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阴阳师手记（九）
“听说了吗？”
“你说那晚上天皇陛下驾幸松鸟阁的时候, 发生的怪事？”
就见偏殿的一角，两个小臣蹲在木柱之后，窃窃私语道。
“这件事真是非同寻常, 不是吗？”其中一个小臣露出害怕的神色：“在场的人都信誓旦旦说自己看到了一个不明来历的白色的影子, 从那以后, 宫中的怪事就接二连三地出现了呢！”
先是宫中种植的柏树无故病死了很多, 也没查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有人说是虫蛀，有人说是缺水。
可是有个侍女却战战兢兢地发誓, 她有一天晚上，亲眼看到了一个白色衣服的女人站在柏树前面, 手里拿着锤子, 一下下地将钉子楔进柏树中。
她甚至听到这个女人一边笑, 一边祝祷道：“让天皇就像这柏树一样吧！”
在宫中, 长青的柏树确实象征着天皇。
随后, 宫中的御酒监发现, 窖藏的几十桶清酒全都空空如也，木桶中一滴也不剩。
仿佛一夜之间，被某个大腹便便的妖怪, 就像鸟山伏满所撰写的《百鬼录》中提到的一个善于饮酒的鬼魂, 一个叫‘酒太郎’的妖怪喝掉了一样。
御膳监也遇到了怪事，很多食物从出锅开始就腐烂了, 端到天皇桌上的饭菜, 甚至出现了死鸟的头部。
还有宫人宣称, 在夜晚走路的时候，明明近在咫尺的宫殿，却绕了两三个时辰, 也未曾走入。
还有一个因为感染了风寒，肚子居住的侍臣发誓，他在半夜听到了敲门的声音，一个女人一边敲门，一边柔声细语地让他开门。
“天皇在哪里？”
一道声音幽幽响起。
“对，就是这个声音。”小臣点点头，却猛然一僵，因为这个声音分明是从身后发出来的。
两人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白色衣服的女人站在他们身后，披着头发，看不清正脸——
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走来。
“啊——”
御正殿。
宽阔的大殿中，不知从哪儿来的风刮起了帷幔，露出了京极天皇神色不定的面容。
“宫中出现了妖异之事，”天皇道：“你也听说了吧，伏满？”
一个穿着宽松轻便的道袍，头上白发、满脸皱纹的老头跪坐在对面，一双下垂的三角眼里闪过笃定的光芒。
“老臣听说了一些。”鸟山伏满点头道。
“那么你是什么看法呢，”天皇道：“作为法力高深的阴阳师，你可知道这些妖异之事是怎么回事？”
鸟山伏满也不隐瞒，直接点破：“陛下，老臣认为，这一切的妖异，都是因为宫中出现了……怨灵。”
“怨灵？”
“是的，陛下，”鸟山伏满道：“一个白色衣服的女人，是吗？很显然，这就是怨灵本体，她在漫无目的地寻找着陛下您，很显然，这个女人和您有关。”
天皇幽微的声音响起：“……女人吗？”
“是的，陛下，而且是一个新死的女人，因为不甘和嫉妒，她的灵就飘荡在宫里，”鸟山伏满道：“她寻找着陛下，不想见到陛下和别的女人亲热。”
“不久之前，宫中有个女人死去了，”天皇道：“将自己投进了御水阁的池塘里……朕记不得这个女人的名字了，好像只是个侍女。”
“应该就是她了，陛下，”鸟山伏满颔首道：“她因为嫉妒或者羞愧自尽了，死后的灵也充满了嫉妒和羞愧。”
“那么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吗？”天皇道：“宫里因此很不安，这不是一件好事。”
他看了一眼鸟山伏满：“请做法驱逐她吧，伏满。”
“是，陛下，”鸟山伏满前倾身体：“老臣会举行一次‘大祓’，驱逐这个怨灵。”
芷萝宫。
“天皇陛下派小臣来，提醒各位娘娘，”帘后一个小臣躬身道：“这几天鸟山伏满大人要在后宫举行‘大祓’，请各位娘娘酉时之后，不要离开自己的宫殿。”
“好，我知道了。”惠子女御点头道。
“大祓？”一旁的孙笑笑问道。
“一种驱逐怨灵的祭祀。”惠子女御神色淡淡。
“所以天皇觉得宫中有怨灵？”孙笑笑道：“谁呢？”
