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妖姬的过往(上)
站在通往起点的路上, 郁棠望着头顶的监控摄像头,不由地眉心微皱。
“从这里到起点,只有这一处监控么?”
贺迟点点头。
“这里怎么没有其他监控摄像头?”
“经典理由,c大经费有限。”
摄像头所对的是通往起点的必经之路, 这里地势险要, 是连通玉带河上半段与下半段的唯一的路。
换而言之, 若有人想要去往起点,除非游泳,走陆路必然经过这条路。
“事发后我们就查看了录像, 监控录像里只有陈暮雨和她姐姐经过这条路去起点的画面, 并没有陈暮雨从这条路离开的画面。”
“她们既然是同时去的,怎么最后却是一前一后到的起点?”
“这件事朝云她很后悔, 姐妹俩其实早早便到了附近,可是她肚子不舒服, 于是暮雨陪她去最近的厕所, 等到比赛快开始, 朝云怕耽误暮雨,就让她先去。”
贺迟的声音夹着几分感伤, 他缓声说:“没想到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 如果当时有沿河配备救生员就好了。”
因着这是划艇俱乐部私下组织的比赛,俱乐部人力和财力都十分有限, 只在起点和终点配备了会游泳的同学充当救生员, 更遑论在沿岸配备专业救生员。
郁棠轻轻叹气, 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白色建筑上。
这是离比赛起点最近的厕所,同样,也是摄像头监控范围外的厕所。
郁棠走进厕所,女厕洗手台的台面, 里里外外都很是干净,像是最近才有人精心打扫过。
厕所的背后,有一条沿河的小道,小道的尽头是这场比赛的起点。
小道上的许多石砖缝隙都生出了杂草,看起来久无人踏足。
曾经这是c大的情侣青睐的约会地,可后来不知从哪里兴起的传闻,说这片地在一百年前曾埋了许多枉死的人,怨气冲天,因此,人们恐惧流言,渐渐不再踏足这里。
“你以为,陈暮雨是怎样的人?”
贺迟顿了顿,他说:“说实话,她的身体里好像寄居着两个灵魂,常常前一刻是她,下一刻便换成了另一个灵魂。”
“此话怎讲?”
“我曾经在爱德华·蒙克的画展上撞见她,她挽着陌生男人,举止亲密,正在欣赏蒙克的经典作品《青春期》,她点评着蒙克的画,看起来对他的生平了若指掌。”
郁棠垂着眼眸,爱德华·蒙克是位表现主义画家,他的作品常常带有强烈的主观性,很容易使观众感到悲伤压抑。
《青春期》描绘的是少女赤/身/裸/体地坐在白色的床单上,她的身后是庞大浓重的阴影,她双腿并拢,双手遮挡着身体的秘密,对性,对身体的秘密,对往后的命运,对人生,仿佛渴望着,而又畏惧着。
郁棠缓声说:“这有什么稀奇的?”
贺迟接着说:“当时手里有点事,我没有过去问好,转头某天,我和她说起蒙克,她却连他的名字都说不完整,仿佛对这领域全无涉猎,而那天我在画展上见到的陈暮雨,仿佛是虚无的影子。”
郁棠思索了片刻,问:“陈家姐妹和许芳辰的纠葛,你清楚么?”
贺迟摇了摇头。
小道的栏杆上满是青苔,唯有此处,青苔缺了一小块,看起来像是有人从河里爬上来留下的痕迹。
恰好此处岸边的坡度和缓,要是有人想爬上来,并不算难事。
青苔的痕迹很新鲜,郁棠想,应该是最近形成的。
可惜期间下过雨,不然她或许能发现更多的痕迹证据。
“郁棠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郁棠轻轻摇头,她说,“你信玉带河有水鬼吗?”
“郁棠,你是不是怀疑陈暮雨并非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贺迟愣了愣,他说,“不过,你有证据么?”
“没有,只不过是毫无凭据的猜测而已。”
“走吧,陈暮雨的追悼会快要开始了。”
陈暮雨的追悼会共三天,在s市的殡仪馆举办,今天是追悼会的第一天。
在追悼会上,郁棠第一次看见了陈朝云,她穿着黑色裹身长裙,她看起来温婉柔静,在她的锁骨,并没有鬼脸天蛾纹身。
不知为何,郁棠脑子里联想到的却是虔诚的修女。
追悼会上人多口杂,郁棠并未找到和陈朝云说话的机会。
至于许芳辰,郁棠看见他眼底青黑,心知陈暮雨的死对他打击不小。
至于陈父陈母,脸上的悲痛做不得假,郁棠想,希望那些传闻没有在这对父母的心上更添一重悲痛。
追悼会上的气氛太过沉重,郁棠索性到外面透气。
江灵均和朋友刚走出殡仪馆,他走到门口,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江灵均。”
察觉到江灵均的目光,郁棠回头,她的手肘放在栏杆上,慵懒地支着脑袋,她缓声说:“我等你好久了。”
在朋友不明所以的注视中,江灵均战战兢兢地走过去,他看着她,仍然记得当时被她戳破心事的窘迫,在她面前,他仿佛没穿衣服,所有邪恶的秘密她都一览无余。
那时她轻蔑地问他:“那想给女生寄腹肌自拍的你,算什么呢?”
