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他是生长在高山之巅不阿的松，也是她未竟的渴望。
《逆光之夏》/桃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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灼热六月，清晨的洒水车鸣着音乐清洗大地，经过公交广告栏很配合地收起喷溅的水柱，为正在更换城市宣传海报的几个民警让出干爽的地界。
海报上是醒目的大字：[6·26国际禁毒日，全民禁毒在行动]
站台陆续来了等车的人，偶尔瞥一眼海报，视线又继续回到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阳光有些晃眼，夏甜站到站台阴影下，微微昂起的下巴弧线精致，视线落在这张宣传海报上时，只有斑驳阳光从树叶里穿透下来，明白了她唇角不着痕迹的一抹笑意。
风起。
车来。
开始依次上车。
夏甜坐到了最后排，空位很多，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却像有意似的坐到了她旁边。
夏甜不得不用余光捕捉一眼，男生一米八的样子，步伐略浮，身材细瘦，食指戴一枚戒指，不像用力气的人。
车开出几个站，男生的视线停留在夏甜身上好几次，在一阵急刹后冒了话。
“是狗，你不用紧张。”
车身底下窜出一只流浪狗，被公交惊吓，躲进了路边公园里。
“你也是去前面软件园吗？”男生眼神几分期待。
夏甜望向窗外，懒得理。
“我也去那边，我去华峰智能，你呢？”男生捋发，企图整理出帅气的姿势。
“你平时都是这么撩妹的？”夏甜勾了勾唇，眼底笑意疏离又浅淡。
她有着一双漂亮的杏眼，看人时总是清澈又真诚，但此刻眼底的漫不经心倒显得她格外冷艳。
男生着急解释：“我没撩妹，我只是想跟你聊天。”
夏甜眨眼，漂亮的眼睛灵动又清纯。她从背包里取出一瓶水，碰瓶盖时无辜地看了眼男生。
男生一句我来，很轻松地为她拧开瓶盖。
车在这时停靠在站点，夏甜拎起背包下车。
男生忙提醒：“还没到软件园呢。”
谁说她要在那里下。
夏甜没回头，天生的美女步伐里有一股天生的傲劲，利落走下车。
不想男生也跟着下车，追到夏甜跟前。
“我感觉你很符合我找女朋友的标准，虽然很冒昧，但我真的很想跟你认识一下……”
夏甜似笑非笑停下脚步，从头到脚打量了男生一眼。
正巧旁边公园的路障圆石球不知道怎么倒在一边了，走捷径的人便把电瓶车骑进了公园，差点撞到几个玩耍的小孩，惹得大人在骂。
保安过来想把石墩子挪到原位，但太沉没挪动。
单肩背包的姿势被夏甜换成双肩，那双白皙的手从肩膀与锁骨处拿下来时，转眼落到了那两个石墩子上。
没有人看见一个这么年轻的小女生是怎么轻轻松松把岩石球挪回原位的。
也就七八秒钟吧，女生利落地拍了拍手，随意得就像挪的不是二三百斤，只是两三斤。
夏甜回头对惊在原地的男生弯了弯唇。
“没有人告诉你在撩妹之前不仅要斟酌对方的外表，还要掂量自己的外表吗？”
男生：……
刚才不是连矿泉水瓶都拧不开吗？？？
这个小插曲没有绊住夏甜的脚步。
她走进平湖公园，六年没再回来，这里早改了模样。
绿化更茂密，廊桥和游乐场新添好几座，一望无际的湖光一色，有美术生在岸边写生，情侣的模样，少年弯腰在擦女生额头的水彩。
