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夏夜
去郁珍珠的长埋之地前, 郁棠回了谢宅，她想，即使她不去, 谢地主同样会来找她。
与其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
穿过偌大的宅院，贺迟推着郁棠往正中的小楼而去，迎面吹来夹着月季花香的风, 郁棠用手支着脑袋。
虽她厌恶谢家，不过不得不说，谢家毕竟有百年底蕴，这些门面功夫还是能看的。
“说起来这是你头回来谢家吧？谢家是不是气派十足？”
谁知这鲜花着锦之下, 竟是藏污纳垢之所呢？
“比不得你美艳无双, 衬得这富豪宅邸黯然失色。”
郁棠回头，却见贺迟满脸笑意，她意气风发地说:“若有一日，我登高位，就雇你当我的侍卫。”
“侍卫？郁棠你使唤我上瘾了？”贺迟好气又好笑地看着郁棠，她的发丝黑亮如瀑，阳光在上面轻轻跳跃。
郁棠的表情倏地僵住, 脸上笼着悲伤的阴翳，贺迟见状, 连忙问:“怎么不说话……”
“你脚踩的地方, 是我死的地方。”
贺迟抬手, 替郁棠把碎发拢到耳后，他温柔地说:“郁棠……不会再有那一天了。”
郁棠的脸上的悲哀倏地被风吹散，她戳了戳贺迟的额头，说:“果然我唱作俱佳, 连你都能骗过去。”
谢地主并不在家，谢宅里只有谢清知和郁老夫人在。
看见郁棠，谢清知满脸喜悦，他高兴地地迎上来，说:“棠表姐，好久不见你……”
在看见郁棠身后推着轮椅的贺迟时，谢清知脸上的喜悦淡了几分，但很快，他的脸上再次浮满笑意。
“棠表姐，这就是贺迟么？”
“是，贺迟，这是我的表弟谢清知。”
贺迟与谢清知目光相接，都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敌意。
郁棠转头，对贺迟说:“你回学校吧，多谢。”
等贺迟走远，谢清知连忙凑到郁棠跟前，他殷勤地说:“棠表姐你下次可以喊我去接你。”
“若果真如此，只怕不等明日，我便要被你的粉丝生吞活剥了。”
“棠表姐，你放心，我会护着你的。”
郁棠莞尔，并没把谢清知的承诺放在心上，见桌上摆着一本《论语》，心知郁老夫人回来了。
看向厨房里忙碌的芳姐，她说:“老夫人回来了么？我还不知道呢。”
芳姐笑容满面地说:“前几天刚从a国回来，棠棠你回来得刚好，马上开饭了。”
郁老夫人一向习惯单独吃饭，这次却破天荒地捎上了她和谢清知。
桌上摆满了各色菜品，惦记着谢地主，郁棠胃口不佳，因此只是盛了一碗汤喝。
“明天有个熟人的朋友，你去……”
“我明天有事……”
郁老夫人手里的筷子微微滞在空中，她语重心长地说:“你长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我明白，可你年纪不小了，不要老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今天那个男孩子和你不会长久……”
贺迟不三不四与她难长久，李红卫那种人渣便与她般配么？郁棠暗暗冷笑，郁老夫人上次拿她做人情不成，竟还存着这样的心思。
“的确不该和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老夫人可知我每每想起李红卫，总是食难下咽，夜不能寐？”
李红卫便是郁老夫人当初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只是不知李红卫的光辉事迹，郁老夫人是否门清。
当初在酒吧若不是靠着前世的记忆，怕是连季沉沉和谢清知都难逃李红卫的毒手。
听见李红卫的名字，谢清知适时地打着圆场，他说:“当初如果不是棠表姐，只怕还有更多人要遭他的毒手。”
郁棠舀了一勺参鸡汤送入嘴中，芳姐的手艺一向很好，不知怎的，她忽有了胃口。
老夫人抬眼看她，依旧是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郁棠心里却明白，郁老夫人越是生气，越是慈眉善目。
想到这里，郁棠的脸上绽出灿烂的笑容，她很少有这样顶撞郁老夫人的时候，只是，郁老夫人听她说这样的话便气不可遏，可知前世她听见郁老夫人的遗言，是何等愤怒与绝望？
“最近没管教你，你便这样同长辈说话？”
谢清知正要开口替郁棠说话，郁棠看了他一眼，说:“我自认态度温和有礼，李红卫的确是恶人，当初连表弟也险些遭他毒手，若我有半点值得夸的地方，都是您教得好。”
郁老夫人看了她半晌，似是想穿透皮囊看清她的内里，良久，她搁下筷子，说:“我不吃了，你们继续吃吧……”
“棠表姐……”
“吃饭吧，清知。”
一顿饭不欢而散，郁棠却吃得格外兴起，等到酒足饭饱，还未等到谢兰因归来。
郁棠本打算在谢兰因房间等他回来，奈何谢清知却拉着她，兴冲冲地向她展示粉丝们送他的礼物。
郁棠第一眼看到的却是角落里谢向光夫妇和狮子的合照，谢向光夫妇和郁珍珠兴趣相投，常常结伴出门探险。
如果没有那场车祸……郁棠怔了怔，同样死于车祸的谢向光夫妇，那场被谢家人称为意外的车祸，不仅带走了谢兰因的腿，更带走了谢清知父母的性命。
不到一年的时间，谢家连续两次遭遇车祸，三人失去性命。
关于郁珍珠的车祸，官方的调查结果是下雨天地面湿滑，恰好车的刹车系统故障，因此郁珍珠才撞上山体，不幸殒命。
