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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2章 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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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的大门缓缓合上。

    直到燕时洵和谢麟离开了很久, 郑甜甜都一直抱着小木偶人,垂着头站在大门后面, 不吭声也不肯动。

    像是和她怀里的小木偶,玩起了木偶人的游戏。

    郑树木也陪着郑甜甜站着,不发一言。

    他不再是刚刚燕时洵面前那个无条件宠溺妹妹的哥哥,在笑容回落之后,那张朴实而饱经风霜的脸上,显出几分无奈和疲惫。

    “甜甜,你……”

    郑树木想要说什么。

    但是郑甜甜听到声音抬头, 看过来的那双眼睛,冷得像是白纸湖的湖水。

    忽然之间,郑树木所有的情绪, 都像是被水熄灭的火焰, 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想要说什么呢,哥哥。”

    郑甜甜的声音很轻,风一吹就散了。

    她定定的看着郑树木, 漂亮的大眼睛却看不出任何可爱之感,沉沉无光的眼珠让人想到精致娃娃的玻璃眼球, 无机质的清澈令人毛骨悚然。

    “如果不是我无能的哥哥,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呢?哥哥到现在, 反而想要指责我吗?”

    郑甜甜掀了掀嘴唇,笑得有些讽刺:“可是哥哥没救过我呢, 怎么办,我只能靠自己自救。”

    “不管是你, 还是哥哥, 谁都没来救甜甜……甜甜很疼啊, 很疼, 在流血,但是哥哥没有出现,也没人来救我。我不想死,那只好让其他人死了。很公平,不是吗?”

    “哥哥现在才想起来指责我,是不是晚了?啊,我知道了。”

    郑甜甜笑眯眯的仰头看着郑树木,但说出的话,却让郑树木的一颗心都直直的往下坠去。

    “那个姓燕的,是之前那个驱鬼者的后代弟子吧?”

    郑甜甜歪了歪头,声音甜美:“哥哥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是吗?就是那个驱鬼者给你的神像吧。这一次,你还想要保护那个姓燕的?就因为他和之前的驱鬼者有关?”

    “甜甜很伤心啊,哥哥。”

    郑甜甜撅着嘴巴,很是委屈:“明明我才是你妹妹,可你为什么不保护我呢,哥哥?你是想看到那时候的事情再发生一次吗?”

    “不是!”

    郑树木被郑甜甜的话刺得心里一痛,猛地大吼着打断了郑甜甜的话。

    他瞳孔紧缩,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就连垂在身侧的手掌都克制不住的颤抖着。

    郑树木的眼前重新出现了当年的景象,黑暗的村庄,不断晃动的视野,拽着他的冰冷的手,还有身后的呐喊和脚步声,奔跑到直至力竭也不敢稍微停下来……

    最深处的绝望和痛苦,重新被郑甜甜挖出来,赤果果的摊开在眼前。

    郑树木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看向郑甜甜的目光充满浓重的愧疚和心疼。

    郑甜甜却只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一句话,就转身朝房屋里走去。

    她漂亮的裙角在空中划过弧线,臂弯里挂着的小木偶人手脚相撞发出轻微的声音。

    而随着她从院子里走过,那些被摆放在院子里的木雕偶人,一双双空洞的眼眶,也都随之缓缓移动视线,始终注视着她。

    像是遵从于主将的士兵。

    只剩下郑树木一个人站在大门后面,缓缓转身看向郑甜甜的背影,眼神酸涩难言。

    心中诸多话语,最后都只化作一声叹息。

    一瞬间,郑树木就像是衰老了十岁,满心满眼都是疲惫。

    他拖沓着脚步,迟缓的走向工作间的小屋。

    炉火还在噼里啪啦的烧着,但是旁边摆着的两张椅子,已经没有了人。

    郑树木垂头看着那把椅子,想起刚刚燕时洵坐在那里脊背挺拔如青松的卓绝风姿,还有燕时洵谈起他自己所坚守的道时,那双明亮锋利的眼眸。

    像。

    太像了。

    和当年那位先生,如出一辙的坚定令人憧憬,高山仰止,不可冒犯。

    郑树木愣了好久,才慢慢拉过那张椅子,坐在了刚刚燕时洵做过的地方。

    炉火映红了他的脸颊,火焰在他的眼中跳跃,忽明忽暗间,他恍然觉得,和那位现实好像昨日才刚刚告别。

    郑树木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甚至他时常怀疑,是不是自己上辈子做了坏事,所以这辈子才要过得如此坎坷艰难,就连老天爷也不喜欢他,让他家破人亡,让他尝尽世间百苦。