那是他内心最深处的秘密,无人知晓,可她知道,简单的一句话,撕开他良久以来的伪装,在他心中留下被郁棠支配的恐惧,因此,他做了好几晚的噩梦。
支开朋友,他半晌才开口:“你来找我干什么?”
“我很好奇,你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参加陈暮雨的追悼会呢?”
“我只是……”江灵均看着有些心虚,他说,“我是出于同学的友谊。”
“你和陈暮雨是什么关系?”
“我不认识她。”
“那你为什么在论坛发帖?”郁棠拿出手机,亮出那张照片,她用软件修复了这张照片,没想到杯子上的倒影,竟然是江灵均。
郁棠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江灵均除了自荐枕席的爱好外,还有自曝自己曾和女生有不当关系的优秀觉悟。
“我不甘心,我只不过想让大家认清她的真面目,她就是个花点钱就能到手的荡/妇……”察觉到郁棠的目光,江灵均顿了顿,继续说,“只要男生给她发红包,她就能陪人家喝酒……”
“那花钱让她陪你喝酒的江灵均,你是什么正人君子么?”
看着郁棠美丽的面庞,江灵均不知哪里来的底气,他说:“郁棠自然帮她说话,你和她是同类,花点钱就能得到的便宜货,贺迟不就被你勾得神魂颠倒么?你开个价吧。”
郁棠并不气恼,这就是幕后人的卑鄙阴险,即使他人构陷的真相确凿,作为女生,只是背负过这样的名声,便足以引来像江灵均这样想撕咬她的鬣狗。
“表面厌恶,恨不得划清界限,内里却早已拜倒在石榴裙下,你大概很鄙视这样的自己吧。”说着,郁棠点击发送,在热帖里发了江灵均的照片。
江灵均的身体摇摇欲坠,他预感到,他的良久以来积累的声名,连同他在内,都即将毁在这名为郁棠的无间地狱里了。
“郁棠,你这样会毁了我……”江灵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我不过让大家认清你的真面目,另外,”郁棠冷声说,“不要对我心存幻想,我很嫌弃。”
郁棠转身,在殡仪馆外四处走着,她并非认同陈暮雨的生活方式,只是讨厌江灵均这表里不一的模样,江灵均表面厌恶女生,动辄便用恶毒的字眼羞辱女生,内心却又渴求和女生接触。
郁棠忽然记起那时在s大的长桥上,陈暮雨说郁棠的名声比她的名声还要差,那时的她似乎对自己的名声心知肚明。
只是陈暮雨不知道,有关她的传闻,并未随她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反而因她的死亡,迸发出了新的生机。
从不远处的台阶上,迎面走来一群穿着黑色长袍的男人。
正中的男人戴着金丝镶边眼镜,大腹便便,四肢却细小,像是在狮子球上插了四根筷子。
他双手抱着一个极为廉价的骨灰坛,骨灰坛上贴着红纸,但隔得太远,内容却看不清,他神情肃穆,满脸悲伤,只是这悲伤像是应景而作,而非发自内心。
郁棠正对上那人看向她的目光,她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不知为何,这人忽地踏空,他连连哀嚎,仍无法躲避整个人跌在骨灰坛碎片上的噩运。
从破碎的骨灰坛里,滚出一颗石头。
石头跳过台阶,一阶一阶往下滚,最后在郁棠的面前停下,她俯身捡起这颗石头,微微心惊后,她抬头看向那位摔倒的流血的男人。
男人不幸跌倒,更不幸的是,摔碎的骨灰坛瓷片恰巧扎进男人的脖子,伴随着他的惊声尖叫,鲜血不停地涌出。
鲜红的血慢慢浸透贴在骨灰坛上的红纸,上面是黑色的毛笔字,其他的字模糊不清,郁棠只看见五个字:严父常立山。
滚到她面前的这颗石头,她曾见过,不过那时它被戴在小石头的脖子上,而不是和骨殖一同混在这昭示死亡的骨灰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