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晋江
因为白纸湖本就地处偏僻, 无法确保信号稳定。
所以,在有了官方负责人一行人进入荒村却失联的情况在前,李道长等人也做足了事前准备, 将所有需要着重注意的事情, 都向监院交待了清楚,以免到了血药的关头却找不到人。
道长们都只说, 让监院不要担心他们, 专心去保护西南和滨海市内有危险的人们。
但是监院却宁可他们多提几句有关自身的话题。
如果真的出了意外,那这通电话, 可能就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通话了。
可将要奔赴战场的人,却连一句遗言后事都没有交待。
“诶……”
听到那边要挂电话,监院情急之下开了口。但等对面的道长疑惑询问的时候, 监院忽又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 他只叹了口气, 说了句彼此做好手里的工作, 勿要担忧另一方, 便挂断了电话。
而海云观里,已经挤满了前来避难的人们和伤员。
院子里的喧嚣声,让监院的眼神重新坚定下来, 他大跨步走过去, 三言两语将焦头烂额的小道童安排得妥帖, 没几分钟,院子里都变得井井有条了起来。
小道童眨了眨眼, 仰头看向监院的眼睛里写满了崇拜。
但也有人惴惴不安, 一路从山脚下被家人拽着跑进了海云观, 还是放不下心, 四处找可以抵御的“武器”, 握着观内扫落叶用的巨大扫帚不撒手,草木皆兵,稍有响动就惊得抬头看去。
“妈,这能行吗?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吧。”
那年轻的白领用扫帚挡在家人身前,忧心忡忡的向母亲问道:“我还以为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呢,怎么还跑到庙会来了?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来求签求姻缘?就算过年催婚是惯例了,咱能先安全了再说吗?”
他身上还穿着通勤的服装,只是衬衫皱皱巴巴沾着灰,发胶打理过的头发也支楞巴翘的在空中凌乱。
看起来他是刚下班回家没多久,就遭遇到了木雕偶人的危机,从家里一路护着家人们跑到海云观的路上,没少遇到危险。
他的母亲听了这话,先是错愕,随即哭笑不得,和周围人一起发出了善意的嘲笑声。
“你这傻孩子,该不会以为海云观是求姻缘的吧?”
母亲埋怨般轻轻打了下他,眼里的笑却止都止不住:“你妈我啊,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被海云观的道长救过,海云观可是很有名气的。不然你以为夏天的台风为什么常常雷声大雨点小,没造成过大的危害?”
年轻白领迷茫又奇怪的反问:“还能是什么,台风自己受气候影响跑了呗。难不成妈你你想说这也是因为海云观?”
“诶呀都什么年代啦妈,可别再说你那神神叨叨的那一套了,咱得相信科学。”
母亲又是气又是好笑:“你这孩子,倔驴一样呢?说你妈接受不了科学,那你怎么也接受不了神学?”
即便海云观占地面积不小,但是以现在海云观大开山门不拒绝任何人求助的架势,还是很快就被人挤得满满当当,颇有晚高峰地铁里的架势。
人挤人,彼此之间都没能留出多少空隙来。
这对母子说话时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清晰的被周围的人听到了。
他们都将这对母子之间关心彼此的眼神看在眼里,而能在危急时刻首选了海云观避难的,大多都是有了些年岁的人,经历过从前的事,这才会拉着家里的小辈跑过来。
因此,他们对这位母亲也感同身受。
一时间,轻笑声交融。
大爷大妈笑呵呵的拉着年轻白领,道:“小伙子你放心,在海云观绝对安全。”
“哎呀,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啊,当年海云观可不是以旅游景点出名的,还什么算卦算命求姻缘拜月老……我知道的海云观,可是以阵法和灵验出名的,要说起修行,还得是海云观。”
“对嘛,是海云观先出的名,后来孩子们才注意有这么个地方,开始旅游的。”
“唉,现在的年轻人好歹还知道跑这来求个姻缘,我估计到了我家孙孙长大的时候啊,他也就记得逛庙会看集市,热闹好玩了。”
“你家里是不是也摆了石雕啊?”
