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蒸蒸糕
郁棠赶回学校的时候, 天刚刚亮,她忍着睡意到了教室。
上完早上的英语课,郁棠顶着一双熊猫眼回到宿舍,楼下站着一人, 竟然是卫从善。
最近一直在各个变态凶手之间周旋, 她倒是许久没有关注过卫从善的消息了。
“你在等我?”郁棠走过去, 笑盈盈地问。
“这是我最近几次考试的成绩单。”卫从善把一张成绩单塞到她的手里。
成绩单上几乎都是满分。
“你没有什么话说么?”卫从善垂着眼眸, 看着地上的落叶。
想起上次的误会, 郁棠笑着说:“记得还钱。”
卫从善抬头看了郁棠一眼, 他点点头, 转身离开。
果然是那个傲娇的卫从善,郁棠不禁哑然失笑,她要是多说几句, 又背上别有所图的名头可怎么办?还不如好好地当卫从善的债主。
郁棠回到宿舍,还来不及休息,就接到了宋老从看守所打来的电话, 她之前送过去的众人写的纪念宋雨的文章,宋老已经看过了,他很满意。
宋老希望她能去文殊寺找方丈, 帮宋雨再供几盏海灯, 这种要求, 郁棠当然没有办法拒绝。
事有凑巧, 郁棠到文殊寺时,方丈出去讲经, 还没回来,小和尚引她到后院等待。
在文殊寺的后院,一位老人坐在石桌旁, 桌上摆着棋盘和蒸蒸糕。
老人看着六十岁左右,戴着老式眼镜,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束起,下巴蓄着长长的白胡子,穿着一身灰蓝色中山服,脚上是一双黑色布鞋。
他手执黑子,似乎正在苦恼将棋子落在何处。
烦恼之际,他抓起一块蒸蒸糕,送进嘴里。
蒸蒸糕是将糯米粉放在泡桐或麻柳树制成的锥形器具中,蒸制而成。
早前几十年,这种蒸蒸糕几乎风靡街头,后来随着街头小贩的没落,市面上很少有人卖蒸蒸糕,这是郁棠头一回见着蒸蒸糕。
郁棠原以为老人是在下围棋,细看后才发觉,老人下的是五子棋。
小和尚跑来告诉她,方丈讲经回来了,郁棠正要去找方丈,老人忽然叫住她。
“你是帮宋老头子孙女写纪念文章的那个女娃子?”
这人喊宋老为宋老头子,应该是认识宋老的人,郁棠点点头,她说:“宋老拜托我帮宋雨再供几盏大海灯,您是?”
“老宋头居然不找我帮忙,“江老哼了一声,他说,”免贵姓江,‘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的江。”
原来是江老,郁棠记得之前来文殊寺时曾经听到过和尚和宋老的对话,其中就提到了江老。
“郁棠,枝条郁郁的郁,海棠晓月的棠。”
“你既然来了,就陪我下一盘五子棋再走吧,供灯的事,就让小和尚去和他师傅说吧。”
陪江老下五子棋?她下午没课,下盘棋再走倒也不耽误什么。
“好的,我一定帮施主转告。”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一句南无阿弥陀佛后便离开了。
郁棠在桌边坐下,江老把一盒白子递给她。
她想,如果江老会围棋,郁棠大概会被他杀得片甲不留,可偏偏是五子棋。
郁棠只落了几子,江老那头便落入颓势。
“我刚放错了,重下。”江老拿起刚刚落下的棋子,咬了一口蒸蒸糕。
“江老你要悔棋?”
“悔棋是小狗。“
江老的脸皮实在是比城墙还要厚,郁棠笑而不语。
”我刚刚不过是手抖放错地方了,年纪大了手就会这样,像你这种可爱的小姑娘,对我这种老人多点耐心,好不好?”
可爱的小姑娘?郁棠哑然失笑,看在宋老的份上,默许了江老的悔棋行为。
这盘棋最后还是郁棠获胜。
江老递给她一包蒸蒸糕,说:“这包蒸蒸糕送你,算是谢你陪我下五子棋,我从不占人便宜。”
“谢谢江老。”
回去的路上,郁棠看着手里的蒸蒸糕发呆,蒸蒸糕上缀着黑芝麻,中间放着一粒枸杞,米香诱人。
很快到了晚上,郁棠抱着笔记本进了教室,她要上的课是国学文化课,这门课是每个s大学生的必修文化课。
不过,她选的课比较特殊,其他老师的国学文化课都是一位老师授课,而她选的课是由两位老师一起授课,上半学期是a老师负责上课,下半学期是b老师负责上课。
今天就是b老师来上课的第一天。
她刚在教室中间坐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议论声。
“你听说过这位人称s大终极杀手的江老师么?”
s大终极杀手?郁棠来了兴趣,她转着笔,听着后桌女生的对话。
“没有,我本来想选其他老师的课,但其他老师的课都没有名额了,我看见这门课还有很多名额,所以就选了这门课,你这么说,难道这位江老师为人十分凶残么?”