夏甜有一瞬间的走神，恍惚与记忆里一个身影重叠。
“夏甜那边什么状况？”
“没什么，刚遇到一个搭讪的。”
夏甜紧了紧耳麦，用手机屏幕当镜子补涂口红，实际在留意周围环境的安全性。
耳机里传来几道同事的调侃。
“甜甜走哪都有桃花，干这行吃亏了。”
“我那侄子甜甜真考虑一下，省厅侦查名手，办案一绝，每年奖金拿到手软。”
“老韩你滚吧，你那侄子奖金拿到手软一年撑死三十来万，咱这市局警花，落地千万。”
落地千万是个调侃，但也有大来头。
夏甜两年前入的市局禁毒大队，成为缉毒警察里的新鲜血液。也就出过两次任务，两次都功成而退，破获两起重大贩毒案，缴获毒资千万，销毁的新型毒品与制毒化学品数十吨，年纪轻轻两个二等功。
又因为她长得太漂亮，队里公认的警花。直到省厅的表彰大会上，连省领导都公开表扬她一平安落地就带回千千万万的价值。
大家还在调侃。
“这不是甜甜老家吗，这趟结束老刘你不给人小姑娘放个假啊？”
“平湖市出了名的鱼肥味美，老刘晚上应该请吃一顿鱼火锅，大家都同意吧？”
“同意！”
夏甜：“还是我请客吧，老刘买单。”
耳麦里是队长刘华涛严肃的声音：“等下那么多鱼还不够你们抓？都打起精神。夏甜，注意周围情况。”
“知道了。”
夏甜在岸边跨上船，冲锋艇上已经有个青年来接她的背包。
“甜儿姐，听什么歌啊？”
夏甜跟着节奏在晃头，随手把放着音乐的那只蓝牙耳麦丢给青年阿旦：“你确定陈哥在这儿？”
“我花整整两千块打听的！错不了。”阿旦被耳麦里疯狂的朋克乐刺到耳朵，瘪着嘴拿远了些。
这是夏甜这次卧底中手底下唯一还没落网的小弟，太机灵了，逃得巨快，简直原地遁形，在上次收网行动中跟夏甜一起成为漏网之鱼。还有一只大鱼，夏甜此刻正要去捉捕。
日头灼辣，冲锋艇开得快，水花浇在身上带起股凉意。
阿旦担惊受怕，怕这趟冒犯陈雄恺，也怕这个大毒贩不收留他们，跟夏甜叽叽喳喳商议起对策。
开船的只是湖边的小商户，夏甜瞥一眼阿旦：“闭嘴。”
终于上岸，耳麦里是队友们冷静的作战声。
“二队包围度假村。”
“收到！”
“一组按计划行动。”
“收到！”
“请武警保护我方卧底警员，姑娘家，高马尾，白t恤，裤子俩洞。”
“收到！！”
“夏甜，注意安全。”刘华涛最后沉着地说。
夏甜只是笑了一下，笑声干净清脆。
“甜儿姐，你笑什么？”
“能抱上大腿了啊，你去开车。”
代步车直接抵达陈雄恺居住的度假别墅外的花园。
这是一座环境优美的度假村，消费昂贵，安保完善，山林掩映的地理环境，巨大的湖泊切断来路，极适合犯罪者藏匿。
但最大的优点也是缺点，它也更易令坏人插，翅，难，飞。
守在门口的小弟听夏甜和阿旦喊出陈雄恺道里的大名，叫了人来。来人认识夏甜，夏甜帮他悄悄倒卖过陈雄恺的货，听到夏甜说是来投靠的，把夏甜晾了三个小时，暗中派人跟踪夏甜和阿旦，确定没有尾随才放了夏甜去见陈雄恺。
一切按照计划在顺利发展，夏甜找到机会放出跟队里约定的信号。
岛上响起一片枪声，原本栖息的鸟群惊吓狂飞，蓝空下密密麻麻的飞鸟黑影，一同四散的还有十几名毒贩。
两方有枪，一场恶战。
流血的武警忍痛持枪翻身击中毒贩腿部，走投无路的一群毒贩发疯发狂，挟持了路人作人质逃到岸边。
……
这趟抓捕持续了不到一个小时，陈雄恺及其十二名手下落网，但还是有三条漏网之鱼，逃了三名陈雄恺的手下，以及夏甜那个能原地遁形的小弟。
好在夏甜早在进别墅时在一名小弟身上装了定位器，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南环二路一家ktv，而后信号便彻底消失。
