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东宫的喜宴办得热闹极了,虽然新妇和郎君都显然不是很开心,但是前来恭贺太子的宾客和结交安氏的政客都喜气洋洋,觉得各偿所愿、皆大欢喜。
紧接着即将迎来的便是华清宫中的上元宴请——圣人怀念过了兄长,又想起了华清宫中温暖地气的美好,新年刚过了两天,便又举家搬回去了。
大人们劳累不堪,小孩子却兴奋异常。
因为永王和倩悦都不喜欢热闹的地方,是以小侦儿很少进宫,这一次却在几个宫室中轮转了个够。
搬到华清宫的那一日,倩悦终于挨不住折腾,又病得昏昏沉沉。
喝完药临睡前还拉着李舒的手嘱咐她千万看好了侦儿,小瑶那个性子就是放大版本的侦儿,要是叫他俩呆在一处,自己就是睡梦中也能吓醒。
李舒苦笑着把小瑶送去书房跟殿下习字,又皱着眉找奶娘将李侦接手。
“姑姑!”侦儿从看到李舒进门,并且左右瞧了没见到阿娘的时候,眼睛就已经亮起来了,“今儿我阿娘是不是管不了我了?”
李舒走上去怼了怼他的脑门,“你阿娘都是被你给累的!现在眼看她生病,你不知道照顾一二,满脑子想的都是玩儿!”
“不,姑姑,”侦儿上前抱住李舒的大腿,“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你,要是没了你,骑马有什么意思,投壶又有什么意思,和小侄子聊天也没意思,话本子更没意思了!”
李舒被他逗笑,“你啊,”她拍拍他后脑勺,“浑身最好使的就是一张嘴,明明娘娘和殿下都不是你这样儿啊?”
“嗐,”李侦叉腰,摇头晃脑道:“夫子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个家里面就咱俩呆在一起的时间多,我像谁还用说嘛!”
“好你个李侦!”
李舒作势要打他,小孩子一溜烟地窜出去。
李舒在原地叉腰站了一会。
仔细想想,这些年自己的日子过得这么丰富多彩的,还真得谢谢这几个小孩子。
王妃精力不济,殿下实在太忙,小瑶又自己就是半个孩子,李侦健健康康地长到现在,还拉扯上了东宫一众小伙伴称兄道弟,绝对是李舒耳濡目染的结果。
思及此处,李舒决定带着侦儿去找广平王的沈妃。她家世子,也就是侦儿那大他两岁的“侄儿”和李侦关系顶顶好,两个人在一处,她和沈妃都能松口气、歇一会儿。
“带你去找大侄儿吧?”李舒朝门口喊了一声。
侦儿马上露出脑袋来。
“他也在皇宫里?”
“嗯,”李舒招呼小内侍来给侦儿收拾东西,“他一直在皇宫里的,你皇爷爷在哪,他们家就跟到哪儿。”
“啧,”李侦撇个嘴,“他家可真惨。”
李舒没憋住笑出来,心中忙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姑姑你笑什么?”侦儿眯着眼睛凑上来,“你是不是笑话我呢?”
“怎么可能?”李舒故作正经。
“肯定是,姑姑你撒谎了!”
“我才没有!”
“行吧,”李侦抱起胳膊,“你要是给我和大侄儿讲话本,那就没撒谎。”
李舒也学李舒的样子眯起眼觑她。
“……话本倒可以,”李舒转念道,“你是不是敲诈我呢?”
“怎么可能?”侦儿翻了个白眼。
“学人精!”
“哼,姑姑才是!”
……
郑煜和广平王在一处。
时光到底骇人,再见面的时候,两人都感慨颇多。
来往工作都有文书交接,一时见了面,却不知道该谈些什么了。
“不怪阿舒没认出来你,就是我看到你时也愣住了,”还是广平王故作轻松地道,“你孤身在外,也该保重身体。”
他说“阿舒”的时候,郑煜眼角微抽。
却在一眨眼间就收敛了神色。
……坏了。
跟着沈妃叫顺口了。
“……就算不是为了自己,总还有许多人是惦记你的,”广平王找补了一句。
郑煜抬眼看了他一眼,广平王被这目光中的寒意刺得一躲。
“以后注意,”郑煜牵扯了下嘴角,“殿下在宫中视线愈发清明了,”他道。
“啊……”广平王尴尬笑笑,他知道郑煜说的是李舒没认出来来他的事。
“好事,”郑煜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好事、好事,”广平王也只好点了点头。
郑煜唤了跟来的将士,郑煜叫人把东西送上来,“给适儿的。”
广平王看了看放在桌上的一把良弓,一时间有些怔忡。
不怪他反应不过来,二十年来郑煜在他眼中都是个十足的文人,忽地变了风格实在叫人……
“函清买的,”郑煜轻咳一声,掩饰这彻头彻尾的不自在,“他……过年吃多了拉肚子。就没来。”
“啊……哈哈。”
广平王本想要说一句,函清选择跟着郑煜也算正道——不怪他现如今回京都不想来拜会我……如今就连我自己,都快要厌弃自己了。
郑煜现如今还愿意来和自己喝一口茶,已经太难得。
广平王想了想,终于还是决定换个话题。
“要么……去看看适儿吧,你还给他带了东西……许久没见了,他有时候也念叨你。”
郑煜的动作一顿。
其实他很想见一见的是李侦……但是在永王府中侦儿常常与她在一出。他前往拜见时左思右想,还是没跟永王提。
“走吧,”他站起来说。
……
“姑姑,你再讲一个嘛!”