    但那位在早春时节,着一身白,出现在白纸湖的先生,却是郑树木此生最大的幸运。

    那位先生笑意吟吟,拢袖隔湖向他高声询问去路,却一眼就看出了他浑身的因果罪孽。

    可是,那位先生看着他的目光却没有丝毫变化,不沾带任何的鄙夷或恐惧,依旧清澈温润。

    那个时候,郑树木不由得奇怪,难道这个人不知道害怕吗?还是可笑的善良?

    郑树木对此嗤之以鼻,心头冒出恶意的想法。

    他想要毁掉这人脸上的笑容,让这人白色的长衫沾满泥泞,不折的青松坠入深渊,善良的外皮被撕掉。

    可是……

    当那天早晨,郑树木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听到了院外传来的敲门声。

    那人依旧白衫干净,笑吟吟站在枯枝下面,喊他,树木兄。

    郑树木在震惊于那人竟然能活下来之余,也深觉错愕。

    ‘没想到你竟然还有命出来……’

    郑树木冷笑:‘不过,看到了那些东西,你竟然还能这样称呼我吗?把禽兽喊成人,真是令人恶心的伪善。’

    可那人不仅不怒,却反而仰头大笑,神色俊朗潇洒:‘树木兄,天下之事,皆有因果,一啄一饮而已。你杀他们,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本就做了错事吗?’

    ‘我可没有说过我是个善良之人,在下一介居士,闲游四方,光交好友而已。’

    那人笑意吟吟:‘我好像还没有做过介绍?失礼了。在下李乘云,法号乘云,名与道合一。’

    不等郑树木反应过来,那人就姿态自然的住进了他家,像是与他相交多年的挚友一般。

    甚至让郑树木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难道他多次进出生死,让记忆力都衰退了,忘了自己其实还有这么一号朋友吗?

    郑树木嘴上说得生气,但是每每李乘云邀请他饮酒闲游时,脚步却又不自觉的走了过去,不情不愿的抱怨下,是怎么都压不下来的微笑的嘴角。

    他没有朋友。

    从母亲死亡的那一夜开始,他就一直活在仇恨和痛苦中。

    直到大仇得报,他好像才能够重新呼吸。

    但是在快意之后,郑树木并没有像之前每次想象中那样快乐轻松,反而变得迷茫无助。

    甚至因为在生死之间穿行多次,他连自己原本的身份和目的都开始模糊了,每每入梦,总是会回到多年前的那一夜。

    就好像,他其实早已经和母亲一起死在了那一夜冰冷的湖水中,只是他自己忘记了。

    余下所有还活着的记忆,都是虚假。

    李乘云就出现在了那个时间节点,将逐渐迷茫浑噩的郑树木,从选择的三岔路口前,拉回了人间。

    郑树木也慢慢觉得,自己好像直到现在,才逐渐开始活得像个人。

    而不是那些死物的木雕。

    也不是被人操纵着出现在幕布后的皮影。

    “啪!”