还有大爷拉着白领的袖子,就忍不住好一顿诉苦:“唉,我家也是,前天刚拉回来一个石雕像想要做喷泉,结果今天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我家老婆子边跑边揍……诶呦诶呦呦错了错了,疼疼疼。”
话不等说完,刚在人群中找到了老姐妹,确认了对方安全的气质老奶奶刚一挤回来,就听到了大爷说的话,顿时一撸袖子揪住了对方耳朵,大爷顿时怨言也没了,乖得像个被人拎在手里的兔子。
他还细声细语的劝老奶奶放手,不然新做的美甲要掉了。
老奶奶哼了一声,优雅的翻了个白眼,拢了拢身上的披肩,关切的看向尚迷茫的年轻白领。
“你放一百个心吧,我姆妈和我哥哥小时候,都是海云观道长救下来,有海云观在,咱们只要别给道长们添麻烦就行。”
“不用怕那些鬼魂,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你要是不怕鬼呀,就没有鬼能害得了你。”
见年轻白领一副三观都要老奶奶震碎的模样,他母亲“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年轻白领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点头道:“懂了,就是说海云观不是那种冒粉红泡泡的网红景观,不是拍照打卡出名的,而是少林寺武僧那种?”
众人欣慰点头。
只有在旁边踮着脚好奇倾听的小道童一脸黑线:跑到道观里说道长们是武僧……你和那个叫张无病的导演是朋友吧?他之前还说海云观是和尚庙都单身,你们都是来砸场子的吧?
有了这么个插曲,原本素不相识的人们也都迅速拉近了距离,开始交谈起了彼此的情况。
“我家是客厅里摆了个时尚摆件,怎么能想得到它还能活过来?”
提起这事,母亲心有余悸:“要不是我儿子加班加得厉害,半夜才下班,按我们一家晚上九点就睡觉的作息,真的睡得死死的,完全发现不了。”
年轻白领也想起自己刚回家的时候看到的场面。
他本来摸黑蹑手蹑脚的往厨房摸,不想惊动熟睡的父母,饥肠辘辘的想做一碗面。结果没想到,在经过父母卧室的时候,他竟然看到有个人影就站在父母床头。
借着外面投进来五光十色的光亮,年轻白领骇然发现,那模糊的人影手里,竟然高高举着菜刀准备向下挥去。
他以为这是家里进了贼,连忙大吼一声扑过去将那人扑倒,不管不顾的去夺刀。
也就是那时,他才忽然发现,那人影根本不是什么小偷。
而是他几个月前刚买回来,摆在客厅里的塑料雕像。
年轻白领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塑料雕像根本不怕疼,就算砍掉了一条手臂砍了头,它也照样能追着人跑,似乎所有手段都对它不起作用。
年轻白领虽然心中纳闷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但还是赶忙拉起父母往外跑。
却发现刚刚还平静的街道上,已经充斥着哭喊和求助声,窗户破碎和打斗的声音此起彼伏,而街上红蓝变换的光更加令人紧张。
年轻白领本来想拽着父母去辖区寻求帮助,但是一路上见到有人求助,他也管不了那么多就伸手帮助,不知不觉就偏向了海云观的方向。
于是父母大手一挥,干脆拽着他往海云观跑。而他也是那个时候才惊愕的发现,往海云观跑的人竟然那么多。
等所有人都七嘴八舌的说起自家的事情后,彼此一对比消息,才发现出事的全是家里有人形雕像的。
这让原本是无神论的年轻白领也忍不住动摇了。
难不成,真的是鬼魂作祟?要不然怎么解释雕像会动的事情?
