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丹霞巷离楚克家的小区不远，那里是一片待拆迁的老城区，错落的小楼小院子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挡在了阴影里。
虽然阳光被遮住了大半，但巷子里的植物也长得浓密，它们的那种浓密跟楚克小区里那些被精心修剪过葱茏的大树不一样。丹霞巷里连墙角的玫瑰都是张牙舞爪野蛮生长的，自带一种别样的魅力。
46号在巷子的最东头，三层楼的小洋房，带一个大院子。林玉、林千星姐弟两带着七八个孤儿生活在一起。
在林家姐弟眼里，江然是最特别的一个，他们已然把他当成了亲弟弟。
江然比林千星小两岁，他来到这个世界，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林千星外公，第二个人就是林千星。
外公一手抱一个，两奶娃娃的日常消遣就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起哭一起乐，一个碗吃饭，一个被窝里睡觉。
江然长得快，虽然年龄上小了两岁，但个头很快就赶上了林千星，两小孩儿衣服裤子从来都是混在一堆穿江然十六年里的所有的日子都被深深地刻上了46号的印记。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江然对林千星有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分辨不出来，从来没有人教过他，他也没有人可以问，于是在短暂的慌乱之后，江然选择了把这种感觉藏在心底，独自面对，默默承受。
他以为他会永远拥有林千星这个哥哥，而林千星肯定也会永远跟他在一起，就像小时候那样，你离不开我我离不开你。
但是一个暑假过去，物是人非。
按惯例，一到寒暑假，江然就会带着46号的其他小孩儿出去打假期工。
在外公去世之后，46号里就没有大人了，只有林千星姐弟两再加上一个江然，大孩子带着一帮无父无母的小孩子们过生活，每个孩子都需要给自己赚学费。
今年暑假，江然带着小孩子们去河南收西瓜。
等他这次收完西瓜回来，毫无预兆的，46号里多了一个人。
林千星亲口告诉江然那个人是自己的男朋友。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江然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收拾行李箱。
他蹲在地上，手心里摊着一串刚从行李箱里拿出来的彩色碧玺，脑子里忽然“嗡”的一声，身边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晃的幻影，像是在做梦。
这串碧玺是他给林千星带回来的礼物，价格不算特别贵，但对他来说已经很不便宜了。
七彩珠子里原本晶莹剔透的柔光变成了一根根尖刺，齐刷刷地刺向了他，刺得他眼睛好疼。
江然捂住了眼睛，他不想接受也没有办法接受林千星有了男朋友这个事实。
如果林千星可以有一个男朋友，那为什么不能是他？
不是都说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吗？他陪伴了，陪伴了十六年，只是因为他懂事、他克制，所以就要失去吗？
他不甘心，他拨通了林千星的电话，告诉他，他也喜欢他。他想把林千星抢回来。
林千星可真是个好哥哥啊！
不管江然怎么说、说什么，林千星都拿他当小孩子，当他瞎胡闹
林千星不相信他的喜欢，还反过来哄他，他自己哄还不够，还要拽着他的男朋友一起来哄他。
怎么看江然都像是一只被人侵犯了领地的小狗，龇牙咧嘴的要把那个入侵者赶走，却被他们联起手来揉两把头毛，笑呵呵地让他别闹。
江然解释不清，有口难言，特别憋屈，特别无力。
那只叫米酒的小猫是林千星在路边捡了送给他玩的，他知道江然喜欢小猫，这也是他哄弟弟开心的方式之一。
江然现在只剩下这只小猫了。
米酒已经不仅仅只是一只小猫了，它是江然可以真实地抱在怀里取暖的寄托。
所以当他在楚克那里看到猫咪浑身缠着绷带，一副蔫了吧唧像是快要死掉的样子的时候，他憋了很久的情绪突然爆发了。
委屈、愤怒、无望、难过江然借题发挥，把这些全部发泄到了楚克身上。
比起哥哥送的小猫，萍水相逢的人算不了什么。
可等江然稍稍平静下来，看到楚克脸上的眼泪和鼻血的时候，他还是有了一丝歉意。楚克并没有错，错的是他自己，他确实应该道歉。
至于多转的那1000块钱，他也是仔细想过的，钱不多，但是够楚克去医院看鼻子的了。楚克的鼻梁没有骨折，对这件事江然心里还是有谱的，他脑袋撞过去的最后一下收住了力，不至于让楚克的鼻梁断掉。
等江然站到家门口的时候，小猫早就躺在猫提包里闭着眼睛打起了呼噜。
他推开院子门，林玉和林千星都不在，只有几个半大孩子围在花坛边上，打打闹闹。
几个人看到江然进门，三三两两地冲过来，“然哥”“然哥”地叫。
江然赶紧竖起食指压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然后把猫包提起来给他们看了一眼。