    炉火爆开火花,惊醒了沉溺于回忆的郑树木。

    他猛地回神,眨了眨眼睛,神智回笼。

    外面的房间依旧一片漆黑,不喜欢火焰的郑甜甜并没有点亮蜡烛,只是在深深的黑暗中,欢快的哼着不成调的曲子。

    她的裙摆在空中转着圈,像是盛开的花,漂亮极了。

    郑树木循着歌声望去,眼神沉沉无光。

    在郑甜甜的歌声下,逐渐有细细碎碎的敲击声应和着她,像是木头相撞时发出的声音。

    那些被摆放在客厅里的木雕偶人,也僵硬迟缓的抬起了手臂,为郑甜甜打起了拍子。

    而放在台子上的小木偶,也摇头晃脑,晃荡着小腿。

    在郑甜甜的带动下,所有木雕偶人,一瞬间都好像拥有了生命,一举一动与生人无异。

    昏暗的客厅里,明明无一活人,却热闹非凡。

    木雕偶人挤挤簇蔟,在没有光亮之处,像是潜藏于水面下的恶鬼。

    郑甜甜漫不经心看向一旁,眼神讥讽。

    ——你看,有的人站在光中,就错以为自己也是那里的一员,忘了从前做过的事情。

    明明做了坏事,却装出一副好人模样,真让人讨厌啊……你说是吗,小木偶人?

    郑树木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切,原本被身边的炉火烤得温暖的身躯,也慢慢冷了下去。

    他垂下头,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郑树木迟缓的转身,拖着脚步,慢慢朝工作间里那尊只雕刻到一半的老人雕像走去。

    有些事情,拖得太久,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

    白叔。

    ……

    燕时洵站在白师傅的家中,白师傅垂着头,依旧耷拉着眼皮不愿意开口的模样。

    房间里一片死寂。

    就连院子外面,也慢慢的没有了声音。

    不知道是否是因为夜色渐深,村民习惯于早睡的缘故,在燕时洵一行人刚到村子时还热闹的氛围已经消失了,家家户户,寂静无声,也不闻狗吠鹅叫。

    好像整个村子都陷入了安眠中。

    燕时洵皱了皱眉,侧头朝一旁的窗户看去,忽然觉得外面安静得不正常,甚至连空气都徒然冷了几度,阴冷的气息沿着脚底向上蔓延。

    他起身走向窗边,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抬眸向外看去时,却只从落满了灰尘变得模糊不清的玻璃中,隐约看到了外面村庄一盏盏的亮灯。

    村庄的轮廓被隐约勾勒,无星无月的夜幕下,一切都被模糊,就连那些房屋被映亮的窗户,都仿佛是昏黄的幕布,从窗户前走过的人影是被人操纵的皮影。

    燕时洵心跳空了一拍。

    窗户外的村庄场景和之前离开湖中戏院时的情形逐渐重合,那个时候他所看到的村庄,似乎也是这样的。

    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的村庄存在。

    只有皮影戏的道具,被幕后之人反复使用,于是相似的场景重复上演。

    刹那间,燕时洵忽然想起,不仅之前看到的杂志访谈中有提起过白师傅邀请了木匠来村里,刚刚白师傅似乎在和现实中的官方负责人说话时,也提到了郑木匠。

    燕时洵能够从白师傅的神情中看得出来,白师傅自觉有愧于郑木匠一家。

    郑……郑树木,木匠。

    所以,当年被白师傅邀请来村子里的,就是郑树木的父亲。

    那个时候,郑树木并没有继承学习木工的打算,而是痴迷于皮影戏。

    甚至很有可能,郑木匠会同意白师傅的邀请,举家搬迁到白姓村子里,就是因为小时候的郑树木喜欢皮影戏。

    所以做父亲的想要给孩子提供最好的学习环境,宠着自家的孩子,就算孩子不想继承祖传的木工手艺也无所谓,只要孩子喜欢,以后想要做什么都可以。

    但是在白姓村子里,郑木匠夫妇却出了意外身亡。

    并且,他们的死亡和白姓村子里的人有关。

    所以郑树木会记恨村人,也恨上了皮影戏。他放弃了本来喜爱的皮影戏,重新捡起了家传的木工,将这份手艺继承了下来的同时,也以此为工具,向村人复仇。

    也因此,白师傅才会对郑树木心怀愧疚,甚至可能因为这份情感,白师傅会对郑树木所有做的事情睁一只闭一只眼。

    或者……

    心甘情愿的被郑树木利用。

    短短瞬间,因为村庄相似的死寂,之前所有的线索碎片,都在燕时洵脑海中连成完整的一条线。

    他立刻回身看向白师傅,错愕的问道:“一直以来利用皮影戏作为幌子,欺瞒过天地的,是郑树木?”