就在年轻白领一脸迷茫的时候,就见一个小朋友努力的从众人中挤了进来,艰难程度堪比在通勤高峰时段下地铁。
那小朋友气得鼓起了两腮,圆滚滚白生生的,还倔强的捏紧了小拳头。
不过,他身上缩小版的道袍,还是表明了他的身份。
一开始因为小道童还没到众人腰高,所以很多人都没注意到他。
等发现他的时候,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合手向小道童行礼道谢,感激海云观能在这种时候依旧帮助所有人。
“不用。”
小道童抿了抿唇,虽然神情严肃,但配上他两颊婴儿肥的模样,还是让他有种强装大人的可爱感,令众人忍俊不禁。
“现在观里人手不足,厨房的师父也跟着一起去外面了,观里没什么吃的,就煮了些年节的粥米。稍后有需要的,就自行去厨房排队领取。”
小道童说起这事,还有点害羞:“厨房的人都不在,也就我们几个人在操持,要是不好喝的话……”
他的头低了下去,不好意思的道:“那你们不要告诉我。”
众人先是吃惊,随即被小道童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连年轻白领都慢慢放下了戒备,手中的扫帚逐渐松开了来。
小道童注意到了年轻白领的举动,于是面无表情的要求他还扫帚,还状似奇怪的问了一句:“你拿我们观里扫厕所的扫帚干什么?”
年轻白领:“!!!”
旁边众人:哦豁!
众人立刻散开,年轻白领也赶紧把扫帚丢开来。
小道童沉稳的点点头,拎起了比自己还高的扫帚,见年轻白领被吓了一大跳之后,才满意的道:“哦,是我看错了,这是用来扫落叶的。”
他吐了吐舌头:谁让你说我们是武僧,哼。
监院在打着电话时,也注意到了院子里渐渐从焦灼缓和下来的气氛。
他看着那边的欢声笑语,也被感染了好心情,微笑着向身边人问:“这孩子……怎么见过燕道友两次之后,就越发的像燕道友那性格了?”
旁人摸了摸下巴,沉吟道:“好像还真是有点像啊。我就说,他这脾气怎么越来越不像他师父了。”
“燕道友啊。”
旁人摇头失笑:“这算什么?人格魅力?”
说起燕时洵,监院就有些担忧:“燕道友他们最先失踪在白纸湖,也没有个消息传出来,还有马道长王道长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希望能平安无事。”
“三清在上,愿逢凶化吉。”
旁人叹了口气,由衷的希望此刻冲在白纸湖第一线的人,能够尽快解决这一切。
整个海云观的道士都忙得脚不沾地,就连道观中负责杂事的俗务弟子,都忙得连喝水的功夫都没有。
那对原本被留在观中的香客母子两个,自然也就没有人看管。
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年轻人带着母亲翻了后窗,蹑手蹑脚一副做贼的姿势往外走,生怕被人发现了无法离开。
好在观内此时人员众多,也没人注意到他们两个。
周围的人见到了母子两个,也只是纳闷怎么所有人都在往海云观跑,这两个却反向操作,从海云观往外跑?
不过,自己的安危当前,大家也不顾不上好奇,只是心头嘀咕了两声就转回了视线。
这对母子也得以轻松的离开了海云观,回到了滨海市区内。
大街上冷冷清清,地面上还偶尔散落着杂物,像是有人在仓皇奔跑时遗落了东西来不及捡起。
在最初的混乱过去之后,有了特殊部门的人和海云观道士的帮助,很快就重新恢复了秩序,有条不紊的组织所有人远离危险。
像街面上这种开放性地带,完全没有遮挡物,和活靶子没区别的地方,自然也没有人愿意留下。
这对母子并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此时见到这副虽然莫名有点荒凉,但完全不是监院口中危险的场景,心中不由得有种“果然是在骗我”的感觉。
年轻人更是张开双臂,沉醉的大口呼吸,有种重获自由的快乐感。
他心里盘算着等回家的时候一定先买好零食,然后痛痛快快的打一通宵游戏,才能散去被海云观恶心的晦气。
而这个时候,被派出海云观的道长们,更多的还在各个小区和街巷里救人,海云观内又一片忙碌。
没有人发现这对母子的去向。
母亲虽然莫名有种心慌慌的感觉,但现在毕竟是凌晨,街上没有人似乎也说得通,因此她也没有在意。
“还是我儿子聪明,要不然我们两个还得在海云观受那些人的气。以前我去上香拜神的时候怎么都没发现,他们竟然是这种道德败坏的人。”
“这次也算是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以后别想再让我掏一分钱!以前捐的好几百块钱,就当给乞丐了。”
母亲愤愤骂完后,转身夸赞道:“不愧是我儿子。”
年轻人挺了挺胸膛,嘚瑟的道:“妈你放心,那个小道童打我的视频我都录下来了,明天白天我就发到网上去,也让大家一起都看看海云观的嘴脸。”
“还什么网红道观,我呸!一群骗钱还害人的玩意儿。”
年轻人得意道:“我这也算是做好事,给大家排个雷嘛哈哈。”
“我儿子真棒!”
