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面具
月明星稀,谢诘提着提灯跨出了谢府,荣邪跟着迈出门槛,踌躇半响道:“天黑夜深,公子真的不需要荣邪陪你一起。”
提灯昏黄的灯光并不明亮,在地上映出模糊的黑色虚影,连带着,即使相对,荣邪也看不清谢诘的神色,只听他语气如常道:“我昨日教你的古文你可记住了,好好温习,我回来了检查。”
“记……记住了。”荣邪嗫喏道:“荣邪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好,惹公子生气了……”
他的声音很轻,还没有来得及传进谢诘的耳朵里,就被风吹散了,谢诘安抚道:“那你早些休息,莫要等我。”
阮府高门两侧挂着灯笼,光影虚虚实实,在夜风里轻轻晃动。谢诘刚到府门前,还没有来得及敲门,朱漆的大门便被人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
谢诘与走在最前面的人迎面相撞,二人俱是一惊,沈岭退后半步,眸中惊愕一瞬即逝,整袖拱手道:“谢太傅。”
谢诘回礼后,侧身让开路,“沈大人这是准备回去”
沈岭眉目冷肃,道:“嗯。丞相还在书房,太傅这会儿进去,他应该还没有离开。”
谢诘颔首,随着候在一旁的小厮前往书房,如沈岭所言,阮青河确实还没有离开,小厮并未通报,便帮谢诘推开了书房门。
阮青河躺在窗户旁的藤椅上,屋里的灯被熄灭了,只有一缕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棂刚好洒在阮青河如玉的侧颜上,他闭着眼,额前垂落的发丝随风轻轻浮动,眉眼间浸着一抹繁华落尽的落寞与温柔。
小厮已经退步离开,谢诘步子放得轻,他慢慢走到阮青河身边,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间格外清晰,谢诘伸出的手还没有触到阮青河的脸侧。
手腕猛然被握住,微一用力,谢诘便直直跌进了阮青河的怀里,有些急促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将他完全包裹。
阮青河伸出另一只手臂,环住谢诘的腰,将他贴近自己的胸膛。
下颌落在谢诘的肩上,语气中带着似小孩子恶作剧成功般的喜悦,“小诘。”
谢诘身体僵硬,他心跳的频率并没有比阮青河慢多少,掌心相触,便是阮青河光滑柔腻的皮肤,耳廓瞬间嫣红一片,呼吸跟着也乱了节奏。
阮青河紧紧环着谢诘,他能感觉到谢诘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惊讶慌乱。他空出一只手,手指抚进谢诘散开的乌发里,半是恳求道:“别动,陪我休息一会儿。”
谢诘抬眼,视线顺着阮青河微尖的下颌往上便是他疲累的眉眼,谢诘狠了狠心道:“你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过来”
“我知道。”阮青河不轻不重的抚着谢诘的背,这里曾经有一块骨头断过,虽然调养的不错,但终归不可能完全恢复如初,他坐立过久,都会因疼痛不得不弯曲,那是谢诘品质灵魂外溢出来,最重要的东西,被他亲手毁了,而他毁掉得还不仅仅只这一样。
谢诘侧头盯着阮青河的神色变化,问:“你既然知道,就没有什么要解释吗?”
阮青河沉默许久,道:“那…我说,试卷不是我换的,你信吗?”
“我可以信。”谢诘毫不迟疑,“但你要告诉我试卷是谁换的为什么换”
阮青河的手指滑到了谢诘的耳侧,他将谢诘面前落下来的发丝挽到了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两人贴的那样近,只要谢诘稍微低头,就可以碰到阮青河樱红的唇瓣,阮青河柔声无奈道:“你总是这样,看似我说什么你都愿意信,但其实从来都没有无条件信过我任何一件事。”
他注视着谢诘,极为认真的问:“我在你眼中就真这般卑劣无耻,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
阮青河的目光太炽热,谢诘本能的侧头躲避,道:“以前不是,可你在我面前一点一点撕开了所有伪装,师兄。”他唤得痛心,“我现在甚至无法辨清那个才是真实的你,是幼时逗我开心永远会护着我的哥哥,还是如今搅动朝堂,无数人在你的计谋中无辜枉死的佞臣。”
阮青河掰过谢诘的肩膀,让他必须看他,一抹浓重的疯狂在眸中悄然涌现,道:“都是我,我要让你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看清我,全部的我,我没有那么卑鄙狠毒,也没有你之前印象里的光明正洁,我走在黑暗里,满手鲜血,做过无数错事,这样的我,你便不要了吗?”
