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摩登年代（五、六）
天刚刚发亮, 陈星就被马场管理员的怒吼声惊醒了。
“嘿，你个懒虫，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做梦, 看不到赛马已经叫了两遍了吗？！”
在这样的呵斥声中, 陈星又开始了繁重的体力活, 给咴咴叫的马匹喂了一遍草之后, 还要清理赛道上面的石子和异物。
甚至他还给两匹马做了全身按摩, 因为第一场的赛马就在早上十点，大部分都是昨晚上意犹未尽的客人们提前押注的。
“装个样子就行了, 你还真这么死心眼啊，那边有专业的按摩师呢, ”骑手敦克将他拉了起来：“走, 看赛马去。”
陈星被他拉到前台, 就见八个敞口的窗台上面已经开始了售票, 有的是单纯的观看比赛, 不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看客是会下注的, 这也是马场最主要的资金来源。
“八匹马，不同的赔率，”敦克就道：“你觉得哪匹马会赢就可以下注, 如果你赢了, 就会按照赔率付钱给你。”
“听起来挺简单，”陈星其实有点跃跃欲试, 不过他比较谨慎：“不过我得研究研究, 确定这些马到底哪一匹才能赢得比赛。”
“明智的人, ”敦克赞扬道：“瞧，马已经上了跑道。”
陈星抬头望去，发现这几匹马虽然颜色不尽相同, 而且有高有矮，但看起来都不错的样子，单凭肉眼区分，实在有点困难。
不过很快，一匹纯白色的马就打着响鼻步入了跑道，它的出现，一下子吸引了陈星的目光，因为这匹马鬃毛修长，油光水滑，灵敏而神骏。
“就是这匹！”陈星指着这匹马，目不转睛道：“7号，它叫什么？”
“辛森，白国王辛森，”敦克古怪地笑了一下：“它长得很好看对吧。”
陈星点点头，“我感觉它似乎迫不及待想要赛跑了，它好像很有信心的样子。”
“没错，”敦克道：“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很快不少看客涌入前台，原来都是投注7号的，他们欢呼着，透出热切的光：“辛森！白国王辛森！”
看来自己的选择没错，这匹叫辛森的马如果不是常胜将军，是不会赢得这么热烈的欢呼声的。
陈星眼疾手快地押了赌注，并领取了一个号码牌，他和敦克因为是马场内部人员的身份，占据了看台一个好位置。
很快管理员出现了，拿着喇叭在高台上喊起话来。
“安静，安静！比赛马上开始了，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要越过看台，最后重复一次，本次比赛设置奖金100张线券，看看究竟是我们永远受到欢迎的小斑点拉拉还是白国王辛森能获得……”
他一提到白国王辛森，人群顿时爆发出喝彩声，很快一声枪响，赛场上的骑手们就跃上了马匹，开始了比赛。
赛程一共六圈，在第一二圈的时候，八匹马几乎是齐头并进，不熟悉赛马的陈星瞪大眼睛，还吓了一跳，不过等到第三圈之后，差距就出现了。
白国王辛森一骑绝尘，冲在了最前面，轻盈地像是天边的云朵。
陈星一下子兴奋起来，“看，辛森肯定要胜出了！”
第四圈也是如此，辛森保持着绝对优势，看台上的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我不明白赌马有什么意义，”趁着空隙陈星道：“这看起来毫无悬念，你不这么认为吗？”
“其实我更看好3号，”敦克笑了一下：“就是那个一只耳朵耷拉着的褐色母马。”
陈星注视着赛场，却惊讶的发现第五圈开始的时候，3号那匹马似乎在一点点超前，每当一个弯道的时候，它似乎就能多余前进一两米，直到超过两匹原本在它前面的马。
陈星瞪大眼睛，这匹母马表现出了强韧的耐力，它距离辛森也只有十米不到的距离了。
“天啊，难道这匹母马会赢？”陈星不由自主揪起心来：“看来你才是眼光独到的一个，敦克，你压的这匹母马真的有赢的潜质。”
敦克双手插在牛仔裤里，神色有些复杂，他并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摇摇头：“往下看，还有半圈了。”
就在这半圈里，情况又一次发生了变化。明明已经追上了辛森的母马却忽然变得犹豫起来，它的步伐越来越慢，甚至快要抵达终点之前，还可笑地原地停顿了一下。