小孩儿们会意，嘻嘻哈哈地闭了嘴。
江然扬起下巴往小楼里看了几眼，小声问，“姐姐人呢？林千星呢？”
“姐姐给人送蛋糕去了，”一个小孩儿答，“千哥和那个租客哥哥出去了。”
“千哥说晚上不回来吃饭，让我们不要等他们。”另一个小孩儿说。
“嗯。”江然目光黯了一下，后背僵了僵，低着头拎起猫包进了自己的房间。
“哎——然哥。”又一个小孩跑过来，拉住了江然的衣摆。
江然停下，回头，“什么事？”
小孩儿扬起胳膊够到江然的肩膀，眨巴两下眼睛。
江然弓了身子，把耳朵递过去，“说。”
小孩儿踮起脚，手放在嘴边，用悄悄话的音量：“刘财的手下说要找你的麻烦，我偷听到的，我没告诉别人。”
江然扭过头，看着小孩儿的眼睛，“还说了别的吗？”
“他们说等你上学的时候在路上堵你，”小孩儿继续小声说，“要不你明天不要去上学了吧。”
江然伸手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我知道了。你们这几天上学放学，要出门的什么的都一起走，不要落单了。”
“好。”小孩儿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这件事不要告诉林千星。”江然又说。
“好。”
“去吧。”江然直起身子。
小孩儿仰起头，正好对上江然平静的眼睛，小孩儿歪着脑袋握住江然的手，“然哥，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江然笑了笑，“你们暑假作业都做完了没有？明天就要开学了。”
“我都做完了，不知道他们的做完没有。”小孩儿说。
江然点点头，“把你的作业拿来我检查，把他们的一起收了拿过来。”
“好。”
交代完后，江然转身往小楼里走。
他的房间在二楼，房门常年虚掩不锁。他推门进去，老式的木地板嘎吱作响。
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把包放在窗前的书桌上，江然拉开椅子坐了下来，然后下巴贴着桌沿，屏住气息，打开猫包。
江然的动作很轻，小猫没有醒，他就那么一直盯着小猫看，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是看着
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起来，把江然从空白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他掏出手机，手机屏上显示着一串白色的数字。他在划开接听键的同时站了起来，把手机靠在耳边，另只手轻轻地把椅子拉开，走到远一点的地方，斜靠着墙，“喂？”
房间里很静，静的让人觉得手机听筒正在外放，“你好，我是刚才安安宠物店的人。”
“你好，什么事？”江然问。
“哦，是这样的，我们老板让我告诉你，最好赶紧用肥皂水洗洗胳膊。”
“？？？”江然眉头皱起来，“什么？”
“我们老板看到你的胳膊被猫抓了，虽然你的猫打过猫三联了，但是保险起见你最好还是把它抓过的地方洗一洗，免得万一得狂犬病就不好了。”
江然抬起胳膊看了看，几道红色的细细的抓痕，刚才从猫笼子把米酒抓出来的时候被它挠的，不疼不痒的，他自己早就忘了这事儿了。
“哦，好，”他闭了一下眼睛，“谢谢提醒。”
“要用肥皂水，洗衣服的肥皂，不要用成香皂了。”电话那头说，“我们老板专门说了这个。”
江然抿了抿唇，“好。”
“行，那就这样。要是你猫有什么不对及时跟我们联系。”
“好。”江然舔了一下嘴唇，“那个”
“啊？哪个？您请讲。”
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阵风，吹动了挂在窗角的绿色藤蔓，还有顺在窗边的浅蓝色窗帘。
江然走过去把窗帘更往顶头拉了拉，不让风把帘子吹的乱飞，手抓住窗帘的时候忽然没了对话的兴致，“没什么，谢谢你们。”
“不客气，应该的，那就这样，您先忙。”
“嗯，再见。”江然先挂断电话。
小猫醒了，猫包里传出喵喵喵的叫唤声，还有爪子刨地的摩擦声。
江然把手机丢到桌子上，用楚克教他的手法，托起米酒的屁股，把它从猫包里捞出来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它。
给小猫擦伤口、喂它吃药，把小猫放到枕头上跟它头蹭头地一起躺着
就这么在屋里呆了一个下午。
太阳西落，天色渐暗，转眼到了吃晚饭的时间，江然跟往常一样带着46号的一帮小孩儿往星月走。
星月的老板高朋是林千星的发小，星月就跟他们自己家的厨房一样，把46号的一日三餐都包了。
这天星月的生意奇好，包房全满了，高朋给他们留了大厅里的位子，按惯例饭菜都已经给他们摆上桌了。
江然坐了过去，拿起饭勺和碗，给小孩们盛饭。
偶尔一抬眼，手里的饭勺偏了一下，隔着两张桌子，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扎着小揪揪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