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十八岁的愿望
郁棠很快在新闻里印证了模仿案的真实性。
在a国某座废弃的农场, 警方发现了一具尸体。
死者是位二十岁左右的女性,被发现时身上仅有白色吊带裙蔽体,胸前别着一枝白色山茶花, 死者喉咙处有v形致命伤, 眉目紧闭,神情安详, 双手交叠于腹部,双腿并拢。
白裙裹覆下的尸体并不完整,只留下被掏空的躯体, 尸体腹部有缝合线,法医剪开缝合线,死者的内脏消失无踪, 同样消失无踪的,还有死者的脑部组织。
令舆论哗然的是:除了年龄以外,山茶花、白裙、喉咙处的v形致命伤、消失的内脏, 这些都符合多年前猎人的作案特征。
郁棠摩挲着屏幕上的v形伤口, 这个伤口她见过许多次, 这人看来是猎人的忠实粉丝, 竟然连细节都模仿得这样到位,想到这里,郁棠的脸色愈发凝重, 她隐隐有种预感:这凶手来势汹汹, 或许很难应付。
轻轻叹了一口气,郁棠给a国的警局发了一封匿名信。
发完邮件,郁棠给贺迟打了一个电话,她想问问贺迟有没有关于猎人的印象。
接电话的是一个陌生的男声。
郁棠愣了愣,连忙问:“你是?”
“我是许芳辰, 贺迟的朋友,我和他在川味小筑吃饭,贺迟他喝多了不太舒服,我正要送他回宿舍。”
贺迟这混蛋,喝酒也不叫上她。
“我没喝多,都怪这假酒。”电话那头传来贺迟的声音。
假酒?郁棠挂了电话,她实在想尽快得到答案,立马往川味小筑而去。
在川味小筑的门口,郁棠见到了贺迟,他看起来略有醉意,情况比她料想得好很多。
一堆人围在他身边,在这堆陌生人里,有一张她在照片上见过的脸。
郁棠记得,在双胞胎中,为人稳重的姐姐陈朝云偏爱红色蝴蝶结,而妹妹更偏爱绿色蝴蝶结,看来这个绑红色蝴蝶结的女生应该是陈朝云。
“你是朝云?”
“我是陈暮雨,不是陈朝云。”
郁棠发现说这话时,陈暮雨的眼里流露着某种轻蔑的情绪。
或许这对姐妹花间的感情,并不如她所听说的那样和睦。
这段小插曲很快过去。
贺迟的宿舍楼下摆了一大圈爱心蜡烛,郁棠忍不住惊奇,这种盛大的告白仪式,郁棠只在小说里见过。
只是,这样盛大的告白,若是两情相悦自然皆大欢喜,但若是一厢情愿,就会变成无端困扰了。
下一刻,筹谋这场精心告白的主角终于出现。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沈玉,而她告白的对象,自然是贺迟。
如果被告白的人不是贺迟,加上他的脸上并无被告白的喜悦,郁棠大概还能高兴地吃个瓜。
过了这么久,沈玉对贺迟竟然还没有死心。
“接受她!接受她!”
郁棠心中默默叹气,沈玉这分明是把贺迟架在火上烤啊。
贺迟和沈玉小声地说着话,几乎把不情愿写在脸上,但周围的人沉浸在这盛大的告白中,只是一味地拱火。
“对不起……你会遇到更好的人。”
沈玉紧咬着唇,脸色愈发惨白,发现人群中的郁棠,她又惊讶又恼怒,她指着郁棠,问:“是因为我没有郁棠好看么?你喜欢她什么?”
莫名躺枪的郁棠实在哭笑不得,看来沈玉把她当假想敌了。
“有没有郁棠,我都不会喜欢你。”
“你知道郁棠是多可怕的人么?她是唯一从变态凶手手里活下来的人……”
这句话一出,旁边的人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你不知道我也是从变态凶手手里活下来的人吗?没有成为受害者死去,是值得羞耻的事吗?”