辛森赢了，它迎着人们的欢呼声，仿佛英雄。
“这是怎么回事，”陈星大声道：“为什么那匹母马最后一圈会落后？看起来就像是不敢跑一样！”
“嘘，”敦克比划了一个手势，将陈星带出了看台：“这是马场的潜规则。”
“什么潜规则？”陈星问道。
“我得慢慢跟你解释，首先，你能分得清赛马和一般马匹的区别吗？”敦克问道。
“以前分不清，但现在可以，”陈星就道：“看得出来，赛马品种更高大，四蹄更矫捷，肌肉健美……一般的马匹没有这么优良的体质，还有神气活现的精神。”
“对，纯种马和不纯种的马，很容易就被分出了高下。”敦克道：“马场中，几乎很少看见不纯种的赛马，那都是用来逗笑的，然而纯种的赛马中，又分为种子和废马。”
“废马？”陈星道。
“废马就是参与过比赛，最后却因为各种原因被淘汰的马，”敦克道：“它们也曾赢过，也曾有过骄傲，然而当它们不能再参赛的时候，就会被残忍地当做种子的陪练，知道怎么训练他们陪练吗？跟训练它们赢得比赛是完全相反的训练方式，人们会想尽方法折磨它们，磨掉它们的骄傲，甚至在它们跑到前面的时候狠狠鞭打它们，不让它们超过种子，以这样的方式，培养种子赛马的自信。”
如果这些马匹不听话，那就断掉它们的食物，不让它们睡觉，直到最后它们只能乖乖屈服，落后于被培养的优质种子赛马之后。
“为什么要这样？”陈星皱着眉头道。
“因为那是一匹母马，母马的黄金赛期很短，它们就算取得过成绩，最后也要沦为生育的机器，剩下更健壮、更适合比赛的下一代，它们的利用价值就那么多，都会被无情地榨光的。”
敦克看到陈星的表情，恍然道：“你问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么残酷的制度？因为马场要赚钱啊，辛森已经创造了不败的奇迹，它每年可以给富兰克林带来超过几百张面券的利益，它是被竖起来的旗帜，是不能被打败的……至少在彼得拉克的马场中。”
“辛森赢了，快去兑换奖金吧，”敦克道：“别忘了把木牌还给工作人员。”
陈星点点头，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木牌，这才发现因为看比赛紧张的缘故，他的手汗已经打湿了木牌。
一个普通的、刻着赛马名字和号码的牌子，不过等翻过来，上面却刻着一行字：
“you only have one ce to save the world”
摩尔电影公司片场。
广告背景布已经拉开，不少工作人员忙碌着，确认着最后的流程。
“嘉丽小姐来了。”
嘉丽走了进来，轻松地和众人打着招呼，她虽然如今正是大红大紫的时候，却没有其他明星的架子，在环视一圈之后就询问道：“我的搭档呢，那个叫沈之言的？”
导演在车旁挥手示意：“在这儿，我正在教他如何面对镜头。”
嘉丽站了起来：“我来。”
她走进沈之言，却不由自主露出欣赏的神色，因为车里换了一身西服的沈之言，顿时凸显了锋锐和稳重交织的气质，十分符合几天的汽车广告，就像巴拿马车为自己下的定义一样，既风驰电掣，又平静无言。
导演滔滔不绝地讲着，时不时用怀疑的目光看一眼沈之言，因为后者根本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导演只觉得他可能根本演不出来自己讲的东西。
很快广告开始。
舞会上，女主角嘉丽只用几个动作就表现出了角色的风情万种、游刃有余，随即，一个意外发生了。
一杯红酒倒在了她洁白的裙摆上，浸出一大片洗不掉的红色。
人们为这个变故发出惊呼声，然而女主角却不以为意，大大方方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背景音响起：“always beauty……”
而远处，一辆巴拿马车正在穿越山海，风驰电掣而来，中途遇到了一次地震和塔防，崭新的车面染上了尘土和泥巴，但车标却熠熠生辉。
女主角走下台阶，就见到车窗打开，露出沈之言饰演的男主英俊的脸，两人相视一笑，女主就坐上了车。
身后是发出惊叹的人群。
背景音再次响起：“always beauty……”
“完美！太完美了！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地完美！”导演在镜头前跳得三尺高：“这真是无与伦比的杰作！”
