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面具

    十月初七这天，北盘城热闹非凡。街道上的人群摩肩接踵，吆喝声，说笑声，议论声杂成一片，好似百鸟齐鸣，又像万兽狂吼。大人牵着孩子，年轻人陪着好友，漫步在宽阔的大街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喜和欢笑。家家户户门上纷纷挂起大红灯笼，槛旁放几束麒麟草，还常有老人驻立在门前，翘首远视，似是在等待什么到来。

    陈芷身着粉色上衣，蓝底长裙，揣着陈兰兰留下的“青竹”，背上行李，独自穿梭于人来人往的街道。陈兰兰一日未归，消息全无，多半是出了事。陈芷思前想后，和陈兰兰失踪关系最大的便莫过于她之前提过的那个“许家”。于是在第二天，陈芷来到山脚下的北盘城，希望能打听到哪怕一点儿关于许家和陈兰兰的消息。

    ……那个许家我一个人都叫不上来，该怎么找呢。虽然知道许家雇佣了那毒狼二兄弟，但常人一般也不会知道别人家都聘用了哪些人吧。不过说来，一路上，陈芷一直试图从那两人身上找到什么线索，“小姐”这个称呼还是有点儿太不自然了。唉……想到这儿，陈芷不觉轻叹一声。其实，不单单是许家，她对陈兰兰的了解也是少之又少。她抬起头，环顾这热闹的街市，本想找个人打听情况；而这时她才发现，擦肩过几个独自走的行人，竟大抵都戴着奇形怪状的面具，阎罗王，白骨精，二郎神，五花八门。再望去，街边卖糖葫芦的小贩，酒店招揽客人的小二，甚至门前挂灯笼的孩子，也全都戴上了各式各样的面具。陈芷又惊又奇，顿时感觉自己像极了一只误入神魔鬼怪洞穴的兔子。

    “姑娘，你是外地人吧？”

    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让陈芷蓦然回过神来。说话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他一身蓝黑色布衣，头戴冠帽，双手背在身后，举止儒雅，似是饱腹诗书的书生；仅有半截的钟馗面具遮住了他左半边的面孔，而面具上本该凹凸不平的裂口被修复得平滑无比，宛若这只面具初来就只有一半。

    “看行头就知道姑娘不是本地人。俗话说的好哇，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男子见陈芷没答应，竟滔滔不绝地自说自话了起来，“姑娘想必有所不知，今日可是北盘城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当下街上这番热闹景象，全都是为了晚上的‘麒麟祭’而准备的。”男子说起话来，和他的装扮简直判若两人。

    “麒麟祭？”

    “没错，”男子目光一闪，继续解释道，“传说每年十月初七，天界的麒麟大仙都将化作兽形，落下凡尘，祭奠昔年在此处与蚩尤部落死战牺牲的麒麟儿女们。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挂上大红灯笼，门外放上麒麟草，静候麒麟大仙的到来。大红灯笼用以招魂，为的是让麒麟大仙和久违的儿女们的魂魄相见；麒麟草也是招魂不可少的材料。次日清晨，为表示感谢，原放有麒麟草的地方会留下麒麟大仙表示感谢的礼物，通常是银两或是玉石。还有传闻，麒麟大仙的礼物，若是给老人当作饰物，则有延年益寿，长命百岁的功效……”

    “那那些戴面具的人又是在干什么呢？”男子的话不由激起了陈芷的好奇心。

    “这个嘛……”男子神秘一笑，变戏法般从双手中变出一个大布包裹。解开来看，里面竟然全是各式各样的面具，除却和街上行人一样完整的，也有男子戴在身上的半面面具。

    “麒麟大仙不喜欢和人接触，所以人们都会用面具扮成其他神仙精怪，这样才有可能得到麒麟大仙的保佑，”男子说着，拿出一个九尾狐妖的面具，对陈芷说道，“戴着面具独自走在街上，运气好的话就会得到麒麟大仙额外的馈赠。嘿嘿嘿，姑娘，怎么样，要不要来一个？价格保证合理公道。”

    陈芷愣了一会儿，连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虽然我是挺想要的，但，我身上没带钱……”

    陈芷说的是事实，在陈兰兰的竹屋里，藏着的几乎全是衣服和树果。仅有的几块铜钱，在下山路上全被她换成了干粮。

    “要不试试这个？价格略低一点，”男子显然是不相信陈芷的话，他又拿出半面女娲面具，不依不饶，“你瞧，其实像我这样只戴半边，也可以得到麒麟大仙的青睐……”

    “对不起，我真的没钱……”面对这样死缠烂打的小贩，陈芷也是无可奈何。

    “唉，”看到陈芷依旧没有丝毫动摇，男子知道再怎么说也没用了，只得把面具收好，轻叹一声道，“那么恕小生打扰姑娘……”

