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耀眼的林几何
这天, 郁棠在市区里胡乱逛着,谁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她一不小心扭了脚。
她坐在路边, 吃痛地揉脚时,刚好撞见打完工回家的卫从善。
原来她胡乱逛着, 竟然逛到了卫从善家附近?
卫从善停下自行车, 他防备地看着她。
“你来找我?”
“我只是刚好在附近散步。”
“你的脚怎么了?”
“扭到脚了。”
“我家有药酒, 你要不要去我家?”
她痛快地跳上卫从善的自行车后座。
她扶着卫从善的肩膀, 卫从善的身体轻轻一颤。
“怎么了?”
“没什么。”
郁棠的嘴角勾起笑容, 前世的她哪能想到, 粘人精卫从善竟然也有和她这样疏离的一天。
穿过脚下的这条马路, 顺着街上的法国梧桐树走到尽头, 向左拐, 沿着幽长的巷道踩着路灯往里走,路过一棵桂花树,桂花香散尽之后, 再路过一墙油绿的爬山虎,最后再碰见一个种着石榴树的院子。
这是卫从善的家。
卫从善年幼失怙, 母亲改嫁, 由爷爷抚养长大,在两年前,他的爷爷也撒手人寰。
从空中俯瞰,小院呈方状,房屋和房前的空地各占一半。进门便是客厅, 左手边是两间卧房,右边是厨房、厕所和杂物间。
走进卫从善的家,郁棠熟练地在客厅的医疗箱找到了药酒。
“你怎么对我家这么熟悉?”
前世卫从善带她来过这里, 她自然对这里熟悉得很。
“女生的直觉吧。”郁棠揉着脚腕,“能给我煮碗面吗?我好饿,记得在下面卧两个荷包蛋,再放点折耳根。”
她的眼睛像蓄满水的清池,清池之下有一双手,时刻预备着将他人拉入她的囚笼。
拒绝的话没说出口,卫从善一声不吭地去了厨房,掺水,煮面,敲进去两颗蛋。
十分钟后,他端着卧着荷包蛋的面从厨房出来,就这么撞进郁棠的眼睛。
世间最不可辜负的,是美食与真心。
或许是因着前世卫从善给过她真心,在卫从善面前,她总是能找到些许真实的温暖。
吃完这一碗面,够她面对许多风雨。
李会瑶案结束后的第一个周末,郁棠站在林几何家的窗前,静静等待着午夜12点的钟声敲响。
12点一过,林几何提交的11区特殊职业非法的法案将正式生效。
这意味着,那些资本和吸血鬼父母,无法再通过让女人从事特殊职业,去吸血那些生来就没有权利拒绝的女生。
同时,11区会出台部分法则,帮助那些特殊职业从业者学习深造再就业。
前世林几何花了许多力气才通过的法案,有了她这只小蝴蝶扑腾翅膀,竟然也能改变过往。
林几何正在着手《反朝阳村法》,一旦这个法案通过,再不会有父母或组织敢明目张胆地把人性尊严当商品贩卖。
而像常丽丽和常娟这样的存在,必然会逐渐在时间的长河里消失。
“这次的案子明明是你破的,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让媒体少提你的名字么?”
“我知道。”
她挖出了朝阳村,间接导致整个产业链的覆灭,古话说得好,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
在她羽翼未丰前,这些恶意必然威胁她的存在。
“可是,你背负的恶意还不够么?”
“想杀我的人多不胜数,不差这几个。”说这话时,林几何的眼睛亮晶晶的。
如果林几何能一直活下去,郁棠想,大概11区的女性会迎来更多的曙光。
“你知道再过几个小时是什么日子么?”
“是法案生效的日子。”
林几何的眼眶微湿,她高兴地抱住郁棠。
房间里响起林几何微微颤抖的声音,这道声音,穿过生死的桎梏,徐徐地落在郁棠的耳里。
林几何和她,都还活着,真好啊,郁棠轻轻笑着。
“郁棠,我好高兴。”
郁棠悬在空中的手慢慢落下,她轻轻拍了拍林几何的背。
倒了三杯酒,郁棠把一杯递给林几何,一杯递给靠在门框处的沈遇之。
“一杯敬林几何。”
“一杯敬郁棠。”
沈遇之靠在门框,神情淡漠地看着两人,在触及林几何的目光的那刻,他的眼神逐渐柔和。
“一杯敬沈遇之。”
他端着酒杯,轻碰林几何的酒杯,像是两只蜗牛,在通过双方的触角交流。
法案生效的当天上午,林几何发表了一场公开讲话。
“站上这里之前,我刚刚破了一个案子,一个男人,为了钱财,出卖他的妻子、妹妹甚至母亲,看到这些人时,我不禁想,他们哪来的人性尊严是可以用钱买到的错觉呢?”
“有兴趣听一个故事么?一个11区的女生,她生病了,无法工作,她想去领救济,排队的时候,她旁边的男人对她说了几句话,你猜他说什么?”
