”
“淑怡……”
郑梅一怔，然后豆大的泪珠就滚了下来：“淑怡妹妹她……没了……”
刘志强的眼中顿时失去了全部光彩，没有表情，也没有眼泪，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盯着天花板。
过了很久，久到郑梅的泪痕都干了，他才开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怎么没的？”
“那天……我妈妈炖了鸡汤让我给淑怡送过去……”
原来在刘志强回县里没多久，郑梅父母也被平反了，他们处理完要紧的事情时候直接赶到了牛头村，来看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和郑淑怡一家。
两家长辈是远房兄弟关系，郑梅在牛头村这些年又没少受到郑淑怡一家的照顾，因此两家人常在一起吃饭、话家常。
这天，郑梅端着鸡汤去看望即将临盆的郑淑怡。
没想到——
一进门她就看到她的叔叔婶婶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人已经快不行了，地上还有被打翻的饭菜。
郑淑怡大着肚子倒在地上，脸色痛苦，小声喊着救命。
她急忙去外面叫人，几个村民合力把二老送到了村里的卫生所，几个有生育经验的婆子闻讯赶来给郑淑怡接生。
“村里大夫后来说是食物中毒，叔叔婶婶送过去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食物中毒？吃什么中的毒！怎么会中毒！”刘志强听到死因，满脸不可置信。
他岳父岳母平时那么谨慎的人，怎么会在淑怡孕期吃一些来路不明的东西呢。
“好像……好像是毒蘑菇……”郑梅说话声音越来越低，再次挂上了哭腔，“淑怡本来中毒不深，但是突然早产，身体虚弱，产后又出血，止都止不住，就随叔叔婶婶去了……”
“呵。”男人低声苦笑，“为什么不去医院？”
郑梅都快要哭出来了：“几十里的山路，淑怡和孩子都遭不住啊，怕是路上会一尸两命啊！”
呵。
这是命吗？老天爷为何如此不公！
刘志强听完深深吸了一口气，挂上一抹比哭难看的笑，逗弄着一旁的婴儿，泪水却早已浸湿了眼眶。
“淑怡，我们叫她刘燕好吗？”
从这以后，刘志强又开始了忙碌。
他每日白天劳作，晚上借酒消愁，不把自己喝到烂醉绝不罢休。
然而有一天在他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躺着个人。
居然是郑梅！
刘志强瞬间清醒，坐起身一连扇了自己好几个巴掌。
不是做梦。
衣服堆在墙角，那他和郑梅……
郑梅悠悠转醒，见到眼前的场景顿时瞪大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边哭边委屈巴巴地说：
“志强……都怪我，昨天晚上你硬拉着我喝酒的时候我不该喝的，我对不起淑怡妹妹……”
拉着她喝酒？
刘志强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对于昨晚的事是半点都想不起来。
“你放心，过一段时间我就要和爸妈回老家了，我不会连累你的……”郑梅梨花带雨，泪水簌簌而下打湿了身上的肚兜。
刘志强僵硬地后退几步，拉开了和她的距离，冷漠道：“你回去吧。”
说完就转过身，轻轻摇着他亲手打造的婴儿床。
郑梅只能狼狈地穿上衣服，在她没走出几步时，身后又传来一道浑厚的男声。
刘志强说：“是我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淑怡。”
画面渐渐隐去，白蒙蒙的水雾再次从四面八方蔓延开来，吞噬了一切。
“唉。”旁观的时尔叹了口气，“想不到是这样的孽缘。”
刘志强把郑家的脏活累活全都包了，起早贪黑永远不得闲，好像只要这样就能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
后来郑梅发现自己怀孕了，整日郁郁寡欢，郑梅妈看不下去了，替女儿找到刘志强，希望两人能组成一个新的家庭。
郑家母女俩一哭二闹三上吊，拿两个孩子戳他痛处，还说他耽误了郑家两姐妹，要是不负责任，淑怡在九泉之下也不会原谅你的。
最终他妥协了。
但是条件是为妻子、岳父岳母守孝三年，之后永远离开牛头村。
他没脸面再见淑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