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脑子有病
从郁郁的黄昏中醒来,少年颜健飞擦了擦自己的汗,抬头望了一眼锈迹斑斑的铁窗,耳畔边传来老师的声音。
“放学。”
啊,又睡了一下午了。
老师站在破旧却擦得干净的讲台,“同学们,生活虽然艰苦,但是每天作业不要忘了。”
“是。”和同学们异口同声的回答道,但颜健飞心里却不这么想。
现在堡外的小村夜晚,有几家舍得开灯来给孩子做作业的。
孩子窸窸窣窣的动身朝教室后头走去,那里放着一个个卷着的铺盖。颜健飞的铺盖有两个,都是小铺盖,只能搞好垫住上半身,不过于其他人而言已经算好的了。
有些人的铺盖是自己拿晒干的草编的,有些人则是只有几块板子,但三十几人的铺盖里竟是一张完好的也没有,谁也别想笑话谁。
不一会,裹着孩子们的放学小浪便卷出了有些潮湿阴暗的教室。
这所学校,好像是前世的监狱,只不过两旁高层都几乎塌倒损毁,只有一处稍稍完好的房间,也不大,也不知从哪里找来的课桌椅,虽然残破,但也被精心修缮过,锯开的断层有时还能夹住手臂上的细皮肉。
因为要留出放铺盖的空余,大家坐得都是前胸后背贴着桌子,能靠墙睡的黄金座位,还是自己用三顿的口粮换来的。
“诶,痱子,等等我。”身后传来一阵短促的呼叫,走出教室不远的颜健飞停下脚步,转身向后看去。
一个有些瘦弱的孩子跑近,勾搭上颜健飞的身子,俩人谈笑着接着迈开步子。
痱子自然是颜健飞的外号,有一年,因为湿热,颜健飞后背脖颈处密密麻麻长满了痱子。这本不是什么大病,晒晒太阳便好。
可是哪里来的时间晒太阳,这里的每个人都疲于活命,但长起了的痱子可不会管你,越演愈烈,甚至有了破溃,颜健飞兀自硬撑着,直到发了烧。
“痱子,我爸说,你哥只要拿两只大蚣虫来,就把我姐嫁给他。”孩子瘦弱,却眉飞色舞,一副大家以后都是兄弟了的样子。
“真的?”颜健飞倒是有些小开心,自己发烧那年,哥哥要外出掘大蚣虫,自己只能托人照顾,便是半只大蚣虫,托给了村里有女儿的人家两天。
“猴子,这也太贵了,小鱼姐姐又不是金子做的,这大蚣虫可不好掘,是要人命的。”转念一想,又替哥哥有些不值。大蚣虫便是大灾前的蜈蚣,只是这长虫不知如何长到比一人还长了去,头顶的俩巨腭牙轻易就能洞穿手臂,将人钩进巢穴。
猴子眼眉一转,想起了今早出门前爸妈的交代,两只大蚣虫是漫天要价,就等着颜健飞坐地还钱。
“行吧,那你说多少?”