“你明明只要躺着就可以轻松赚钱,为什么还要来领救济,浪费纳/税人的钱?”
“讽刺的是,那个拿救济的男人,前不久才光顾过她的生意。”
“在过去的11区,母亲可以对女儿说,宝贝女儿,你弟弟结婚还差点钱,你帮帮忙吧。丈夫可以对妻子说,宝贝老婆,我想买一辆车,还差点钱,你帮帮忙吧。弟弟可以对姐姐说,姐姐,我想去补习班,还差点钱,你帮帮忙吧。甚至,在11区的某些地方,这些帮忙可以升级为帮人生孩子,从历史里,我只学到一个教训,永远不要高估人性。”
“大家肯定觉得这是羞辱,可是他们会说,这是法律允许的事,别人可以,你为什么不可以呢?”
“有人说非法化只会让特殊职业从业者得不到保护,实际上,非法化才是对她们最大的保护,诸位以为,当我们将黑/市里的器/官买卖合法化,会有怎样可怕的后果?”
“很多人反对器/官买卖合法化,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合法化后,必然会有人为钱强迫他人出卖身体器/官,每个人都是潜在受害者。同理,现在即使我们将它合法化,也不能维护特殊职业从业者的利益。”
“在现有的情况下,合法化只是保护奴隶主的产业链,保护奴隶主的利益,只是为性别剥削披上一层合法外衣,她们会遭到来自家人、雇主和嫖/客的层层盘剥。”
“关于袁安安的案子,我在网上看到过一个评论,评论说袁安安家庭和睦,她是为了亲情才从事特殊职业,我不该拿她举例子。事实上,我宁愿袁安安永远不会被我用来举例,我宁愿大家都说我在危言耸听,因为每一个例子,背后都有无数的血泪。”
“我点进那位评论者的主页,发现他是家里的弟弟,我很好奇,当他的姐姐缺钱时,他有没有袁安安这样为亲情从事特殊职业的勇气呢?”
“大家觉得这是兄友弟恭,家庭和睦么?既然是兄友弟恭,家庭和睦,为什么偏偏是袁安安成为牺牲品呢?为什么袁安安还会死呢?”
“像袁安安这样的人,她们从小接受的就是躺下就可以赚钱的理念。家长们会认为,既然躺下就可以赚钱,为什么要读书识字?她们只是行走的器官,没有人告诉她们,她们可以有不同的人生,十几年二十几年的驯化,也会让她们失去跳出泥潭的能力。”
“讽刺的是,我在审讯时得知,每次袁安安回家后,她的家人都会打扫房间,甚至,她的母亲在和邻居提起她时,说袁安安是她的侄女,因为在潜意识里,她的母亲嫌弃她的职业不光彩,尽管这并不妨碍她的母亲和弟弟继续用她的钱。”
“我恳请那些对袁安安的苦痛毫无感知的男性同胞们,还有那些生活在舒适区的女性同胞们,想想你的女儿、你的朋友、你的姐妹还有你的母亲。或许有人自认为自己文明开放,但在联邦,还存在许多民风未开的地方,还有许多我们未曾见过的阴暗。z国去年失踪的女性有十万名,这些女性都去哪里了呢?此刻她们是模糊的没有面孔的数字,是生活里的一粒尘埃,但如果某天,我们不幸成为那十万名中的一个呢?”
“我此刻说出的话,不仅为那些已死的女生,更为还活着和即将出生的女生们。”
”我恳请听到这些话的女性,如果你有女儿,有妹妹,务必让她拥有独立的人格,不要成为男人的附庸。同时,我也恳请听到这些话的男性,如果你有儿子,有弟弟,让他成为尊重女性的人。”
“马克思的《资本论》说过,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这个世界上存在过许多袁安安,甚至,当我站在这里时,朝阳村的常娟和常丽丽刚刚失去她们的生命,还有许多没有名字的女生,那些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齿轮碾压的女生,她们都是产业链和由此催生的畸形社会关系的受害者,我们永远不能指望资本的良心,我希望这些东西,永远不能放到阳光之下。”
“我希望那些吸血的蚂蟥家长们,还有妄想复辟过去的资/本们,永远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样,惶惶不可终日。”
“我希望所有的袁安安们,所有的常娟们,都可以得到教育,读书,识字,进步,都可以拥有她们的美丽人生,而不是成为亲情的奴隶,靠男人的施舍活着。”
“我希望过去数千年,女性遭受的苦难不再重现。我希望生理上的弱势,不再成为女性的原罪,我希望所有的女性,不再被贤妻良母这类标签束缚,而是活出自己的人生,我希望不再有丧尽天良的父母,敢为蝇头小利把女儿送进牢笼,我希望不再有无良的资本,胆敢借法律盘剥女性,我希望女性的尊严,不再被人性和利益踩在脚下。”
“最后,我希望大家记得我,是因为我是榜上有名的侦探,而不是因为我的性别,妇女同样能顶半边天。”
所有人都沉浸在惊愕中时,郁棠站起来,第一个为林几何鼓掌。
永远耀眼的林几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