    “利用你的技艺,隐藏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也把我们困在这里的人,是他吗?”

    白师傅的眼皮颤了颤。

    在耷拉着的皮肤下,他的眼珠迟缓的滚动着,然后掀开了一条缝,认真的看向眼前的燕时洵。

    他定定的看了燕时洵好一会儿,才重新低下头去。

    即便被人看透了真相,于他而言,也只能引起这一点震动,惊诧于眼前青年的敏锐,随即,就重归于死寂。

    像是一颗小石子被砸进了湖水,惊起几个水花,随后一切就重归死寂。

    白师傅安坐在太师椅上,安静到连呼吸声都几乎消失于空气中。

    气派客厅的四面墙壁上,到处都挂着皮影戏人物。当白师傅闭上了眼睛时,就好像和周围融为了一体。

    他也是被人遗忘而落灰的皮影,和其他的皮影人物,没什么区别。

    只是在无人前来的房屋中,渐渐风化破碎,最后埋没于黄沙中,再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有一个村子。

    和盛极一时的皮影。

    白师傅没有说话,但这副态度,就已经间接给了燕时洵答案。

    燕时洵读懂了白师傅想要告诉他的事情,也因为白师傅的举动而明白了另外一件事。

    ——他们不仅身处于皮影戏中。

    并且,那个在幕后操纵着这一切的人,也在一直看着他们。

    就好像是坐在戏台下的看客,津津有味的看着台上的皮影人物被操纵着,做出各种动作,看着他们因为遇到的艰险苦难而绝望挣扎。

    可戏台下的看客,却哈哈大笑,拍手叫好。

    想通了一切的燕时洵立刻转身,大跨步就准备离开白师傅家。

    但他刚迈开腿,忽然听到白师傅的声音,低沉的从昏暗中传来。

    “……树木。”

    白师傅长久没有和人交谈过的嗓子嘶哑粗粝,像是恶鬼嘶音:“把树木,带走。”

    燕时洵的身躯一僵,错愕的转身看向白师傅。

    怎么回事?

    他刚才向白师傅询问幕后之人时,白师傅并没有否认,但现在却透露出想要让他保护郑树木的意思。

    是因为白师傅对郑树木的愧疚吗?

    不等燕时洵询问,白师傅就掀起了耷拉着的眼皮,目光死寂的看着他,轻声询问:“你看到的,真的是活人吗?”

    白师傅嘴边咧开笑意:“孩子,你知道,皮影戏还有一个别名……叫鬼戏吗?”

    燕时洵的眼眸缓缓睁大。

    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了白师傅想要提醒他的话,究竟是什么。

    鬼戏,所有在现实中死亡的人,都可以在这里继续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更别提那个幕后之人,本来就为了躲避天地的探查,而将皮影和现实颠倒了位置。

    既然如此,那除了疑似是幕后之人的郑树木,还有本身就作为皮影戏媒介的白师傅,其他的村民……真的存在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后,燕时洵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借宿的白三叔家。

    在他之前询问的时候,白三叔大大方方的告诉他,村里只要会皮影戏的人都死了。

    但这个村子,最开始本就是一名姓白的皮影匠人居住于此,所以其他亲戚前来投奔,几十代以来都靠着这门手艺吃饭,耳濡目染之下,很难说谁是完全不会皮影戏的。

    ……那白三叔呢?

    白三叔就住在皮影大师家旁边,他为什么会对当年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却还能活下来?

    或者换一种说法——白三叔,真的还活着吗?

    还有他这一路在村子里看到的所有村民和孩童,他们真的都还活着吗?