母子两个其乐融融的往家走。
却没有发现,在街角的阴暗处,有僵硬的脸隐没于黑暗中,面色惨白而两腮殷红,无神的眼珠死死的盯着那母子两个。
在每一个小巷转弯后的阴影里,人形模糊,若隐若现。
……
“师祖,监院的电话。”
道长向李道长恭敬说:“该告诉监院的我都已经说好了,不用再担心外面的事情。”
李道长随意点了点头,注意力一直都没有从身边的西南驱鬼者身上离开。
虽然李道长是这一行人中修行最高的,但是他对于西南的了解,毕竟不如本身就师承于西南的驱鬼者。
更何况这位主动找到他们,还被破例准许跟他们一起进入高危地区的驱鬼者,师门上还亲历过西南的近代两件大事。
一是以厌胜之术为基础,重构术法,令西南因为无法投胎轮回而多到塞不下的鬼魂,被放入了活嘴活眼木偶中,使得鬼魂有形,然后一举处理干净了将要危及寻常人生活的鬼魂。
另一件,就是这位驱鬼者的师父,协助李乘云完成了当年对于白纸湖的镇压。
无论是哪一件,对于现在的局势都有着重要意义。
西南驱鬼者见周围所有人都在注视着自己——还都是传说中厉害得不得了,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海云观的道长们,顿时有些羞赧,连声音都弱了下去。
这一行队伍里,左看右看,全都是以往在道士大会或者重要科仪现场才能看到的人物,赫赫有名,声望在外。
即便是西南其他的门派负责人,见到这些道长其中任一个,都只有毕恭毕敬的份。
但现在,这些大佬竟然就这么轻易的出现在了他身边,不仅把他包围其中,还都在看着他……
西南驱鬼者莫名有种,自己是混入了大佬中的小菜鸡的感觉。
注意到西南驱鬼者的惊慌,李道长哼了一声,扬手就重重拍在了他的后背上,毫不掺水的“啪!”的一声,生生把他本来因为害羞而弯下去的脊背给拍直了。
“站好了了,自信点!”
李道长嫌弃道:“就应该把我那个徒孙拉出来给你看看,你们倒也互补——他屁都不会都能成天乐颠颠的自信,你明明已经出师,是个足够优秀的驱鬼者,却还不自信,啧。”
李道长觉得,要是换了路星星有这人的一身本事,怕不是尾巴直接翘到天上去了。
还驼背弯腰?
路星星能跑去订十八面旗子写上自己会什么,然后绑在背后得意洋洋的出街——腰上还能挂个喇叭,大声说明自己有什么什么样的战绩,怎样怎样优秀厉害。
李道长:我怎么会有这么自信的徒孙!他不如去学唱京剧。
西南驱鬼者却先是愕然,随即涨红了脸,眼里隐隐有泪花打转。
因为师父离开的早,那个时候他年轻又没出师,所以后来一直都被其他驱鬼者看轻无视,从来没有人能如此重视他。
更别提李道长这样所有驱鬼者可望不可及的人物,竟然细心的注意到了他的情绪,还安慰他……
西南驱鬼者心中酸涩,斗志却反而昂扬。
他觉得自己忽然能理解当年师父为何要以死来帮助乘云居士,也明白了那句“士为知己者死”的话了。
当年师父,也是因为乘云居士对师父的信任和郑重托付,所以才明知危险却也义无反顾的跟随前往吧、
毕竟是那位云游四方,朋友遍天下的乘云居士啊。
在他消失踪迹很多年之后,还有数不清的德高望重之人,在挂念着他的情况,甚至如今任何人以乘云居士的名号去寻求帮助,也必定是一呼百应。
这就是,乘云居士曾经留在所有人心中的人格魅力。
西南驱鬼者想起,他之前在读到那句话的时候并不理解,直到现在,他才觉得,单是为了此时李道长对他的看重安慰,他今夜也必定拼尽全力!