……
夜色下的城市灯火璀璨，街道上车流不息。
已经是晚上八点，夏甜下了出租车，眼前是南环二路有些陌生的模样。
她有六年没再回过平湖市，城市变化大，南环二路多了很多条街道，比夏甜高中翘课来玩时要繁华很多。
步行街地标建筑那里有几对情侣在拍照打卡，女生手持奶茶摆动作，男生拍得很专注。
夏甜竟然还能记得脑海里那个身影。
南环二路灯光闪烁的游乐园外，女生拉着少年的手去坐过山车，少年的白衬衫系到第一颗纽扣，线条分明的下颌骨微昂，弧度总那样高冷。他的鼻梁又高又挺，唇线紧紧的，不笑的时候最好看，但笑起来时皓齿粲然的样子竟也那么英俊。他没答应坐过山车，甩开女生的手去拎书包，她就说“那就给我拍张照吧”。
女生精心摆动作，歪头wink，笑得很甜。
男生的白衬衫里灌满风，拍着拍着那双眼竟然笑了，女生踮起脚来看照片，他很快地抿起薄唇摁灭屏幕。游乐园闪烁的碎光覆了他眼睛，青涩的朦胧。女生问好不好看，他往前走得很快，忍着笑的嗓音很淡“拍花了”。
“姓季的你存心的！”
“重拍一张！”
“我学习很忙，说好的十分钟就十分钟。”
那一年的季行州丢下这句话先往前了，那个女生叫夏甜，身份证上明明白白的夏甜，而不是现在身份证上的名字夏甜甜。
可现在没有那个游乐场了，拐过步行街是一条开满ktv的繁华街道。
夏甜进了定位上的ktv，刘华涛在耳麦里嘱咐她注意安全。
这家ktv装潢很是奢华，年轻帅气的服务生询问她在哪个包房。夏甜说手机落车上了联系不上朋友，服务生领她在包房门口找了几间。
夏甜甩开人：“这样吧，我先自己找，找不着再问你。”
夏甜一直没看见熟脸，如果人不是已经逃了也许就可能藏身在办公区，他们敢来市区肯定是有能投靠的人。
“老刘，我先去他们办公区和员工宿舍找找，包房应该没有。”
“太危险，叫我们的人上来吧。”
夏甜还想坚持，被刘华涛勒令等在安全的地方，她只好挑了间没人的包房推门进去。
余光里隔壁的包房也正被屋里的人推开，几个女生的笑谈就在耳边。
“怎么季行州也会来？班长你有本事啊，竟然请动了季行州！”
扣着门把的手纤细白皙，微屈的那瞬间像被定格，又很快无事发生地松开，玻璃门自动掩上。
夏甜以为是同名同姓，不会那么碰巧，但透过门看见的都是熟悉的脸。
她竟然碰到了高中同学，里头还有她这些年唯一交过的闺蜜宋小曼。
班长在回她们：“我也没说什么，就说六年没见他了啊，前两次的聚会他都不来，请他这次一定要参加。其实你们知道吗，我是把名单发给他他才答应的！”
几道吃瓜的声音啧啧响。
“我就说季行州和沈清茶有戏吧！头两次聚会沈清茶不来，他也不来。沈清茶这次一来他就来了！”
“肯定啊，高三那会儿你们又不是没看到，他们经常在一块儿。”
“诶？那会儿还有夏甜啊，死皮赖脸黏着季行州。”
笑谈声戛然停了两秒，说话的女生看向宋一曼：“我们这么说夏甜，一曼你不介意对吧？”
大家都知道毕竟高中那会儿宋一曼跟夏甜是同桌，关系还挺要好。
宋一曼扯起嘴角：“我介意你们就不说了？”
“几年不见一曼还学会开玩笑了哈哈，我们就是觉得有情人终成眷属嘛，沈清茶跟季行州挺配的。”
“可沈清茶敢谈吗？”
没再顾及宋一曼，她们继续聊：“我看她新出那部剧挺火的，现在人气上来了应该不敢随便恋爱吧。”
“搞地下恋情啊。茶茶说临时有事来不了那天我就顺口提了句我们49个人都随时等你，她就问我怎么有49个人，大家都去？我就说季行州也来，然后她就改了行程！！双向奔赴不要太好嗑！”