    “等等。”男子正要转身离去，却被陈芷叫住了。

    “莫非姑娘回心转意了？”男子满脸欣喜。

    陈芷微微摇头，问道：“你知道这个城里有姓许的大户人家吗？”

    “咦？”陈芷才问完，男子愣了愣，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握着布袋的手竟开始微微颤抖。“这个……城里的话应该是没有，”他犹豫片刻，回答道，“不过要说大户人家，在附近的五脉山上倒有个许氏山庄，里面住的全是许氏亲属。不过……”

    “不过什么？”

    “那个五脉山常年烟雾缭绕，其中藏有多种毒虫毒蛇，若非山庄人氏，必然会在山上迷失方向。而且还有传言，山上的那些烟雾全都带有剧毒，唯有许家人才能经受，常人只要呆上几日便会身染重病。要不是最近那儿要办喜事，那座山是不允许外人上去的。”男子解释道。

    “喜事？是山庄里有人要成亲吗？”陈芷追问。

    “……是的，昨日山庄里派人来下请帖，说是七日后在许氏山庄将举办婚姻，希望城里大户能来捧场。那个新娘好像叫陈……陈什么的，反正也是大家闺秀。可即便是许家亲自邀请，又有谁敢去呢？要我说，若非许家是名震江南的大户，不然就凭他们居住的这个山头，估计这辈子都娶不到媳妇。”男子说话的时候，目光游移，气息紊乱，似有心事。

    许家……姓陈的新娘……看来真的是他们带走了陈兰兰。可男子的这番话却让陈芷确定了自己的猜想，也坚定了她一闯许氏山庄的决心。

    “姑娘，你该不会打算去那地方吧？”看到陈芷的神情，男子连忙劝道，“那可使不得，会没命的……”

    “既然新娘子都能上去，那我也一定可以，”陈芷却是自信满满，“对了，能麻烦你给我带下路吗？”

    “不行不行，”男子拒绝得没有一点儿犹豫，“这可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开玩笑啊！姑娘你也千万不能去。许氏山庄里住的都不是寻常人。且不说烟雾的问题，”他说的时候，手心都攥出了冷汗，“五脉山里还有妖怪出没！”

    “又是麒麟又是妖怪的，这城还真有意思，”陈芷略作思索，又问道，“既然山上有妖怪，那许家人岂不是要遭殃啰？”

    “许家人一个个都是降妖伏魔的高手，那些妖怪是不敢侵犯他们的。所以对于我们这种一般人还是……”

    “谢谢你，”陈芷点点头，打断了男子的话，“谢谢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但是，就算知道很危险，我也还是要去。我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

    “姑娘……”男子本还想劝下去，但陈芷坚定的神情却让他欲言又止。只见他沉默许久，埋头翻了翻包裹，竟拿出那个狐妖面具，递给陈芷。

    “这个送你。”

    “唉？不太好吧，我不能平白无故收别人东西……”陈芷连忙摆手拒绝道。

    “带着它，麒麟大仙会保佑你的，”男子把面具塞到了陈芷手上，缓缓低下头，“对不起，我也就只能帮你这么多了。那座山对我来说，简直就像是命运中的妖魔。几年前，我爹娘为了某件事上了五脉山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们音讯全无了一月有余，许家人才在山上找到了他们两个的尸首。山庄人说，是妖魔害死了我的爹娘。自此以后，五脉山便再也不允许城里人随便上去。所以我……姑娘，你一定要平安！”

    她望着男子渐行渐远的背影，一股暖流透过手中的面具，不知不觉地涌上了心头。

    话说那男子消失于陈芷的视线之后，便轻身一跃，跳上了不远处的屋顶。在那屋顶上，隐隐传来一首动听而哀婉的歌声。男子顺着歌声找去，见到声音的主人在微风下轻抚发丝，神情陷入无尽的哀伤，闭眸回忆里藏不尽过往一切的怅惘。她身着土黄色鬼绫罗，右手袖子缠有金丝带，乌黑的长发顺腰而下，漂亮的棕色瞳孔中藏着一丝冷峻。

    “鸳鸯瓦冷霜华重，悲翠寝寒谁与共。你的歌声真是越来越好听了。”男子摘下半面钟馗面具，站在女子的身后，不觉赞叹道。

    “你也是，说的话也越来越像真的了，”女子止住歌声，微微睁开双眼，却没有回头，言语中满是冷漠，“爹娘死了……这种理由真亏你能想出来。与其这样拐弯抹角地撒谎，直接带她上山不就好了？”

    “要是这样，如果她出事了，就会像我亲手杀了她一样……”男子摇摇头，神情复杂，似是不愿意去想这样的结果。

    “哼，好不容易才碰见个想去许氏山庄的，你却极力劝阻，”女子的语气冷淡，一字一句都带着刺，“不知道你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愿意让她冒着这个险？”

    “其实我是……”

    “算了，”女子突然站了起来，身上的金色丝带随风飘扬，“只要结果是好的，我便不再计较。我一定会把我爹的东西拿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