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糗事
阮青河把谢诘强硬的按在了主座上,谢诘压低了声音拒绝,“成何体统,在坐的那个都比我……”话只说了一半,阮青河突然倾身伏在他耳边道:“今日是你的主场,安心坐着便是,总不至于现在连为兄的话你都不信了。”
“不是……”谢诘本能否认,阮青河轻笑了一声,安抚道:“把你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扔远一些,今日不过是朋友聚宴,没必要守那些规则。”
似乎是看出谢诘还有些迟疑,一旁的罗怀孺补充道:“谢大人以后多来几次就习惯了,今日只叙朋友之谊,不论朝礼。”
菜肴陆续上桌,有侍候在旁边的侍女给每位大人手边摆了一个朱色骰盅,内置三枚象牙骰子。谢诘的手掌覆在冰凉的盅壁上,正疑惑,就听到桌上有人介绍道:“大人可自己摇盅也可请人摇盅,猜单双数,若猜错了便说一件在坐任意一位大人的趣闻糗事。若实在没有什么可说,便只能罚三杯清酒。”
谢诘的目光落在说话之人面前的三个巨大的酒杯上,整整能比平常看见的酒杯大了三倍,不说惩罚三杯就是一杯下肚,走路也得飘。游戏规则几乎阻了罚酒的可能,只能说趣闻糗事。
不说谢诘对于满座大人大多几面之交,名字职责都没有完全理清楚,就算已经熟识,趣闻糗事说起来也并不好把握尺度,重了得罪人,轻了不好笑。
这种闻所未闻的游戏规则到底是谁自创的
“游戏还没有开始,师弟这就开始害怕输了”阮青河轻晃着瓷杯里的酒,盯着谢诘,笑的温良。
“不是。”谢诘摇头,还残存几分期望,“若能不输还是不输得好。”
园桌环坐,从介绍规则的大人开始第一轮游戏,男子将骰盅轻摇了几下就按在了手底,道:“我押双数。”
旁侧官员起哄道:“快开,快开,别卖关子。”
骰盅掀开,两个二,一个一,对于结果男子似乎并不意外,笑容依旧灿烂,“既如此,我便开这个头。”他转身向着罗怀孺微一拱手道:“罗大人先得罪了,望海涵。”
在满座期待的视线里,男子缓缓道:“春郊那日,罗大人在绿湖河畔看见一老人跃入河中,以为老人自杀,不及细想,跳河欲救,没成想,罗大人忘记了自己并不会游泳,不但没有救到人,还反被被救之人救上了岸。罗大人苏醒之后为谢老人救命之恩,将身上银两全赠予老人,老人连连摇头推拒,问:“郎君也是有重要之物掉进河中,莫要着急冲动,吾可一并帮你寻上来。”
缓了半刻,桌上此起彼伏的发出笑声,谢诘的唇角亦不可控的有些上扬,原以为罗大人待人真诚热情,处事细心谨慎,却原来在朝堂之外竟还有这般奋不顾身的侠义心肠。
谢诘突然感觉肩上一重,阮青河侧头过来,唇瓣几乎碰到了他的耳廓,轻声低语着给他解释,“太常卿的父亲罗岩是以前的天下兵马统帅,罗氏出身西漠横河,世代武将,镇守边关,不说救人,就是披甲上阵杀敌,也是无可匹敌的悍将。”
对于罗氏,谢诘多少也有耳闻,当初朝中内乱,四皇子就是如今的先帝远在西漠,是国师千里迢迢将消息送达边关,罗将军率领横阳军护送四皇子回朝继位。据传言,从西漠到雍都一路凶险异常,时时遭遇暗杀,抵达雍都时,整整三万衡阳军几乎少了一半。
谢诘犹疑了一下问:“既然罗氏世代都是武将,罗大人怎么突然做了文臣”
“喜欢吧。”