起哄的声音还挺闹，夏甜表情很淡，一道门好像跟她隔成两个世界。
只有宋一曼没像她们那么开心，六年没见，从前胖胖的同桌已经瘦成美女了，还是个藏不住烦心事的姑娘，依旧把心事挂在脸上，对这群笑闹很是淡漠。
还是个傻姑娘。
夏甜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唇。
几个男生推门出来：“沈清茶来了！大家去接。”
他们去了很多人，有几个没去的在过道里聊天。
从前爱追在夏甜屁股后面的费泽野问宋一曼：“你怎么没去？”
“有什么好捧的，茶里茶气。”
费泽野低笑，等待里说起：“难得你能来。前两次聚会你都不来参加，我都没见着你。等下好好喝喝酒。”
“谁跟你喝。”
“随便喝点。这次本来我懒得来的，你知道为什么我又来了吗？因为你来了……你们不是无话不谈吗，我总觉得见着你就能见着她了，看见你就像看见她一样亲。”
一阵沉默，宋一曼说：“不喝，我明天还要去看夏甜。”
空气凝结了瞬间，先回来的几个老同学听到这句也沉默了几秒，很快就被后面沈清茶带来的热闹冲刷。
过道拥挤，有人撞进了门里，夏甜侧过身摆弄话筒，他们忙说不好意思给带上了门。
等热闹消停，夏甜望见走廊上只剩下宋一曼和费泽野，两人不约而同沉默，最后费泽野开口问。
“她在哪个墓园啊？”
屋外多了一些动静，是服务生在解释“打扰一下，消防例行检查”，又响起夏甜熟悉的人声。
“消防检查，包房里几个人？请配合我们做下工作。”
夏甜推门出去，队友姚烈不动声色和她打过照面，眼神在说没找到，自然地带人走进聚会的这间包房。
过道里还站着宋一曼他们，夏甜从服务生背后流利侧身，如常地穿过过道离开。
如果有人能懂，一定明白这种利落又不动声色的消失需要付出多少个不休日夜的努力才能练就。
这个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到夏甜的事业心。
最后是夏甜在一间库房里发现了那逃跑的三名毒贩。他们今天都在水里泡没力气了，夏甜抓得很轻松，但毒贩的狡诈永远不能低估，她还是被其中一人用货架隔板割伤了腹部。
将人绑在货架上，夏甜等在过道阴暗无人的角落，直到姚烈带人过来了才穿过漆黑的走廊离开。
作为卧底，她永远无法光明正大站在队友里面，也无法在见到昔日的同桌兼闺蜜时上去说一句好久不见。
……
ktv门口一如往常一样行人自由进出，一轮弯月悬于夜空，点点星光作伴。夏甜远眺夜色，心情终于敢有些轻松。
她正走出大门要离开，门外台阶上出现的身影意外闯入了这片夜色。
青年的白衬衫系到第一颗纽扣，神情依旧如记忆中肃得像高山之巅不阿的松。他的薄唇抿作清冷的线条，跨步走上台阶，低头看了眼腕表，正好接起一个来电。
“嗯，到了。”
月色像一面镜，光影碎片从遥远的时间泼洒泻出，微风掀起时间的折痕。门口贩花的花车灯光闪烁，一支白玫瑰所有的情意被日消月割。
有人群谈笑经过，夏甜侧过脸迈下台阶，从这群人中擦身而过。
时间像是蓦然静止。
青年在忽然间意外地停下脚步，修长的背影被时间定格了瞬间，他回过头。
什么都没有看见。
贩花的车被灯光装点得浪漫，几十种花朵缤纷灿烂，一支白玫瑰独独耀眼。
他只是嗅到空气里气若游丝的熟悉，还有职业本能闻到的一丝血腥气。
夜色绚丽，今夜月光皎洁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