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唯一梦魇
入夜，少年和少女正坐在东湖边上。
皎月当空，晚风吹过，漆静的湖面荡起起粼粼波光，却怎么也荡不动路小三那冰冷的心…
“你确定…今晚就要下去？”温萤坐在他旁边歪着头眨眼问道。
路小三白了她一眼，随即厉声道：“我一个人下去！”
与那仙人的相遇，又让他更坚定了内心追逐自由的想法，是以再次压制了对温萤的感情，故意对她冷言相向。
温萤却不像刚开始那般，荡了荡泡在湖里的小脚，慵懒地扶着下巴看着他道：“好啊，那你自己下去摘流莲草，我在这等你。”
路小三咬牙，闭上眼睛身子往湖里一伸，可伸到一半，就僵在原地，面容写满了痛苦，挣扎了许久，终于一个后仰又坐回湖边，喘着粗气，脸上满满的挫败之色。
温萤点了点头，笑道：“不错，比上次离湖面更近了些，有进步。”
这已经是路小三第十九次要求独自下湖，可每一次都是下到一半，便咬着牙退了回来。所以温萤早已从最初的严词拒绝变为现在的态度玩味。
“这湖里究竟有什么让你这么害怕？”温萤在旁笑问。
路小三扭过头厉色看她，温萤只好耸了耸肩，扶着面容慵懒道：“当我没说。”
话音刚落，就听湖面上咕哝咕哝的声音响起。
二人凝神看去，明月之下，湖面就像是被煮沸的开水一样滚滚冒出水泡…
这水泡越滚越密，渐渐集中在湖中央处，慢慢内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仿佛要把天上的明月都搅进去。
二人都对这突现的异处一惊，瞠目结舌道：“那…那老樵夫看来没有说错，这东湖底下果然有古怪。”
路小三慢慢起身，脸上的神情也由震惊逐渐变成认真，他伸手唤回金光闪闪的佛珠，顿时臭味四溢。
路小三眼神坚定地说：“既然有妖，那我就不装了，摊牌了！”
温萤见他在旁边突然神经兮兮的，便捂着鼻子急忙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噗通”一声，水花溅起，路小三跳入水中。
冰冷的湖水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颤抖着手将佛珠举过头顶，心中捏着文殊护身咒，金光随即笼罩他全身。
“呼啊！呼…”有了金光相罩，他便可在水下呼吸。
这佛珠是世上最污秽恶臭的东西，可一旦它认定了主人……
除妖，镇魂，上刀山下火海都如探囊取物，更别说探一个小小的湖底了。
佛珠所选，当为万妖之主。
即便是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若见了这盛世阎罗，都须当好好孝敬一番。
可这佛珠虽狠，但拿到寻常人面前就没了作用，不过是一串屎盆子里泡了太久的黄条条，白送出去都没人愿意要。
而被佛珠选中的人就更惨了，从那一刻开始，身上的污臭就再也褪不去，人见人厌，极有可能白天刚除掉一只为祸人间的妖王，当晚就死在一个没有名头的混混手上，暴尸荒野，最后像是大粪一样被人处理掉。
路小三便是这么走过来的，或者说，这注定是他的宿命。
就比如现在，漆黑的水下，正游过一片鱼群，它们各个瞪着滚圆的血目，密集全身的鱼鳞片，不断蠕动伸缩的鱼口，大片大片花白的肚皮，每一个地方都让路小三看得头皮发麻，浑身冒鸡皮疙瘩。
他死死盯着这鱼群，突然见到有一条鱼尾巴一转，瞪着死人一样的鱼眼，张着那如蛆虫一样蠕动的嘴，朝他游来。
“哎呦我的娘呀！”路小三吓得魂飞魄散，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转身跑去，生怕这可爱的小鱼儿碰到他一下。
他闭着眼猛然转身，刚好扑到了一个柔软之物，接着便听到少女哎呦一声轻呼，原来是扑到了温萤怀里。