    燕时洵的思维忽然卡顿了一下。

    他意识到,自己被思维的惯性欺骗了。

    实际上,他在村子里除了白三叔和郑树木以外,几乎没有看到成年的村民。

    他亲眼看到的,还活蹦乱跳的,只有在外面玩耍的孩子们,至于其他的村民,他只听到声音,或是透过窗户看到了模糊的影子。

    因为他们到村子的时候,正好是晚饭的时间,本就应该是所有人在家的时间。

    所以燕时洵一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

    直到现在在白师傅的提醒下,燕时洵才忽然意识到其中的漏洞。

    如果只有影子和声音的话,又与皮影戏有什么区别?

    而如果白三叔的那张脸再衰老一些,脸上的皱纹再多一些……

    燕时洵在脑海中迅速涂抹着白三叔的那张脸。

    然后他发现,这张脸和之前在皮影博物馆里见过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那个守着皮影博物馆,说要收门票的老人,分明就是更加衰老沧桑的白三叔。

    而更巧的是,白三叔家也在村头的位置。

    就像是,守墓人。

    燕时洵愕然的抬眸看向白师傅,白师傅也从这张俊容上,清晰的意识到,这个青年只是因为自己的一句提醒,就想明白了所有的事情。

    白师傅低低的笑了起来,然后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连胸膛都在震颤。

    但他很快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笑声中夹杂着咳嗽和喉间血沫翻涌的声音。

    他衰老如风中残烛的身体,根本承载不了这样剧烈的情绪波动。

    但是白师傅却觉得很畅快。

    多年来偏居一隅,生命也逐渐死寂,愧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连带着对一切都失去了期待。

    他希望那个孩子能过得好,也从不拒绝那孩子的任何要求。

    可是,他却只眼睁睁的看到那个孩子,深陷于泥潭。

    明明应该是复仇之人,怎么却活得比仇人还要痛苦呢?

    白师傅想要做些什么,即便他知道自己其实并没有这样的资格。

    然而,他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就像很多年前郑木匠一家遇害的时候,被整个村子排挤孤立的他,也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除了在面对着尸体时,流着眼泪怒吼和摔打着桌子,反而被其他村民讥讽是伪善以外,他无力得什么都做不到。

    白师傅在很早之前,甚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其实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村子里的人不再耐烦于皮影戏,他们更加向往外面纸醉金迷的世界。

    但那个时候,他的父亲只是摸着他的头,慈爱的告诉他,只要做好自己就可以,不管其他人如何,只要他们这一脉安静踏实的学好皮影戏,从祖辈传下来的皮影戏,就不会失传。

    那也是他父亲第一次告诉了他,西南皮影的真面目。

    ‘儿啊,你以为我们祖辈传下来的皮影是什么?只是集市上逗孩子们开心的东西吗?’

    他父亲轻轻摇头:‘皮影戏里,有我们千年的时光,还有千年前的真相。’

    ‘我们所传承的,不仅是皮影戏,也是这块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当后来者想要知道千年前这里发生过什么的时候,他们会来寻找西南皮影。’

    ‘而我们的任务,就是把它传承下去,不要叫它失传,使得后来者遗忘了过往。’