不成功便成仁!
“后来我也复盘过师父当年的情况,乘云居士是奔着当年活嘴活眼木雕来的,而我师门的手札里记载,其中一位精通此术的木匠,就姓郑。”
西南驱鬼者诚恳道:“之前负责人问起的时候,我只知道最后一位有记载的会活嘴活眼木雕的,也就只有郑木匠了,不过他后来搬了家,再也没人知道他家去哪了。”
李道长等人越听,就越皱紧了眉头。
按照西南驱鬼者所言,最初之所以将木雕做成活嘴活眼,一是因为这样更加与生人的形象接近,对游荡的孤魂野鬼更具有吸引力,多的时候可以让七八个鬼魂附身在木雕上,这样也提高了驱鬼者的效率。
二来,也是为了控制木雕。
活嘴活眼的机关内置在木雕中,却可以由旁人操纵——比如驱鬼者。
这样,就不用担忧木雕中塞满了鬼魂后失控了。
但是,当年为驱鬼者开的控制后门,如今却在鬼道当道的情况下,反而方便了鬼气控制这些木雕。
道长不由得担忧起来:“既然你师父当年最后的落脚点是在白纸湖,乘云居士也来过这里,那看来失去踪迹的郑木匠,就在白纸湖旁边的村子。”
可是,当年的时候,邪祟就已经强大到杀死了驱鬼者的师父,那时隔多年的现在,再加上鬼道……
即便道长早有准备,却还是忍不住心惊。
说话间,众人已经走到了白纸湖旁边的荒村。
村落的轮廓隐约显露在黑暗中,虽然在档案上,这个村子因为全村人死亡而荒废多年。
但当众人真正走进了村子时,却发现这里似乎并没有太破旧,顶多因为无人打理而有些荒,有些砖墙和屋顶垮塌了下来。
就和道长曾经去过的贫困村子差不多,已经远远比道长所预料的要好上太多。
“这里,不像是没有人居住的样子。”
一名道长低头仔细观察,指着脚下沙土地上残留的印痕道:“还有鞋印残留,而且一看就不是负责人他们留下的。”
道长很清楚,官方负责人他们一般出外勤都会选择便于活动的靴子,但他看到的鞋印,很像是老式布鞋。
还不是外面卖的那种,而是自家会做的款式。
这个村子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屠村,今天陆续的来人里,也不会有人穿老式布鞋。
道长怀疑,要么就是当年村子的人死亡后,借由活嘴活眼木雕还“活”着,要么就是别村的人来拜访。
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道长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应对。
在进入鬼道覆盖的天地后,众人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自己体内的力量被压制,有种呼吸不畅通的感觉。
像是鱼被扔到了陆地上。
一名道长打趣说:“没想到有生之年,我也能体会一把做‘鬼’的感觉,以往那些鬼魂躲在人间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吗?”
旁边的道长苦笑:“恐怕连符咒的效果都要大打折扣,要小心谨慎行事了。”
“道长,您之前说,有个年轻人在荒废神庙里见到了我师父的骸骨?”