走到厢房外,一声脆生生的叫喊叫两人都顿了脚步。
“这是我姑姑!”又一个童声,“你不能叫姑姑!”
屋子中的李适横眉,“怎么你叫得我叫不得?我还比你大呢?”
“哦豁?”李侦站在床上叉腰,“我辈分比你大!我姑姑是你姑奶奶!”
广平王的妹妹延光郡主带着孩子也在屋子里。
她前年才下嫁给裴徽,儿子将将能开口说话。
“我应该怎么喊呀,阿娘?”他抬头对阿娘眨眼睛,奶声奶气道。
延光郡主顿了一下,还准备认真地捋捋,却发现永王家的这些关系怎一个乱七八糟了得——还是不要碰为好。
“你还是喊‘娘娘’吧,”延光无奈地说。
沈妃在一旁听得掩掩唇一笑。
“你聪明,”她对妹妹说,“阿舒辈分大,谁都能叫一声娘娘。”
李舒今日讲的是“山中有伥鬼”的志怪故事,和从前轻松愉快的不一样,把屋中几个小孩听得凝神屏息,直到听完了李侦才长舒一口气,道:“老虎……真吓人。”
李适被他苍白的小脸逗笑,“你没听明白。书里面说的怎么是老虎?明明是像老虎一样吃人的大官——他们不光吃人,还要豢养无数伥鬼,和他一起吃呢!”
一语既出,屋中正谈天说地的几个夫人却都静下来了。
李适本来就聪明,看屋里面气氛不对,也发现出了问题,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错在哪。
“便如身败名裂的李林甫之流,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的,”还是李舒先说了话。
她拍拍小郎君的脑袋,“这志怪故事原本讲的也不是将山中之虎,适儿说的不错。”
“只是日后适儿有所见解,当先说给你阿耶听,”李舒又道,“他学识渊博能与你探讨,若你有错也能及时指出来——我们却就不行了。”
李适点了点头,像是明白了又像是还没懂。
“好了,”沈妃赶紧上前去缓和气氛,“侦儿方才不是说害怕大老虎吗?那我们就换一个,别再听它了。”
李侦接连点头,“姑姑故意吓人,明明知道我最听不得这些——姑姑怕什么?我也要找个故事来吓一吓姑姑!”
小孩子的话说完,屋子中的氛围总算又暖了几分,侦儿托起两个肉乎乎的腮帮子看李舒,满脸上写的全都是“看我聪不聪明?快夸我!”
李舒看在眼里,笑着弹了一下他的脑袋。
他们这些“大人”……反倒没有看起来像是讲笑话的两个孩子看得明白。
“阿舒啊……”沈妃就着李侦的话头来说,“我还真想不出她能怕什么,她连西域贡上来的烈马都能降服,还在秋猎时使得一把好弓,射了野兔子给你做围脖——”她对李侦皱眉道,“你姑姑还能怕什么呢?”
李侦看向姑姑,本想要看到她拍拍胸脯,豪言壮语道“我李舒天不怕地不怕!”,谁知道坚强的姑姑皱起眉头,神色柔弱得像是阿娘一般。
“我怕什么呢?怕……孤灯不明罢。”
……
屋子里的人听不懂,屋子外的人却心如明镜。
广平王看着眼前郑煜明显陷入回忆的神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个……阿——侧妃娘娘,还挺会教孩子的,哈?”
郑煜瞟了他一眼,让李俶想把刚才那句话吃进去。
恰好有内侍过来,救了广平王半条命,说裴郎君来接延光郡主回家了,此时正等在外面。
广平王一拍脑袋,说哎呦,我给忘了,今儿我五妹妹来了,此时应该也在屋子里。
郑煜抬眼看他,“裴郎君?”
广平王有点心虚。
郑煜稍稍回忆,“裴徽?”
广平王嗯了一声。
郑煜苦笑,当年咱们两个挑灯夜会,商量着怎么把裴徽这个罪大恶极的纨绔收拿归案、付诸于法,如今你却早把妹妹嫁出去,亲切地唤人家裴郎。
“既然殿下有客,下官就先告辞了,”郑煜抱拳道了一声,转身时甲胄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广平王在原地叹了一声。
两年前就已经这样了,如今还有什么可叹?
他挥手叫来内侍,说快请配郎君进来吧。
……
郑煜骑马在冷风里,函清跟在后面。
自家阿郎的脸色出奇的难看,函清想来大概是广平王惹的——他在心里悄悄给了自己两巴掌,让你吱吱扭扭不跟阿郎进宫去,如今发生什么都不知道,以后看你还敢不敢!
郑煜心中所想却和广平王没有半点关系。
他想起李侦刚刚能开口叫人的时候,永王就总想要拉着他叫自己“叔叔”。
永王说等李舒过了门,就让侦儿改口叫“婶婶”
“到时候你想着给我包改口钱,”永王调侃。
郑煜:“你怎么不叫他一开始就喊舒娘婶婶?故意框我银子?”
永王:“那多不和规矩——就叫姑姑,你一天不给钱,我绝不叫侦儿改口!”
北风萧瑟啊。
真冷。
他也有兔毛围脖——可如今李舒的兔毛围脖只能做给侦儿。
他忽地有点想念遥远的江陵。
那里有数不清的事情在等着他,一旦足够忙碌,就能找出无数借口来不想她,可是现在呢?郑煜问自己。
毫无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