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谢兰因(番外)
多年以后, 他终于拿着画笔,完成这幅未完的画。
在疗养院的某个房间,谢兰因双手捧着茶杯, 欣赏着面前的这幅画。
画上的少女的面目已经被他的画笔填充,她笑眼盈盈地看着他,仿佛这欣喜悸动,喜怒哀乐,通通都只属于他。
在谢兰因做过的那些绮丽的梦中,她同样穿着这条红色的裙子,月季花枝叶的阴影投在她的身上, 她像蜀锦般,在他的手下铺开。
如果见过郁棠的人站在这画面前,必然能认出这幅画上的人便是她。
他始终冷漠地旁观她的人生, 为增加趣味, 甚至人为地制造波澜, 他将她当做他的作品, 却不晓得这作品勾人心魂。
走廊响起急切的脚步声, 谢兰因转头, 他想, 对一切作者而言,最危险的事, 莫过于爱上自己的作品。
见到郁棠出现在门口的那刻,谢兰因明白,看来上天还是眷顾他的。
把茶搁在桌上的月季花旁,他笑着同她打招呼,郁棠走进来,看见这幅画, 她的脸庞并无怒意,反倒是抱着手欣赏着这幅画。
“看不出来,原来谢兰因你对我心心念念这么多年,我真是受宠若惊。”
“郁棠……宋拂衣是宋氏集团的人,她和林几何还算可靠,是你可以相信的人。”
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刀,郁棠把玩着这把刀。
“若是你我没有前嫌,说这些话倒还合理,可谢兰因你哪来的脸说这些话?”
“你以为林几何便是全心全意么?林几何不过是为了实现她的事业。”
“谢兰因,几何她们和你是不一样的人,别用你井蛙般的眼界,去揣度君子之心。”
“那林九亿呢?他同我说喜欢你,可在优渥的前程和你之间,他选了前者。”
对郁棠动心思的人那么多,可归根究底,不过都是一群见过他就退散的懦夫而已。
“那也好过你,谢兰因你的喜欢不值一文,甚至还有致命的风险。”
前世的郁棠没有想过,谢兰因的难得的因她而起的悸动,会有被她踩在脚下弃如敝屣的一日。
“是贺迟么?”
见郁棠不说话,谢兰因接着说:“表妹在贺迟身上使的那些好手段,真是让人动心啊。”
“可惜,我在表哥身上用的手段,不足用在贺迟身上的十一,却依旧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表哥的心。”
谢兰因仍旧微笑着,他好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这样鲜活美丽的郁棠,哪怕她此刻给他一个巴掌,连她的巴掌都像是神的恩赐。
郁棠捏着谢兰因的下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你的父亲自/杀了。”
“你以为我会难过么?成王败寇而已。”
“如果不在意谢向荣,你何必对谢清知下黑手?”
谢兰因敲击轮椅把手的手忽地顿住,他说:“你不觉得这次的结果来得太容易了么?”
“若不是谢向荣派了杀手,我未必会绝地反击,这么早便抖出当年的事。”
“如果不是宋氏集团和林几何,这些日子联手对谢氏集团下手,你以为凭你一人之手便可扳倒谢氏集团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错觉,我只知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没有你父亲作恶的因,如何有今日的果?谢氏集团高负债高周转,迟早有今日。”
“当你站到林几何的高位,便注定你要踩着千百人的尸骨,你以为那些人是好相与的么?”
“有表哥珠玉在前,那些宵小之辈,自然不足为惧。”
郁棠转头,划开这幅他珍藏已久的画,她正收刀,却见谢兰因面色平静,这时郁棠才发觉,原来在这红衣少女之下,还藏着一幅画。
画上是谢兰因初次见到郁棠的场景,她躺在桌上,像只待宰的羔羊,苍白美丽而柔弱无助。
“我记下当时的场景,是为了不时回味。”
“谢兰因,你怎么敢?”
因着郁棠的愤怒,谢兰因看见了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她侧对着他,静静地看着窗户,如果不是她微微起伏的胸脯,他几乎看不出她的愤怒,光从窗户投进来,像光滑的丝绸披在她的身上。
她站在朝阳的光辉里,月季花在她的面前结着粉白色的花,谢兰因忽生出几分阴暗的念头。
可这充满朝气的光仿佛无法使谢兰因感受到半点温暖,反倒使他像是身处死气沉沉的落日里,只是将他送进深渊的更深处。
郁棠的手微握成拳,她用刀抵着谢兰因的脖子,只要她用力,顷刻便能夺去他的命。
“谢兰因,你以为我不敢要你的命?”
彼时他只是那场饕餮盛宴的旁观者,此刻宾客的身份反转,他为砧板鱼肉,郁棠作壁上观。
谢兰因当然不会以为郁棠会对他下手,他轻声说:“郁棠……你当然不会。”
谢兰因看着她投在地板上的影子,长长的影子有些失真,他抬手摸了摸影子的脸,很快又收回。
在清晨暖阳的光线里,被谢兰因的动作卷起的尘埃漂浮着,又渐渐落下。
“是,谢兰因,你活不了多久了,我没必要对你下手,好好享受临死前的恐惧和绝望吧。”
谢兰因将桌上的那枝月季花塞在郁棠的手心。
“算是贺你被嘉奖之喜。”
郁棠垂眸,却发觉月季花的花心,躺着谢兰因的袖扣。
“郁棠,能陪我吃完早饭吗?”谢兰因闭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沐浴在清晨暖阳里。
“不能,谢兰因,我们没有再见的时候了。”
这是郁棠和谢兰因说的最后一句话。
数着郁棠离开的脚步声,直到郁棠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谢兰因终于睁眼,原来只需要三十七步,便足以使她彻底失去踪迹。
“郁棠……”谢兰因轻声念着她的名字。
他为郁棠做的,只会比沈遇之为林几何做的更多。
月季花里的那枚袖扣并不普通,里面记载着他搜集而来的各种隐秘,她总会有用到的一日。
她大概会一直恨着他吧,这样也好。
他伸手拉开抽屉,在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枝月季花,上面还残存着些许红色。
谢兰因喜欢月季花,但郁棠不知道。
他拿起这枝干枯的月季花,将它放在心口,他靠在椅背上,按下播放键,耳边响起郁棠背诵《论语》的声音,谢兰因轻敲着轮椅把手,独自享受着这最后的朗诵。
此时曾跟在他身侧的西装革履早已赴了别人的宴席,往日富贵只剩下断壁残垣,无人亲热地唤他表哥,无人在他膝头熟睡。
鲜血般的红色逐渐浸染这朵干枯的月季花,直到轮椅上的人慢慢地垂下他的脑袋。
来送早餐的人捂着嘴发出尖叫,而谢兰因早已听不见了。
恍惚间他似乎回到谢宅,庄园里仿佛刚宴请过宾客,满地狼藉,身体的力气被抽干,谢兰因倒在月季花丛里。
他抬头望着阳台,那里空无一人。
终于,穿着红裙的女生推开门,她着盛装却只是为旁观他的死亡,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灵魂的陨灭,如同前世他旁观她的人生。
过往的一切欢愉与苦痛、欢喜与忧愁,都在这场谢氏高楼的坍塌中成石成灰,最后凝成月季花架下的暗影,伴着明月光里曲折婉转的朗诵声,落在他的袖口上。
谢兰因抬手想要触碰这青春灰烬时,袖口上的灰却又被一阵清风生生吹散。
郁棠从不践踏他人的真心,谢兰因除外。
他记得那时她说:“表哥,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