西南驱鬼者的声音里带着泣音,小心翼翼的问道:“等这里的事情解决完之后,我能去一趟那个神庙吗?道长您放心,我绝对不耽误正事。”
“我只是……”
他垂下头去,闷闷道:“我只是,想要带我师父回家。”
李道长本来伸手去推旁边屋舍房门的动作顿住了。
他背对着众人,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小师弟。
那个海云观有记载以来,最为天赋卓绝的弟子。
死了太多人了。
那个时候,李道长所有的师兄全都下山奔赴战场,为普通百姓提供救援和医药,最后回来的,寥寥无几。
而李道长的师父,就是在那个时候,捡回来一个年幼的孩子。
‘人间将有大灾出。’
师父当年注视着最小的这个孩子,叹息着道:‘不世出的天资,对应的也会是寻常难以抵挡的灾难。大道必然是看到了未来,才会提早做准备。这个孩子啊……将会成就人间的生机。’
因为李乘云的天赋太高,师父怕上天收走这个孩子,所以在他成长起来之前,都喊他“狗蛋儿”,以此来平衡他的命格。
那时候,年幼的李道长不懂。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了他师父在百年前的推算,到底是何意。
李乘云,捡回了恶鬼入骨相,并且悉心将燕时洵培养成足够优秀的驱鬼者。
而在时机到来之前,李乘云窥视天机,以平祸事。
他的小师弟啊……当年也同样,孤零零死在了白纸湖。
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亲朋也无人为他哭泣。
唯有脚下的道,一直都在。
李道长沉默的站在原地,落在门板上的手掌慢慢紧握成拳。
他本以为自己经历过百多年的光阴,早已经习惯了生离死别,可当西南驱鬼者提起当年白纸湖之事,他才发现,原来他从来都没有忘记,他最小的这个师弟的死亡。
“放心。”
李道长哼了一声:“难道我会让以身殉道之人曝尸荒野?你师父是大功德之人,以身镇守白纸湖多年,就算翻遍整座山,也要把他的遗骸带回来。”
西南驱鬼者连连道谢,泣不成声。
其余道长也被他感染得心情沉重。
他们叹息着拍了拍这个还年轻的驱鬼者,心里却很清楚,李道长说这话,已经算得上是安慰了。
他们所有人都极有可能死亡于此,以身填补因为乌木神像被拿走而破坏的阵法,拼尽全力重新镇压甚至驱除白纸湖邪祟。
无人能够分心去关注自己的身后事。
又如何能替这孩子,将他师父的遗骸带回去。
只是看到西南驱鬼者哭泣的脸,道长们还是没忍心将残酷的现实扒给他看。
他们摇了摇头,四散而去,查看村中情况。
“奇怪。”
一名道长转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平静的白纸湖,又回身重新看着眼前的屋舍,疑惑的嘟囔着道:“明明这么潮湿,怎么没有长青苔一类的东西?”
光看这个环境,屋舍在常年的湿气中,应该被侵蚀才对。
但这里的屋舍只是落了灰有些破旧,不仅没有长会在潮湿地带生长的苔藓类,甚至连木头等都还是完好的。
这让道长心中冒出疑问——
这里,真的是现实中的白姓村子吗?
而当李道长推开另一间房屋的门时,一抬眼,就先和黑暗里的一双眼睛猛然对上了视线。
人形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
随着大门被推开,微弱的光亮从外面照射进来,才为那人形物的身周镀上了一层光亮。
李道长猝不及防之下一惊,随即看清了那究竟是什么。
那人坐在正对着大门的厅堂中,他穿着早已经落后的衣服样式,一手搭在桌子上,端坐于椅子上,布满皱纹的面容上满是风雨沧桑。
可是如果细看,就会发现这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具制作极为精美的木雕偶人。
工匠细致到连每一个皱褶都没有放过,刻刀准确的刻画出了被当做模特之人的模样,简直和本人一模一样,就算被当做本人,也没什么问题。
李道长并没有被吓到,他的视线下滑,落在了木雕的衣服上。
这种上个世纪的款式,再加上白姓村子本身发生过的灭村惨案……
是按照当年村民的模样,雕刻出的活嘴活眼木偶吗?
果然,他们找对了地方。
李道长这样想着,就看到那木雕直视着自己的眼珠,忽然滚了滚,有种诡异的生动感。
就像是死尸突然在停尸房坐直了身体,说自己还活着。
木雕的嘴巴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随即,它的嘴巴咧开一个直到耳根的弧度,笑得生硬而恶意。
“欢迎……”
声音从木雕嘴巴里发出来,嘶哑难听,像是破锣一般。
它像是在适应这具身体,好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带,从最开始的磕磕绊绊,到能够流畅出声。
“欢迎,来白家村做客。”
木雕咧嘴笑着,缓缓道:“来了,就别离开。”
与此同时,示警的声音从李道长身后的村子里传来。
道长们的惊呼和提醒声此起彼伏。
“我看到活嘴活眼木雕了!”