谢诘还来不及质疑阮青河敷衍的回答,就被罗怀孺的声音吸引了视线,他耳根染上了一抹尴尬的潮红,道:“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男子笑着接话,“大人不顾自身安危舍己救人乃是佳话,虽是糗事,但有此善心已是世间难得,何必过谦。”他伸手盖住骰盅,侧头提醒右侧的左平江,“左大人,到你了。”
左平江眉头舒展开一些,单手拿起面前骰盅从上至下只摇了一次,“单数。”
还未看清开盅的点数,左平江已经侧目看下了下一个人,“到你了。”这一声的音量不大,但语气铿锵有力,多少有些军营里训兵的架势,旁边着赤色长袍官员许也是军营之人,被这一声震慑,手忙脚乱的摇盅开盅。
“大人,猜错了。”桌上有人唏嘘了一声。
赤衣官员视死如归,“那我说一件大将军的趣事。”
左平江有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了一眼他。
“前月,与大将军同列的年轻将军在早朝上打盹,睡前嘱咐大将军若有督察看见,提醒他一声,中间果真有督察巡视,大将军便一掌拍在了将军肩上,以示提醒。在睡梦中的将军未有准备,也对大将军可双手举起门前石狮的手劲没有概念,直接被这一掌拍跪在了地上。”赤衣官员说完,又极为痛惜的补了一句,“之后龚将军便被革职了。”
“哈哈哈哈,难怪,龚将军为何突然下跪,原来是因为这个哈哈哈哈哈哈。”孔万山爆笑出声。孔大人的笑声极有感染性,传遍了满屋。
左平江瞪了赤衣官员一眼,倒也没有生气,赤衣官员讪讪的摸着鼻子坐了下来。
“大将军左平江的父亲原是罗岩身边副将,后因军功卓越,被先帝提拔创建了当时唯一能与罗氏横阳军抗衡的平戎军,其父去逝后,左平江接手平戎军,多次领军出征,收复失地,官至大将军。其长子左行云成年后,平戎军便到了他手里,年前已经领着军队去了西漠。”阮青河的声音并不高,两人又贴的近,几乎只有他与谢诘二人可以听清。
每一个字都清晰的撞进耳膜,谢诘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场宴席不是什么升官宴,也不是什么朋友聚餐,而是阮青河苦心孤诣给他摆的一桌识人宴,趣闻秘事,身世来历,甚至是每个人脸上的神态细节都在眼前放大,罗怀孺虽谨小慎微,但出生武将世家,亦侠胆义肝;左平江看似威严苛酷,朝堂之上也会帮同僚盯梢,亦有不束于规法的温情。
谢诘放在桌下的一只手,被阮青河准确的抓紧,冰凉的肌肤贴近他的手心,似乎感觉到了一阵渗骨的寒意,他努力错过与阮青河相触的视线,看向桌面。
已经转到了常远泽,盅盖揭开,旁边绿衣官员侧头去看,失望的喟叹道:“常大人的手气真是不错,玩这个几乎没有输过。”
立马有人接话道:“常大人输不了,李大人不也在廷尉府任职,自然比我们见得多了解得多,若大人输了,何不说一件廷尉大人的趣事。”
没想到骰盅转到了绿衣官员手中,还真猜错了点数,绿衣官员思考道:“我想想,倒真有一件,数月前,廷尉府接了一起商户财产纠纷的案子,在公堂审讯时,被告男子高喊冤枉,破口大骂,捕快急忙上前控制,没想到商户气急之下,直接脱了鞋,向常大人用力掷去,直接在常大人额头上砸出来一个大包。常大人顶了好几天,都不见消。”
“虽是刁民,但案子却也是冤案,常大人虽然挨了一鞋,最后还是将冤案平反,那位商户是位鞋匠,结案后为表感谢,专程来廷尉府给常大人送了一双裁制绣工皆百里挑一的新鞋。”
“噗。”孔万山喝进口的茶,还没有咽下去,就喷了出来,看向常远泽,笑得开怀,“那双鞋子……哈哈哈,常大人穿……穿过吗?”