“我在铺子里账上还挂着半只大蚣虫,但我和我哥也得吃饭不是。”颜健飞故作难色,“我看还是算了吧。”
“这半只大蚣虫也太少了点吧。”猴子挠了挠头,看着一脸窘迫的颜健飞,学起了自家老妈的语气,“咱们两家住的也不远,结了亲家可以相互照拂,而且我姐还救过你的命呢。”
“那是我哥拿半只大蚣换的。”对于猴子每次以救命恩人自居,颜健飞都要给予反驳,这恩人的名头绝不能坐实,这村里欠了人情,扯了牵连,就很容易把自己给搭进去,这是哥哥说的。
“那也是救过你的命。”猴子梗着脖子,脸几乎都要凑到颜健飞的脸上去。
颜健飞嫌恶的推开,看着走近了的铺子说道,“我替我哥做主了,就一截蚣虫,爱嫁不嫁。”
随后拍掉猴子挂在肩上的手,趁着渐暗的天色,跳进黑黢黢的铺子。
“哟,来啦,今天还是老样子吗?”一个沙哑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
“老田,天都怎么黑了,你怎么还不开灯啊。”猴子一进门便吆喝了起来。
“这不是李家的小鬼头吗?今天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沙哑的嗓音略带笑意,老样子自然是对着颜健飞说的,这李家小瘦猴不过是前主顾罢了,这仅有的尊敬也只是嘴上尊敬。
“这不是刚要开灯,你们就来了么。”熟悉些的客人面前不点灯当然不打紧,但是要是有些‘新’的客人来了,那该有的牌面阔气自然不能少。
“还是老样子。”颜健飞刚一说完,啪嚓,铺子里的灯便亮了起来。
铺子不大,甚至可以说是小,四周是满满当当的货物,货物里刚好埋了一个油腻中年大叔,和村里不协调的微胖脸颊,笑成一团麻花来,一咧嘴便是一口黄牙,嘴里的烟抽得只剩烟蒂了。
老田麻利的打包好半袋糠米,“记得明天早上来还袋子。”
“晓得晓得。”颜健飞看着已经完全黑去的天色,有些不耐烦的提米便要走。
刚走出铺子两步,便被人从背后拉住。
“就不能再多给点吗?”猴子此时已没了刚放学那般轻松调侃的语气,声音急的要哭了出来。
“我总得问问我哥的意思吧。”颜健飞猛地挣脱开来,撒开双腿,风一样的将猴子甩在身后。
路很黑,但这条路打小就开始走,就算闭上眼睛也能跑起来。
颜健飞在自家屋子不远处摔了,倒不是磕绊着,而是脑子一抽,眼前一黑便摔了出去。背在身后的草铺飞出老远,哗啦一声便滚落着展开,平日里生活,洗漱的杂物散了一地。
好在,屋子里听到声响的人,提着牙刀便冲了出来,暴喝了一声:“滚!”
听到这一声,颜健飞绷紧的全身一松,彻底没了知觉。
……
……
身旁有些暖的发热,颜健飞悠悠转醒,躺在破旧的草铺上,因为铺子下铺着厚厚的干草,而有些松软,只是有些发了潮,霉味终年笼罩着这小屋。
“这天也黑的也太快了点。”颜健飞用手撑着草铺,慢慢支起上半身。
“你以为还是在冬天么,夏天黑的就是这么快,还有,你这动不动就晕倒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一个眉目刚毅,脸如刀削斧劈的少年,右手正捏着细针,左手抓着一块兽皮,席地而坐,沉声道。
“我也不知道,今天要不是被猴子缠着,我早到家了。”颜健飞说完在心里就啪啪给猴子抽起了耳光。
“他们家的事我听说了,你明天送半袋糠米过去。”少年搅了搅身旁的铁锅,简单三块砖垫着,中间的火顶着锅,锅里噗噗的沸着糠米粥。
“乌元亮,那怎么行,咱自己都不够吃。”颜健飞毫不犹豫的拒绝道,哥主外,弟主内,这是这个家多年来的规矩。
“我说行就行,你的命都是你小鱼姐救的。”乌元亮单手捧起沙土,一下一下盖在了火上,火光和月光摇曳争夺着屋里的照明,惨白的月光似魔似妖,洒在了屋里。
“不是你说的不能扯了牵连么?”还想继续反驳的颜健飞,却被打断。
“我说送就送,哪那么多话。”乌元亮看着手里断了面的大蚣虫牙刀,在低矮的屋子里轻轻一跃,落地时,手里又多了一片完好的刀片,细细将麻绳解了,卸下旧刀片,换上新的。
而兄弟俩不知道的是,几里地外的草屋外,两个男人赤着脚,匍匐在地上,一人手里拿着铁铲,一人手里抓着不知什么动物做成的骨刀,目光灼灼。
草屋里的火光稍一暗,两道身影便向前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