“我也,大家小心!”
“当年的木匠恐怕雕刻了整个村的村民,所有人小心被围攻。”
“我这边的房子里也有!”
“这就是鬼道当道的下场吗……”
一名道长看着扑向自己的木雕,喃喃出声:“鬼才是人,人却是鬼,驱鬼者道士都是过街老鼠。”
但当木雕靠近他的时候,他依旧本能的提剑反击,挥向那木雕时,眼神坚毅不曾动摇。
木头撞击时的声音夹杂在道长们的话语中,划破了村子的寂静。
一户户人家仿佛被吵醒。
屋舍里亮起了灯光,人影绰绰投射在窗户上。
但是家家户户推门而出的,都是与道长们所遇到的相似的木雕。
还有不少从屋舍中的床板上坐起身的,也同样是木雕偶人。
一应行为,都与生人没有区别。
它们身上穿着曾经村民们的衣服,好像就是村民本人。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稳的在家中熟睡,却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于是出门查看。
而外面那些道长们,才是闯入村子,破坏了这份平静的恶人。
道长们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由得错愕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向四周。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恍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他们真的是海云观的道长,修行几十年捉鬼驱邪,守人间平安吗?
还是,他们其实是恶鬼,只是忘记了自己早已经死亡了的事情,被虚假的记忆所蒙蔽,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都忘了真相?
道长只觉得自己的头针扎一样的疼,他赶紧抬手扶住脑袋,却眼前一片颠倒动摇的混乱,找不到可以稳住自己身形的那一点。
其余人也都陆陆续续出现了相似的症状,有的道长甚至拿着桃木剑的手都觉得灼烧刺痛,一片焦黑蔓延,皮肉翻卷带着火星,像是以往邪祟遇到清正之气所导致的模样。
道长看着自己的手掌心,震惊又迷茫。
他这是……对于鬼道而言,道士才是应该被诛杀的恶鬼!
所有他们以往所学的术法,此时却尽数变成了对付他们自己的方法,却无法伤及眼前的木雕和他们眼中的恶鬼半分。
李道长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眸光阴沉,白须飘动。
……
“门,门怎么自己开了!”
一声惊叫,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霜震惊的看着眼前缓缓打开的房门,指向那边的手指颤抖着,连声音都吓得变了调。
节目组众人虽然没有等来燕时洵,却和王道长马道长成功相遇,就跟着两位道长一起走,找到了一处村落。
虽然这里很多房屋都已经破败,但有些还是能住的,大家便收拾了一下,当做临时避风挡雨的地方。
所有人都聚集在一处,准备打个盹休息一会,然后再重新出发。
毕竟大家都又惊又累,虽然因为节目组后勤人员背包里有食物,让他们应了下急不至于饿肚子,但是精神上的疲惫却难以恢复。
马道长看大家萎靡不振,就拍板说让大家稍作休息,调整好状态之后再出发。
白霜也是如此。
她本来是躺在床上休息的,可半睡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的却忽然觉得,有一道冷风顺着自己的脖子往里灌。
结果她一抬头,就发现了房屋的大门自动打开,却没有人出入。
可……白霜记得很清楚,马道长为了防止大家出事,让大家休息之前,还谨慎的检查过门锁,特意锁了门。
也不应该是风把门吹开的。
难不成,是有鬼?
白霜被吓得不轻。
因为她的惊呼,其余本来迷迷糊糊睡着了的人,也都揉着眼睛抬头,顺着白霜颤抖着指的方向看过去。
“咦?是谁出去上厕所忘记关门了吗?”
“好冷,阿嚏!”
坐在大厅中八仙椅上闭目养神的马道长,也立刻警觉的睁开了眼睛。
但他很清楚,不应该是谁出去上厕所。
他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看护所有人,而节目组的人都是普通人,如果走路靠近他,他不可能听不到。
鬼怪作祟。
几个大字从马道长的脑海中划过。
他抄起旁边的桃木剑起身,严肃道:“你们和王道长留在这里,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