“买菜要趁早,去晚了就只剩别人挑剩的了,选课也一样,这位江老师,他简直是s大学子的噩梦。”
“江老师他究竟做了什么?”
“被他挂过的学生不计其数,其他老师都是给分多作业少,但这位江老师出名的铁面无情,是个给分特别低的老古板。“
“这么可怕?不过这课不是还有一位老师么?应该不至于那么惨吧。”
“另一位老师是江老的学生……我真倒霉,如果不是那天宿舍网卡,我肯定能选上其他老师的课,谁想到最后竟然选了他的课……”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增多,郁棠用手撑着脑袋,等待着后桌女生嘴里可怕的江老师现身。
上课铃声响起之际,一名穿着灰蓝色中山服的老者抱着书和戒尺准时踏入教室。
看清来人后,郁棠忍不住莞尔一笑。
这位在学生嘴里恐怖如斯的江老师,她几个小时才见过。
“大家晚上好,敝人姓江,从今天以后,这门国学文化课将由我负责。在上课之前,我有言在先,”江老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他说,“君子自强不息,想要高分就凭自己的能力,期末考试的时候,不要拿保研、奖学金之类的借口来找我。”
江老写得一手漂亮的板书,说起国学时头头是道,引经据典更是随手拈来,郁棠想,不论给分高低,江老的确是做学问的人。
江老下棋时耍赖的模样,同讲课时一板一眼的老学究模样,实在是有天壤之别。郁棠想,那些畏江老如猛虎的人,假如知道江老的另一面,大概会惊得连下巴都掉下来。
“什么是国学惟欲其旧?”江老拿着戒尺走下讲台,走到郁棠所坐的桌子面前,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在郁棠准备起身回答问题的时候,江老一个转身回到讲台前,他说:“这位同学,你来回答。
“先得我心之同然者,是圣人,圣人所言,是为国学,真理恒定,恒定者放之四海皆准,亘古同一。”
回答的人竟然是季回雪,郁棠惊得差点把手里的笔掉下来。
杀人狂魔季回雪怎么会在这里?
“好,你坐下吧。“江老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着。
江老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他的背抵着墙,枯树般的手抓着黑板,整个人慢慢地往下滑。
教室里的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坐在第一排的季回雪,他上前扶住江老。
郁棠紧跟着反应过来,她大声说:“在江老的口袋或者背包里,应该有药。”
江老的胸口激烈地起伏着,他虚弱地道:“我……自己可以……”
他颤抖着手从口袋中拿出那瓶沙丁胺醇气雾剂,除去罩壳帽,安装好,又将瓶身倒置,急切地将罩壳口含在嘴中,一变吸气一边按压阀门。
郁棠的目光落在江老手上的那瓶沙丁胺醇气雾剂上,她记得这是哮喘病人用的药。
下课后,郁棠本打算扶着江老回教师宿舍,却被倔强的江老一口气拒绝。
郁棠叹了一口气。
不过江老有张良计,她有过墙梯。
郁棠收拾好书,不紧不慢地跟在江老身后。
发现她跟在身后,江老停下来,奇怪地看着她:“你为什么尾随我?我身体好得很,还没有到需要别人看护的地步。”
“江老师,帽子不能乱扣,”郁棠莞尔一笑,“这是我回宿舍的必经之路。”
等到江老走到教师宿舍楼下,郁棠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老回过头,看着她,说:“这总不是你回宿舍的必经之路吧? “
“作为s大的学生,我在学校里散散心,并不违反校规校纪吧?“
江老哼了一声,差点被郁棠这句话气得拂袖上楼。
“我硬朗得很,活到九十九都没问题,不需要你们这样操心。“
郁棠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江老真是个不听话的病人。
江老摸着胡子,他说:“你上半学期请了不少假,我不会因为你陪我下棋,又送我回来,就放你一马,不扣你平时分。”
郁棠哭笑不得,她可从来没想过靠这所谓的交情去拿高分。
“好的,江老师。”
“不过,如果你期末考试好好考,拿高分也不是什么难事。”
郁棠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江老叫住了她。
“你下堂课还会来吧?不会又打算请假吧?”江老摸着下巴上的小胡子。
郁棠莞尔一笑,说:“当然会来。”
她可不想挂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