    他父亲这样教导他。

    所以,白师傅也按照教导,只专注于磨砺自己的技艺,打磨自己的作品,将过去那些依靠口口相传得到的传承,都整理记录在纸上。

    他欣慰的觉得就算有一天自己出了意外,皮影戏也不会失传断代。

    后来的传承人,会依靠这些笔记,重新得知曾经皮影戏的模样。

    可是到最后,他好像真的也只做到了独善其身。

    一直被他忽略的环境,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已经慢慢变质,成了令他陌生的模样。

    那些儿时的玩伴已经不会像幼时第一次看到皮影戏时那样惊叹欣喜,他们不再喜欢齐天大圣,不会为了大闹天宫而激动得把手掌都拍得通红,声嘶力竭的喊着大圣的名字。

    他们张口闭口,就是钱,就是地位。

    不是炫耀自己的作品被谁谁谁买走,就是骄傲于自己又接受了哪家电视台的采访,或是现在自己的一场演出有多少钱。

    甚至同出一源的皮影匠人们为了彼此攀比竞争,掏空了心思要创新和宣传。

    有的丢弃了传统的剧目和特色,编的新剧更加受到年轻观众的喜爱。也有的不服气,干脆宣传自己可以用脚来演皮影。

    还有的会在其他人要登台演出的时候使了坏,让对方拉肚子上不了台坐不住,于是自己顺理成章的顶替了演出。

    同行相轻,各显神通。

    明明是以皮影戏大师这个头衔出的名,可在他们的话语中,皮影戏所占据的比重越来越少,

    白师傅看到了这些。

    不愿意和其他人同一个做派的他,也渐渐被村人排挤到了边缘,只是碍于他这个官方认证的传承人的头衔,才不得不捏着鼻子和他相处,却也经常翻着白眼对他说要不干脆就把传承人这个头衔让出来,其他人才能更好的发扬西南皮影戏。

    白师傅笑笑不说话,琢磨了很久,他决定邀请偶然相识的郑木匠前来,帮他完善以“骨”著称的西南皮影。

    既然西南皮影和其他皮影最大的区别,就是在骨架制作上的精巧灵活上,那他从骨架的改良入手,一定可以让西南皮影更加精湛。

    郑木匠家中世代木匠,在原本的居住地成名已久,远近皆知。

    对于搬家这件事,郑木匠很是犹豫。

    他虽然也很想要和朋友一起做成点什么,对于热爱所传承手艺的匠人来说,能够让自己的技艺精进,是远远要比金钱高兴很多的事情。

    那是个人价值和成就感的实现。

    但是,郑木匠不仅因为家中几代积累了庞大的杂物,还有妻儿。

    搬家对于他来说,是一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

    但就在郑木匠带着儿子从白师傅家离开的时候,正赶上了白师傅要去集市上演出皮影戏,就邀请了父子两个同去。

    当年还是小孩子的郑树木,高兴的喊着齐天大圣的名字,拍得手掌都红了。

    小郑树木激动得满头大汗,脸蛋红扑扑的告诉父亲,他找到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东西,他立志要做最优秀的皮影匠人!

    郑木匠看着孩子,也跟着笑了。

    然后很快,郑木匠就带着一家搬来了村子。

    村民们在听说郑木匠是个有名气的人时,也很热情的前来帮忙搬家。

    但在从皮卡车上往下搬箱子的时候,几个年轻人却奇怪于手中箱子的沉重,于是趁着所有人都不注意,悄悄打开了箱子。

    然后他们看到的,是郑木匠家里数代积累下来的财富的一部分,还有很多一克一黄金的名贵木材。

    年轻人们动了心思,垂涎于郑木匠家的钱财。

    他们就像是蛰伏在草丛中的毒蛇。

    适合动手的时机很快就到来,他们不顾郑木匠的苦苦哀求,杀了郑木匠后藏尸于仓库杂物的幕布后面,然后拿走了一部分财物。

    年轻人不会掩藏自己的心思,有了钱总是想要得意的炫耀,也买了很多超出他们原本财富的物品。

    他们的长辈和亲朋,很快就发现了他们手里多出来的财物。

    但是,他们却只是斥责年轻人们为什么不早说,郑木匠家一看就比这有钱多了,光是抢这一点有什么用。

    现在郑木匠家孤儿寡母,那些财富简直唾手可得。

    于是所有人商量好,要除掉那对母子,然后将郑木匠家的财富据为己有,所有参与的人平分。

    而这时,发现了丈夫失踪的郑木匠妻子,挺着大肚子苦苦寻找。

    最后,她看到了像一块烂肉一样被扔在仓库里,幕布后,死不瞑目的丈夫的尸体。

    妻子哭昏过去。

    却因此打草惊蛇,惊动了其他村人。

    他们一边假惺惺的安慰郑木匠的妻子,说一定会找出杀害郑木匠的人,一边却给彼此使了眼色,当夜就登门想要杀了她和那个孩子。

    等白师傅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白师傅语调沙哑,说几句就体力不支的停歇一会,当他说到最后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