沈玉惊诧地看了一眼郁棠,眼里满是幽怨,转头又看贺迟。
“我会向你证明她不值得,贺迟,你等着。”沈玉捂着脸离开了。
贺迟愣了愣,他立刻转头看向身旁的郁棠。
“郁棠,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
比起那些铺天盖地的谩骂,这种无关痛痒的诋毁实在不足为奇。
似乎是酒劲上来了,贺迟的脸微微发红,他的嘴里突然嘟囔着回家找东西,坚决地拒绝了大家送他回宿舍的打算。
这样倔的贺迟倒是头一回,众人无奈之下只能送他回家。
这是郁棠头一回来贺迟的家,贺迟家住在城南的某个中档小区,比起谢宅的宏大而精致,贺迟家更显人间烟火气,贺迟的家人出远门旅游,因此偌大的家难免显得有些空荡。
等到众人散去,郁棠满脸探究地看着满屋子找东西的贺迟。
“你到底在找什么?”
“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贺迟,我好像从未见你喝醉过。”郁棠歪着脑袋,戏谑地戳着贺迟的脑门,“你现在是在发酒疯?你喝酒是为着什么?”
“我没喝醉,郁棠,我请你喝酒,不对,你脚受伤了……”
贺迟眼神悲伤地看着她,这下倒是郁棠有些不知所措,她实在不明白贺迟眼里的悲伤来自何处。
“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郁棠,你的脚疼吗?”
原来贺迟眼里的悲伤是因着她的脚?郁棠轻轻摇头,她缓声说:“再过两周我就可以告别轮椅了,傻瓜。”
贺迟忽然蹲下来,下一秒,他的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你的头发散了,给你扎头发……”
躺在贺迟手掌心的不是其他,正是那天的珍珠发绳。
郁棠愣了愣,忽然记起贺迟买珍珠发绳时的模样,沉默地看着贺迟递来的珍珠发绳。
“我给你扎头发……”不等郁棠回答,贺迟半蹲在她的轮椅旁,用手指给郁棠梳着头发。
贺迟扎头发的动作温柔至极,以至于郁棠不合时宜地想起了肥皂剧里的场景。
郁棠看着贺迟,却只看见他眼眸清澈。
“你暗恋我吗?你别想……”
“我图你什么?”贺迟瞥了郁棠一眼,他伸手敲了敲她的脑门,说,“不要再问这样蠢的问题了。”
愚蠢的问题么?郁棠笑了笑,她果然是想多了。
扎完头发,贺迟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沙发垫,满眼骄傲地说:“头发扎好了,真好看。”
似乎是怕郁棠误会,贺迟特意说:“我说的是我的珍珠发绳,回头记得还给我。”
郁棠莞尔,轻轻问了一句话。
“贺迟,你有什么未竟的愿望么?”
听到这句话,沙发上的贺迟猛地坐直,仿佛是大梦初醒般,他愣了好一会儿,目光灼灼地看着郁棠。
郁棠试着形容此刻的贺迟,脑袋里冒出来的却始终是一只狗。
“我有……什么愿望……你都会……满足吗?”
贺迟这副虔诚的模样倒是让郁棠愣了愣,她不过随口一问,贺迟这般当真倒是让她无所适从,郁棠轻轻揉了揉贺迟的头发。
但愿贺迟不会来一句一夜暴富,这愿望她实在有心无力。
“力所能及。”
郁棠垂头拨着腕上的手链,等待着贺迟的答案。
晚风忽起,正是诉说愿望的好时候,偏偏郁棠听到了贺迟平稳的呼吸声。
这样的情景,贺迟竟然倒在沙发上睡着了?