而谢向光夫妇的车祸原因，郁棠并不清楚，亦没有官方的文件对事故原因作披露，难不成……
她知道谢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却未曾设想过这样的可能，或许，谢清知父母的死因存疑？
郁棠轻轻摇头，很快否定了这个荒谬的猜想。
只是，调查郁珍珠车祸的谢兰因，在这一系列事件中，究竟是怎样的角色呢？
郁棠沉浸在往事里难以自拔，直到谢清知把一枚袖扣塞到她的手里。
“表姐，你看，这些都是我的粉丝送我的礼物。”
这是枚做工精致的袖扣，郁棠扫了一眼谢清知的房间，满屋子的礼物，大到人形玩偶，小到袖扣，这些礼物虽常见，价格却不便宜，谢清知的粉丝果然财大气粗。
郁棠把袖扣放回原处，看着谢清知天真的脸庞，她忍不住想，此刻的他必定想不到，这些给他寄昂贵礼物的粉丝，同样会给她寄被斩头的老鼠和鲜血淋漓的诅咒信。
郁棠脸上的笑容淡淡的，淡到旁人不认真看，几乎难以察觉。
“清知，听说你谈恋爱了，还来不及恭喜你……”
“哪有的事……”谢清知满脸惊愕，他说，“秦铮说，让我专心学业，不要急着谈恋爱……”
秦铮是她的好舅舅亲自替谢清知找的经纪人，郁棠前世和他打过不少交道，秦铮是个搞事业的人，可惜人品不怎么样。
“可表哥言之凿凿，说你和温婉谈恋爱呢……”郁棠翻出照片，笑盈盈地递过去。
难得的给谢地主上眼药的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
“棠表姐……我没有……这是错位……”
谢清知和她详细解释了原委，郁棠听着，原来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眼底的笑意愈发幽深，她摸了摸谢清知的脑袋，说:“清知，温婉那么喜欢你，你对她多多少少也有心思吧？”
“表姐我真的不喜欢她，最近她老是借朋友的口约我出去，我烦得很……”
“再缠几年，你就会喜欢上她的，我保证。”郁棠低声说。
“表姐喜欢林九亿么？”
林九亿？郁棠差点被呛住，她已经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表哥说，林九亿对棠表姐很上心……所以他才打发林九亿去a国……”
原来林九亿去a国是因着谢地主的私心？郁棠用手撑着脑袋，谢地主竟然会公器私用？可即使谢地主如此做，也不会嘴碎到告诉谢清知。
郁棠转头，打量的目光落在谢清知的脸庞上，去见他的脸庞上仍旧是粉丝爱的那副天真模样。
果然是谢家人，暗地里火上浇油的手段，她实在佩服。
“那表姐喜欢贺迟么？”
“不喜欢，你怎么问这样蠢的问题？”
“表哥说，棠表姐很相信贺迟……”
又是表哥说，郁棠想，谢清知果然年轻，不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
“表哥没有告诉你我喜欢的人是谁么？”
“表姐喜欢谁？”
“我喜欢你呀，谢清知。”郁棠微微一笑，身后的月季花苞浮动。
作为谢清知前世唯一承认的前女友，郁棠知道怎样的神态更得谢清知的心。
这句喜欢，郁棠前世说过无数次，可惜，这样的话，只在听着新鲜时有用，说多了，就像正当季的水果，便宜不值钱了。
棠表姐喜欢他？谢清知几乎愣在当场，梦寐以求的东西突然砸到他的头上，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
“说着玩呢，我没有喜欢的人。”
“棠表姐，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谢清知抓住郁棠的手腕，脸上薄怒未消，只是，她的手温润如玉，尽管生气，谢清知一时有些舍不得放开。
“清知，你不是说你有喜欢的女生么？我可以当你的军师。”
“棠表姐说什么？”谢清知脸上的笑意慢慢地凝固，郁棠说愿意当他的军师，可如果那个人是郁棠呢？
她如果知道，会不会避他如蛇蝎？谢清知没有再说话，他不敢问出心中的疑惑。
他想，大概悲哀的其中一种形式是，他喜欢的人对他的爱慕一无所知，却向他宣传爱情的好处。
“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一定当你的军师，像你这样的年纪，谈谈恋爱多好呀。”
听到郁棠这话，谢清知眼里的光亮慢慢地熄灭，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郁棠的侧脸。
谢清知脸上的笑容很是勉强，他说:“棠表姐，你说真的吗？”
“当然。”
“棠表姐会喜欢我这样的男孩子么？”
郁棠把手从谢清知的手里抽出，谢清知的手还停在半空，他望着自己的手发愣。
“不会，”郁棠慢慢地浇灭谢清知的期望，“我只把你当弟弟。”
“可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郁棠抬头看了谢清知一眼，看得谢清知心底发冷。
他明白，哪怕他开口表白，郁棠不会当真，只会当他是小孩子胡闹。
在夏夜清凉的晚风里，谢清知的心在热汤里熬煮，慢慢沉到锅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