温萤见他下水，不由多想立马跟了上去，哪知刚一下去路小三就像是个受惊吓的婴儿一样，立马扑到她怀里去。
温萤轻轻一疑，随即又情不自禁像安慰孩子一样，拍着路小三颤抖的身子道：“好了好了，不怕了，嘻嘻嘻。”紧接着，温萤突然一愣，“咦，我为什么在水下还可以说话？”接着见到佛光笼罩在他们二人身上，这才了然。
这熟悉的，该死的温柔很快就让路小三回过神来，他想要挣脱，哪知刚一转头，眼里就满是那张如死人脸一样苍白诡异的巨大鱼脸。
“娘呀！！！”路小三被吓得屁滚尿流，当即手脚并用，两臂紧紧扣住温萤的脖子，两腿则死死夹到了温萤纤纤细腰上，脑袋缩到了温萤怀里，全身不住颤抖，这次打死他都不会再松手了！
温萤第一次见到如此狼狈的路小三，也是哭笑不得，她轻抚着路小三后背，柔声道：“好了，好了，娘亲在这呢，哈哈。”
后背传来的阵阵轻抚和全身感受到的柔软舒适，让路小三绷到嗓子眼的心略微下沉了些。
路小三这么怕鱼，还得从他小时候的一件事说起：
鱼是早上捕到的，到了晚上才蒸好出锅。
路小三行事向来粗蛮，当时给他饿极了，又嫌拨刺麻烦，于是便将整条鱼放在嘴里嚼了几口，就生吞了下去。
都见过鱼在锅里翘尾巴的，可他却体会到了鱼在肚子里没死还在翻腾的感觉。
前半夜，路小三的胃翻江倒海，像是被扎了数万根针在上面，从胃一直穿到肠道。
不仅仅是巨痛，还有从牙齿伸到肠道的异物感，像是别人拿棍子从嘴里塞进去，皮燕子里伸出来，中间却不碰到你任何一个器官。
要说当时是个什么心情，路小三只恨当时手里没有一把刀，否则一定亲手剖开自己的肚子，将这条鱼取出来，然后连着它的刺，一口一口咬成碎末末再吃下去，顶着被剖开的伤口也要把它消化再拉出去，纯粹为了出心中那口恶气。
可他最终却只能用肚子到处撞墙，满地打滚，上呕下泄，一直生不如死地折磨了好几个时辰，才消停下来。
一直到后半夜，面色惨白的他连呼吸都已经是最高享受。
他怕这鱼再活过来，在床上辗转反侧许久，终于在快天亮时候浑浑噩噩睡去…
睡了还没多久，一睁眼便是条瞪着个死人圆眼的鱼，正在自己枕头边，因为没有水，它的嘴便一张一缩，正在为活下去而奋力挣扎。
路小三一愣，鱼嘴突然张到最大，啪一声，黏糊糊的鱼脸直蹦到他脸上。
他急忙拨开脸上的滑鱼，坐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整张床上，地上都布满了白花花的死鱼，都瞪着血淋淋的死鱼眼，满身都是被路小三啃出来的伤口。
对这诡异的场景，路小三先是一惊，随即怒火在心头燃烧，他想要站起身，却怎么也动不了。
本以为这些鱼就这样带着伤口死在这里，突然每条死鱼眼珠一转，全部死死盯向路小三，都是那种迫切要复仇的眼神。
紧接着，白肚一翻，开始在他身上，床上，地上各种原地翻腾，唯一共同且不变的，便是它们那阴冷的死鱼眼，像是要把路小三撕成碎片！
这些鱼，每蹦一下，路小三的心就跟着蹭一下，也不知道最后，哪一方就先蹦不动了。
如今我为鱼肉，鱼为刀俎！
即便狂如路小三，面对这瘆人的场景也冒了点冷汗出来，咽了咽口水。
突然，这些死鱼越蹦越高，越跳越远，齐花花顶着满是血伤的白肚皮，瞪着一双双死鱼怨恨眼朝路小三脸上蹦去，又拖出一道道血痕。
路小三浑身不能动弹，只能眼看一条条瘆人的鱼脸…
那满是死怨的眼神，蠕动越来越快鱼口，血淋淋的鱼鳞越来越清晰，这些场景都恶狠狠地印在了路小三脑里。
他再也忍不住，惊叫一声，从噩梦中回到了现实…
这件事之后，三天没吃下东西。
往后更是别说吃鱼了，就连看都不敢看，一看脑海里就是那一张张死鱼脸往他脸上蹦的场景。
更是因为鱼，他再没有下河洗过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