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 64 章
这孩子如此情形, 让人不忍,何苑文的事谁人不知,众人当时只作旁观,待到损及自身名誉时却又急着跳出来申辩, 实在不是君子所为。
人群中一些脸皮不够厚的都不好意思出声, 纷纷露出犹豫纠结的神色。
有人对那最先发话质疑的少年道:“算了, 也不必这般逼着他。”
“不行, 这事不能就此罢休。”前头那质问的蓝衣少年还在叫:“你先是那样说,这会又换了说法,到底是什么意思!殿下和太傅既然都在, 还有这么多人瞧着,大家都为你主持公道, 你难道还怕说出来得罪人不成?”
那孩子见他咄咄逼人的样子脑袋更是低了几分, 不敢吭声。
站在他后头的一个身形消瘦的少年平日就与那蓝衣少年不和, 这会是听不下去了:“时过境迁的事,当时也没人证物证你让他怎么说?你为着自己的名声去逼迫当事人, 我还想问你什么意思。”
“我这也是为了他好。”那蓝衣少年急得要跳起来, “为了我们官学, 他这样张口就来,传出话去让太学怎么看咱们?”
那消瘦少年的伙伴是个圆脸的学生, 一听他这话也不乐意了:“你才是张口就来, 你也配代表官学?”
蓝衣少年那头当即也有人反唇相讥道:“不是代不代表的问题, 你难道没听到太傅刚刚说的,说咱们官学风气如此!可说到头来,就算有人对他动手,那也不关咱们其他人的事,凭什么要我们一道声名受损。”
张太傅原本听了这一脑门官司, 没想到里头还有自己的事,他刚要开口却被那消瘦少年抢了个话:“你这是在骂这小孩还是在骂太傅?”
他转头看了看那个孩子,又沉声对那蓝衣少年道:“孟执思,你已经站在高处凝视他了,现在还要苛求他照顾你的声名?我就问你配吗?”
他旁侧的那个圆脸学生也不客气,根本不给孟执思开口的机会,连珠炮一样地刺他:“既然话说到这分上,孟执思你也不必在这装腔。”
“我且问你,上个月你是不是还在学里同其他人说过,说看到有个学生在角落里挨揍,当时你是不是一脸的幸灾乐祸,把此事当做个乐子,甚至还嘲笑那个挨打的学生!”
“你这样一个人还好意思把自己摘出去,好意思在这逼问别人,说要帮别人主持公道,你配让别人信任你吗?”
那孟执思叫人三言两语拆穿,脸上微烧,强辩着不肯承认:“我没有说过这种话,你有什么证据指摘我。”
那消瘦少年脸上顿时露出讥讽的笑:“你瞧,证据,可不是问人来要证据了吗?自己推得倒快。”
孟执思当即脸上火烧火燎起来,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荆宋你莫说我,你若见着了那等霸凌,你自己可敢去阻拦?你要是也不敢,何必朝着我说三道四。”
他倒也不敢说是何苑文,只说是这类情形。
“是,我承认我不敢,我不是程秋练,没他那份底气,但我不屑做人的帮凶,也不想洋洋得意地要求这孩子,逼迫这孩子,你不觉得你这副高高在上,自认不可被寒门冒犯的样子,才最为可怜吗?”
身形消瘦的荆宋,世家出身的荆宋,很早很早就看清了自己所处的地方,这是一个寒门望而莫及的地方。
荆宋明白自己同他们的处境极为不同,他天生享有着一些寒门够不到的东西,权力、资讯、甚至入学太学的资格。
他明白自己对寒门的世界处于一种无知的状态,所以当那个孩子低下头的时候,他看到一些人露出不理解的神情——这里有殿下在啊,有太傅在啊,为什么不肯说呢?
他想起虞舟渔从前对他说过的话:因为他要龟缩起身体,用息事宁人的态度来获得苟存啊。
很可笑很可怜,也很刺痛……
夏黎黎与张太傅一时都沉默了,两人对视一眼似乎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夏黎黎蹲下来看着那孩子,拨开他额前汗湿的碎发:“没关系,没关系,有我在,你要是没想好就不需要去指认谁,我敬佩勇敢,也尊重退缩。”
一旁的荆宋默然听着,尊重退缩吗?他从前也不是没有见过何苑文欺压别人,虽然心中不忿但他保持了沉默,这何尝不是一种退缩呢?