    室内一片寂静。

    燕时洵单手插兜站在不远处的昏暗中,他微微垂着头,发丝散落下来,挡住了他的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谁都没有先说话。

    燕时洵没有想到,这个村子以前竟然发生过这种事情,而郑树木身后……还有如此血海深仇。

    “我可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你,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有一个条件。”

    白师傅缓缓抬起头的刹那,眼泪顺着他凹凸不平的脸颊流淌了下来。

    “把树木……带走。”

    “别让他再留在这里了,也别让他再被仇恨困住,他早就应该开始他自己的人生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的活在过去,为了向那些人复仇,连带着毁了他自己的人生。”

    白师傅哽咽:“你……或许,你能做到。”

    燕时洵抬眸时,就看到了白师傅老泪纵横的脸。

    他沉默了片刻,才轻声的问道:“即便他导致了所有人的死亡,将我们困在皮影戏里,邪祟的力量甚至强到不得不请来乌木神像镇压,你还是觉得,他有被拯救的价值?”

    听到燕时洵的话,白师傅显得很是错愕:“你知道乌木神像?”

    “不,不对。你觉得乌木神像,是用来镇压树木的?”

    白师傅像是听到了很可笑的话,他摇了摇头,道:“村里所有人的死亡,确实是树木做的,但是在几年前那位居士误打误撞进入了白纸湖之后,树木就已经改了,他现在是个好孩子。”

    居士?

    燕时洵想到了郑树木家挂着的那副画,连忙追问:“那位居士的名讳,白师傅你知道吗?”

    白师傅点点头:“是一位很独特的人,他是为了寻西南皮影而来,向我询问千年前的事情。皮影戏毁了树木的人生……却也给他留了一线生机,让他活得开始像个人。”

    白师傅苦笑:“那位乘云居士,是位厉害的人物。但是后来听说,他以身殉道,已经死了。”

    在听到白师傅的话的一瞬间,燕时洵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刹那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就好像身边所有的场景都在坍塌消失,当年与李乘云相见的最后一面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那人拢着袖,在横斜的花枝下轻浅笑着,说着团圆。

    却再也没能团圆。

    燕时洵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紧,用力到指骨发白,指甲深深嵌进了手掌心里。

    即便他很清楚李乘云早已经在几年前死亡,是他亲自操办的李乘云的葬仪,以李乘云亲传弟子和儿子的身份,送了李乘云最后一程,亲眼看着李乘云下葬。

    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勇气转身,再次直面李乘云的死亡。

    那是不能提的痛楚。

    而现在,白师傅的话将他已经愈合的伤疤生生撕开,曾经溃烂的伤口再次涌现鲜血。

    燕时洵强迫自己在李乘云的死亡中冷静下来。

    他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嘶哑:“那,你知道那位,那位乘云居士……是怎么死亡的吗?”

    曾经敏锐的思维像是卡了壳的磁盘,艰涩的继续运转。

    可强行压下的强烈情绪,却让燕时洵眼眶赤红,喉咙酸涩难言,就连四肢百骸都颤抖了起来。

    当年李乘云的死讯,是经由其他人传回来的,年轻的燕时洵并不知道李乘云具体的死亡原因,也不知道是什么导致了他的死亡。

    他所看到的,只有一具冰冷却唇带笑意的尸体。

    李乘云,师父啊……知道死亡的终点,都没有对人世间留有任何愤怒。

    他是带着笑走的,像是死得所愿。

    燕时洵快速的眨了眨眼睛,将涌上来的眼泪逼退回去。

    白师傅看到燕时洵这副情绪外露的模样,也慢慢意识到了什么,脸色严肃了下来,询问他:“你和乘云居士,是什么关系?他的后代,还是弟子?”

    燕时洵张了张嘴,却几次都没能成功发出声音。

    在眼泪顺着眼角滚落的时候,燕时洵艰难的扯开了笑意。

    “他曾经是,为我遮挡风雨的人。”

    “是我的师父,父亲,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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