郁棠意外地注意到,墙上贴满了贺迟每年生日写给自己的贺卡,在十八岁生日的贺卡上,写着一段话:我,贺迟,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名字。
来不及因贺迟嚣张狂妄的愿望而惊愕,贺迟的手机忽然振动,郁棠瞥了一眼,却看到某些不该看到的东西,是沈玉发来的消息。
郁棠拿起手机,她知道贺迟的密码,自然能解开他的屏保。
沈玉发来的是当年猎人案中她的档案,郁棠的眼中波澜骤起。
她实在好奇,在沈玉翻阅着她的卷宗时,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呢?
惊惧?嫌恶?欢喜?
郁棠莞尔,她倒是没想到,a国的警局已经漏成了筛子,不过也是她小看了沈玉,没想到沈玉还能有这样的神通,能弄来这些被销毁的档案。
档案上是旁人客观平静的笔触,郁棠面带微笑,短短的几页纸,就概括了她在猎人手下艰难存活的漫长时光,她平静的目光慢慢地划过那些字,在沈玉发来的最后一句话上停住。
“贺迟你知道么?她说的变态凶手,不是屠夫,而是猎人……”
理论上,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会有一定的心理创伤。
郁棠从未拿这段创伤当借口伤害过任何人,甚至都不曾向他人显露过这道伤疤,没想到沈玉却拿这段经历当筏子,来讨伐她心理阴暗和城府极深的罪。
原来这也可以成为罪过么?郁棠的目光在沈玉的名字上停留许久,她伸出手指,轻轻点击删除。
郁棠莞尔,看起来,沈玉这个傻瓜,对她的阴暗过往一无所知。
她静坐在夏夜里,双手环抱着胸口,平静地看着熟睡的贺迟,身上似乎笼着神秘的阴影,明明前不久她还和贺迟说着话,而此刻,她仿佛与他人隔着云端。
往事虚无缥缈不可追,偏偏有人刻意拉她入局。
郁棠已许久不曾回想起在猎人手下的那段日子,她对猎人所有的认知,都源于行走在生死钢索时的惊惧。
猎人从不同时享用两个猎物,她落到猎人手里时,在她之前的数十位不幸者已经消陨。
起初她对那些遇难者一无所知,如同她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直到她在房间里发现着她们活过的痕迹。
当她在洗手间的角落里,发现那些不同发质的头发时,无人可想象她是怎样的心惊和慌乱。
猎人并不急着杀她,而是像对待牲畜一般,定时给她食物,督促她定时休息,保持心情愉悦,将她精心圈养在地下室。
手上精致的镣铐,时刻提醒着她阶下囚的命运。
满墙的贺卡与猎人死前的场景渐渐重叠,郁棠立在光影交界处,她记得那时,猎人正坐在沙发上,从碟片里回味犯罪的快/感,电视屏幕里,猎人用水果刀抵着黄裙女孩的喉咙,想要收割她的性命,黄裙女孩满脸惊惧,千般恳求,仍旧无用。
彼时年幼的郁棠很想打碎时间印记,去救这小女孩于水火,她知道这黄裙女孩就是那些头发的主人之一,可偏偏她连那时的自己都救不了。
猎人是个患有心脏病的变态杀手,而她们是无缚鸡之力的女童。
在汹涌的恶意洪流面前,小女孩的手臂难以扭转乾坤。
房间里突然响起贺迟的梦呓。
他的声音将郁棠从虚无的梦魇中拉出,横在女孩喉咙的刀消失无踪,满墙贺卡映入眼帘,床上的贺迟睡得安稳,像是熟睡在仲夏夜的云端,从未被运命的手推落。
郁棠慢慢伸出手,夏夜微凉的风在她的掌心流动。
她忍不住感慨活着的美好,更羡慕旁观者的无知。
叹息良久,郁棠暗暗想:贺迟,愿你永远是张扬烈焰,满腔热血,一往无前。
贺迟的话说得断断续续,并不完整,郁棠费了好大的劲,才拼凑出他的愿望。
“我不想死……想……被记得……”
被全世界的人记得,郁棠莞尔,还真是幼稚无聊而又朴素至极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