“在宫中凶死的人吧。”惠子女御道：“……这样的人，也许并不止一个呢。”
听她的意思，除了梨香，似乎还有别人？
“听说一切都是从天皇陛下驾临松鸟阁的那一晚开始的，”惠子问道：“据说出现了白色的影子？”
“很多人都声称看到了那个影子，”孙笑笑道：“但我并没有亲眼看到。”
“白色的影子……”惠子女御笑了一下，陷入了回忆：“我小的时候，父亲去世，母亲落发出家，在寺庙中为父亲诵经祈福，年仅六岁的我本该在庄严的佛号声中得到宁静，然而寺院的白色经幢却变成了白色的影子，总是在我的梦魇中挥之不去。”
“寺庙里的和尚和阴阳师们都说，人死之后还有另一个世界，”惠子女御道：“母亲因此捐赠了大笔的财产，以求父亲在另一个世界里得到超度。每次他们都会说，父亲在另一个世界怀有怨恨，需要平息，于是每次母亲就会花钱做法。”
“得不到满足和平息的，究竟是亡魂，还是活在世上的人？”孙笑笑不由自主道。
惠子女御笑了一下：“你这句话，皇后娘娘当年也这么说过。”
“皇后娘娘？”
“是的，皇后娘娘也在京都的寺院待过一段时日，”惠子女御道：“我那时候因为年龄幼小，和她玩不到一起，不过皇后娘娘有自己的玩伴，一个寄居在寺庙的浆洗女工的女儿。”
“她就是……美纯奈子，”惠子女御道：“想不到吧？”
孙笑笑确实吃了一惊：“这么说，皇后和美纯奈子早就相识了，一个贵族之女，和一个平民的女儿？”
“是的，她们的友谊超过了身份的鸿沟，”惠子道：“皇后的母亲听闻了这件事，当然不会允许，于是断绝了她们的关系，并且将美纯奈子一家从寺庙里赶走……然而皇后娘娘不想失去她的好朋友，因此她做出了一个决定，绝食。”
这个反抗不可不谓激烈了。
“绝食吗？”
“是的，”惠子道：“皇后的母亲不得已，便重新召回了美纯一家，两个女孩在闺阁之中形影不离，很多场合，都是成双成对的出现的……直到京极四年，天皇选妃，皇后娘娘入主中宫。”
皇后入宫之后，思念自己的伙伴，于是召美纯奈子进宫，然而谁也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天皇在皇后的宫中看到了美纯奈子，一见钟情，于是美纯奈子留在了宫中，并且成为了天皇的……宠妃。
这个故事可太狗血了，孙笑笑啧啧道，好闺蜜直接插足婚姻，背刺一刀啊。
“皇后……对这件事应该很愤怒吧？”孙笑笑道：“毫无征兆被朋友和丈夫背叛。”
“是的，”惠子道：“即使美纯奈子多次想要解释，皇后娘娘都紧闭着大门，没有再见她，之前很喜欢的雅集、诗会，也不再参加……连动人的和歌，也没有再传出一首。”
孙笑笑不由自主对皇后产生了微妙的同情，她甚至觉得美纯奈子之死，如果真的是皇后所为，也算情有可原。
谁能忍受这种痛苦，换了孙笑笑，她恨不能冲上去就掐死这对狗男女。
酉时一到，天色暗淡下来，这个时刻正是阴阳交界、模糊不明的时刻，据说是沟通阴阳的最好时机。
御水阁中，就见阴阳师们拿着桃木剑四处游走，吟诵着驱鬼的符咒，围着中央一个身材矮小、面容精瘦的老头，不是别人，正是鸟山伏满。
就见他长袖飘飘，站在特定的位置上，大喝一声，袖子里就飞出了几张黄纸来，手中的桃木剑对着黄纸一刺，就穿透了黄纸，回手的时候擦过旁边的烛台，那张黄纸霎时就被点燃，变成了燃烧的火球，在空中飘荡着。
火球渐渐变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在半空中仿佛太阳一样升起。
这一幕让御水阁对面的宫人们发出了惊呼。
厉害啊厉害，孙笑笑不由得感叹道，跟真的一样，只不过火球里的火苗微微发青，如果说那张黄纸上没有涂抹上硫磺和磷粉，打死她也不信。
为了骗人，这个鸟山伏满当真是下了苦功夫啊。
最后，火球落下来，化为了灰烬。
就见鸟山伏满含了一口黄酒，喷到了灰烬上，很快灰烬之中，露出了一截饰物。
侍女们用来挽住头发的木簪。
“侍女梨香的亡灵，已经得到了驱逐。”就听鸟山伏满宣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