“你只要告诉我,刚刚说话的这些人里有对你动手的那个吗?”夏黎黎对那个孩子道。
那孩子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摇了摇头,他终于张开嘴颤声道:“我不认识打我的人是谁,我之前没有见过他,也叫不出他的名字,证据……我确实也没有证据,当时并没有别人看见。”
难怪,他若是当众说出来难免被对方指个损害声誉的诬告,到时候连绵的官司若是下来,他根本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夏黎黎转头去看孟执思:“你也不必再说了,打他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不用着急上火,你既不想理会这孩子的事,便不用站在这了。”
夏黎黎本意是不想再激化矛盾,没想到这一句话倒像是一个巴掌一样直接甩到了孟执思的脸上。
他本来就没有同情这孩子,他自觉不必同情别人,他觉得自己的名声比这孩子的事重要的多,却还说着什么主持公道的话。
这孩子要是说出了那个名字,他之后绝不会揽这事,官司又不会套他头上,他顶多在一旁帮忙谴责两句。
夏黎黎的话像是扯掉了孟执思身上最后一件遮羞的布。
一时间,周遭的目光如针如刺般投到他身上,让他再也站不住,孟执思恨恨一跺脚,转身逃也似地走了。
而原本在他周围的其他人也都反应过来,纷纷露出愧色。
时人崇尚君子之风,像孟执思这种细想起来确实太过了一些。
夏黎黎原还想着如何处理这事,却见后头走来薛静言、程秋练几人。
“这是在做什么?怎么都围在此处。”
眼看着就要上课了,夏黎黎便将周围的人群全都赶散,又将这事同几人说了一下。
没想到几人还没说话,后头有个长得很黑的少年忽然走过来。
他看上去十分紧张,手脚一时间都顺拐了,他旁侧的同伴本来要将他拉走,一时没拽住,只好眼瞧着他上前。
“是你啊?”薛静言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当时在恭室挨何苑文打的学生。
“是……是我。”那少年似乎鼓足了勇气,“殿下说愿意帮忙,那能听下我的指认吗?”
“这事……这事薛公子程公子应该都清楚,何苑文那日欺凌于我。”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转头对那孩子道,“你记不记得当时打你的人长什么样,是不是左边眉毛下头有一个很大的痦子?”
那个被张太傅牵着的孩子见现在人少,终于犹豫着点了下头,他指了指鼻梁一侧低声道:“这边有一道疤。”
“是何苑文。”那长得很黑的少年便道,“你要是见到他能认得出来吗?”
那孩子又点了一下头。
几人面面相觑,似乎没料到这个长得很黑的少年愿意指认何盛霖,但即便有指认有人证,这大约还是一桩难以处理的事。
一旁虞舟渔便低头思索了片刻,随后,他道:“我有个主意,保准抓他个现行。”
……
午间休息时,夏黎黎在茶室后头的小园子找到了何苑文,她对后头的那个长得很黑的少年招了招手,示意他出去。
那少年似乎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脸色微微僵硬,但还是勉强忍着,朝何苑文走去。
何苑文原本正百无聊赖坐在石凳上喝茶,忽然看到他,便说了一声过来。
那少年脚下当即顿了,有些没出息地想要扭身逃跑。
何苑文却上前一把抓住他地领子,嬉笑道:“你跑什么?还没挨够我的揍?上次没打断你的腿你现在是不是骨头痒啊第一名?”
“你说你学业那么出色做什么?学得再好难道还能出人头地?”
站在拐角处的张太傅和官学祭酒听见他说这话,都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那少年惊慌地摇摇头,才要开口,何苑文的一个巴掌就落了下来。
他的掌风似电,但有一只手比他的速度还要更快,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何苑文一抬头便看到程秋练的脸,他愣了一下转眸,发现后头的拐角处又呼啦啦出来一群看热闹的学生,不仅如此,就连祭酒都在,他的眼睛猛地睁大了,脸色骤然一变。
他转脸看向那学生,恶狠狠咬牙,“你敢阴我?”
何苑文一句话才落,夏黎黎就上前,一个老拳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猛然一痛,不由地撒开了那个少年。
“这一拳是为了那些受你欺压的学生。”夏黎黎说道。
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帝姬殿下会突然出手,就连张太傅和李欢也一时傻了眼。
何苑文暴怒而起却被程秋练虞舟渔一左一右摁住,他嘴角破损滑落一道血沫,竭力吼道,“你敢用私刑?!”
夏黎黎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忘了我是谁了?”
她揉了一下手腕,五指上的铜指环闪闪发光,夏黎黎回眸看了看在场的其他学生,“你们以前都说我行事荒唐,嚣张跋扈。”
“我啊,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行事荒唐。”
“嚣,张,跋,扈。”夏黎黎眯着眼对着何苑文一字一顿道,手下毫不留情又是一拳凿在他的肚腹上。
她的拳头没有离开,脸却凑近,低声在何苑文耳边道,“这一下是为了夏灯。”
夏黎黎连打了两下,这头的张太傅和李欢才从震惊众反应过来,如梦初醒般地叫人去拦夏黎黎。
这头何苑文还在拼命挣扎,夏黎黎见人来拦,便也一步退开。
正是这时,不知从哪里跑来了一名小厮。
像是急得狠了,他跑过来口中还胡乱喊道:“少爷不好了,不好了,家中出事了……”
他跑到一半,忽然就看清了何苑文狼狈之极地的样子,后头的话就都一下子卡了壳。
夏黎黎似乎知道他为了什么而来,笑了一下,“来得正好呢。”
杨均泽今日没来学里为的就是这事,夏黎黎朝着那小厮招了招手,“你是何家的下人吧,你来告诉何苑文他家中出了什么事。”
何苑文红着眼瞪着夏黎黎,他从喉间呸出一口血:“殿下仗着身份就这般行事,你会后悔的!”
“少爷别说了。”那小厮哪顾得上其他,想起他来这的原因又是急得心烧,一时慌张直言道,“府上来了不少官兵,说是……说是要抄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私盐案马上结束哦耶感谢在2021-02-10 23:53:55~2021-02-11 23:4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迎刃定律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