常远泽面上神色不变,认真道:“那鞋精美易脏且不防水,并不适合穿出去。”
没想到孔万山倒是笑的更加大声了。
“万山,你再这样肆无忌惮的笑下去,常大人若真生气,绝对没有人救得了你。”阮青河突然出声,孔万山抱着肚子半趴在椅子,摇手投降,道:“好了,好了,不笑了不笑了。”他伸手勾过骰盅,“到我了吧。”
“是到孔大人了。”旁边人应和。
孔万山握着骰盅伸展开胳膊,大开大合的摇了几下,啪的一下放回桌面,眉眼之间都是胜券在握的笑容,“双数吉祥,我猜单数,还猜这把我一定猜错。”
玩游戏喜欢输了接受惩罚的人不多,孔万山就是这种非常罕见的一类人中其一。
众人似乎已经习惯,并不讶异,有官员抽走了孔万山手底的骰盅,道:“孔大人摇骰子的手艺我们完全信的过,不看了,不看了,直接进入惩罚。”
孔万山亦不在意,沉思了半刻道:“沈岭沈大人进宫当职,若忙到夜深回府,会抄近道走铜荫街北边的一条暗巷,不知何时那条暗巷里住进去了一只野狗,每日蹲在巷口对着试图接近的行人狂吠,沈大人更是深受其害,不厌其烦,一日,带了两位家仆,皆手持棍棒势给野狗一些教训,没想到,那狗生的凶猛异常,沈大人连同两位家仆被一路撵回了沈府,鞋都跑掉了一只。”
哈哈哈哈哈哈哈,孔万山不但讲,还声情并茂的演了出来,众人哄堂大笑,有顾忌沈岭的官员脸部肌肉扭曲,憋笑憋的极为辛苦。
沈岭的脸色黑的可以滴墨,咬牙道:“孔大人莫不是当晚跟着沈某跑了一路,不然怎么连细节都这般清楚,还是说你捡到我的鞋了”
“噗嗤。”谢诘实在没有忍住,抓着阮青河的手猛然收缩,全身都在抖,为什么又提到鞋“哈哈哈哈哈哈哈。”
阮青河不能理解的看了谢诘一眼,尝试理解:“你的笑点原来在这里”
“不是。”他真的忍了一晚,有点崩溃。
孔万山坐回座位,下巴下的小胡须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睨了一眼沈岭,挑衅道:“你管的着!”
阮青河似乎也不忍心打破谢诘难得松弛下来的情绪,只低声介绍了一句,“孔万山,鸿胪寺卿,是本朝最年轻的正三品官员。”
谢诘不动声色的敛下了脸上的笑容,雍都城内只有一个孔氏家族,但在先帝的父亲在位时,就因一桩冤案举家流放充军,只有谢诘的师父孔泥因为幼时被接到国师府,逃过一劫。先帝继位,为孔氏平冤后,流放在外的孔氏族人被召回,但却只找到了年幼的孔万山和母亲二人,论其亲缘,国师孔泥还是孔万山的姑姑。
沈岭绕过了中间两人,握着骰盅,轻轻摇了两下,按在桌面上,看向孔万山道:“不若你帮我猜猜错了,沈某接受惩罚。”
孔万山半趴着,跃跃欲试,问:“沈大人是想输还是想赢”
气氛突然剑弩拔张,众人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沈岭嘴唇翕动,道:“输。”
“单数。”孔万山毫不迟疑。
沈岭直起身子,掀开盅盖看了一眼,便推到一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幽冷,“数月前雍都来了几个胡戎商人,售卖一种青蛙仙,据胡戎人介绍,只要将青蛙仙带回家,每日精心照顾,用清酒鲜花供奉,等到第十日,虔诚亲吻其额头,青蛙仙便会被诚意打动,幻化成供奉者心中朝思梦想的意中人。但数日前廷尉府接到举报,称这伙人是骗子,他们被捕入狱后,言之凿凿,廷尉府至今无法定案,孔大人,你买的青蛙仙可幻化成了人形触感如何还活着吗?”
沈岭的话还没有说完,孔万山便涨红了脸颊,嘴硬道:“好得很,触感好的不得了。”
沈岭心领神会,还是贴心的提醒道:“大人乃朝中重臣,以后再有这种事情,还是需谨慎些,万一有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