谢诘的肩膀被阮青河捏的生疼,他忍着内心刺痛,回避了这个几乎直白的问题,“你先告诉我,试卷是谁换的”
阮青河自嘲般低笑出声,突然翻身,将谢诘按在了藤椅上,他宽阔的肩膀将谢诘完全覆盖。
谢诘瞳孔里映着阮青河骤然放大的面容,见他嘴唇开合,轻飘飘的吐出三个字,“是师父。”
谢诘急声便问:“为什么”
阮青河指尖绕着谢诘的几缕发丝,闻言,突然放手,发丝从指尖滑落,他认真低头注视着谢诘的眸子,道:“你猜到了对吗?你一点也不惊讶”
谢诘不答。
阮青河却饶有兴味道:“你知道师父不愿你入仕,便打理人替换了试卷,但你只知道关于你的部分,却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牵扯进来,我想高中,为什么非得拿你的试卷,为什么用了你的试卷,就是状元”
他停顿一瞬,接着道:“因为,从殿试一开始就预定了结局,你一定会高中状元,而我一定会名落松山。”
谢诘全身的血液刹那间像是凝固了,声音都变得嘶哑难辨,“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青河温柔的抚着谢诘的脸颊,明明指腹依旧温暖,但谢诘却莫名打了一个寒颤。
阮青河道:“先帝想让你入朝为官,成为他身边的心腹之臣,而我不得国师喜爱,他不需要让身边多留一个废人。师父对于先帝的想法心知肚明,她不舍你入朝,被先帝控制,滚得满身脏污,可又没有直接的法子让你脱身。”
“但先帝计较再深,师父也不可能真就束手无策。先帝为了防止你落第,在殿试监考过程中便记住了你的试卷内容与字迹,即使批阅时试卷被掩住署名,他也能凭借记忆准确找出你的试卷,师父便借这点漏洞,在尚书台官员遮掩署名时,将我俩的试卷重新誊抄,并更改名姓,先帝亲自批阅,本以为万无一失,哪成想早就落进了自己亲自设的局里。”
阮青河拿话语刺谢诘的心,“师父是真的只在乎你,毫不在意我的死活。她只想到你若入朝,定会受强权裹挟,会做许多身不由己之事,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如何,你落第脱身,师父亦隐而不见,我不但被扯进朝堂,还要承受陛下受欺骗的怒火。”
阮青河眸子赤红,他是真恨极怨极,他狠声问谢诘,“你告诉我,在这件事中,我又做错了什么?”
谢诘轻柔的搂过阮青河的脖颈,柔顺的黑发在他面前散落交织,辨不清你我,谢诘亦是感觉自己不能呼吸,他能清楚的察觉到阮青河剧烈起伏的胸腔中压抑着怎样强烈的情绪,他轻声道歉,“你没有错,对不起。”
阮青河将头抵在谢诘颈项,嗓音颤抖,“我们都没有错……”
月亮不知何时隐进了云层,书房内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了,只有清凉的夜风吹动案桌上的书页,哗哗得响,在这份静谧中,谢诘的皮肤感觉到灼烫的湿润,稍瞬即逝,再难追寻。
“师兄。”谢诘小心的低声唤,阮青河的无望悲痛一分不落的全传递到了他的心底,还有铺展开来更加绝望的东西,将他淹没,“师父是为了我,才选择自杀的吗?”
“嗯。”阮青河用力环着谢诘的腰身,他像是在用谢诘触手可及的温度与真实,来抚慰自己满目疮痍的心脏,又像是在安抚谢诘对于真相难以接受的颤抖,缓缓道:“科考之后,先帝并没有放弃扯你入朝,师父越是阻拦,先帝便越是气恼坚持,他们有过数次争吵与对抗,最后双方各退一步,师父以身死换取你彻底远离朝堂。”
谢诘哭声哽咽,他紧紧抓着阮青河的衣衫,“为什么师父以命相换我离开朝堂,你还是将我拉了进来你到底是恨我还是恨师父?”
阮青河伸手慌忙擦拭谢诘满脸的泪水,他无可置信,谢诘能在这样剜心蚀骨的悲恸中,抽茧剥丝找到了他最不愿面对承认的东西,“我没有恨你或者恨师父,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所有事情……”
他抚着谢诘的脸颊,把后面的话缓缓吞了回去,他在谢诘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无法预控掌握的东西正在缓慢滋生。
他在用言语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时,谢诘亦悄无声息的引导着他说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他的话,谢诘不完全信,谢诘仔细地斟酌辨别着话语里真实的信息。
一种不可控的巨大危机感笼罩了阮青河,“小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