他打开回放示意工作人员过来看，就见嘉丽小姐饰演的女主美丽自信、高贵优雅、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都是风情。
而最令人瞩目的居然是沈之言，从车窗拉下来露出面容的那一刻起，他就引发了现场低低的惊呼，因为他的侧脸实在是太完美了，那种嘴角只是淡淡升起一个弧度，却胜过千言万语的感觉，塑造了一个卓尔不群、将强大和自信深藏在内心的真正男人。
“这个角色，真是选对了，”导演非常满意：“这都是嘉丽小姐的眼光独到，我想这个广告一定会大获成功的。”
“什么东西大获成功？”
随着一个声音从门口响起，嘉丽小姐居然是最先做出反应的人，她像个百灵鸟一样跳了起来，露出惊喜的神色：“布斯，亲爱的，你来看我了！”
酒厂场主布斯哈哈大笑着走进去，拥抱并亲吻了嘉丽：“亲爱的，你真是太美丽了。”
“哦，布斯先生，”导演看起来完全清楚布斯先生和嘉丽小姐的恋人关系，他乐呵呵地解释道：“刚才嘉丽小姐拍摄了一则令人惊艳的广告，我预感这则广告很快就会风靡整个克莱德！”
“巴拿马的汽车广告？”布斯非常高兴，他坐在镜头前的椅子上看了一遍回放，似乎有些惊讶于沈之言的出现：“这个家伙看起来挺不错。”
“当然，”嘉丽小姐也情不自禁地赞美道：“我感觉他有一种特别的气质，说真的，以前我的偶像一直是高追克，你也知道，戏剧届的高追克先生是无与伦比的丰碑，就是因为他拥有独一无二的演技还有气质……但现在我觉得这个沈之言，似乎也有一种气质，如果他继续发展的话，说不定就是下一个银幕巨星！”
布斯的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嫉妒，他扭过头询问道：“这个叫沈之言的演员，一天的酬劳是多少啊？”
“一张线券，先生，”导演道：“他还没跟我们签订合同。”
布斯看起来心情愉悦，“……多余给他发十张线券，作为今天他照顾和配合了我的小甜心的酬劳。”
“哦，你不能这么打发他……”嘉丽似乎有些不满。
“听我说，亲爱的，我可不想你美丽的眼睛落在别人身上，哪怕一刻，”布斯看起来十分擅长说一些甜言蜜语：“何况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巴拿马汽车的老板杰米先生，对我们发出了邀约。”
“杰米先生？”嘉丽道。
“对，他跟我谈起你的时候，自称是你的仰慕者，”布斯握着怀里女人的手：“他看过你演的《摩登年代》，还看了不下五遍！”
“那又怎么样？”嘉丽道：“喜欢这部电影的人多了。”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布斯道：“否则他又怎么会选择你来代言巴拿马汽车？那么多的明星抢破头都想得到这个待遇优厚的代言，然而他却给了你。”
“今晚上他会请我们吃饭，一个简单而隆重的晚餐，”布斯道：“我们必须给借助杰米先生给的面子，亲爱的，一顿便饭而已。”
然而嘉丽似乎不太情愿，“我不太喜欢他看我的神色……”
当然这句话她说的并不清楚，布斯也没有再问，只是一直在说服她：“亲爱的，我说过，你还可以再上一层楼，你在电影界不会只有《摩登年代》一部代表作的，在同等的女演员里杰米先生将代言给了你，将来他还会把更多的投资倾注在身上，你将会成为电影史上最优秀、最闪耀的那一个，就像你崇拜的高追克一样，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嘉丽小姐的神色闪烁了一下，终于缓缓点了一下头。
博力梅银行。
送走了与会的客人之后，行长洛克再也无法掩饰住自己的兴奋，“上帝，今天一定是我的幸运日……我万万没想到花根银行居然做出了如此巨大的让步！他向我们让利八个点，同时答应我们在资金回流的同时，还支付和信托公司一样的利润！”
他身旁的寇斯基却没有他这么激动，事实上，寇斯基从今天的谈判中，敏锐地看穿了花根银行急于联合中小银行在股市注入资金的急切。
“你是个天才！我看出来了，真正的天才！”洛克搂着寇斯基，只差在他的脑门上亲吻两口了：“今天能签下这个合同，全都是你的功劳！”
“谢谢夸奖，行长，”寇斯基不得不挣脱他，犹豫道：“事实上，行长，我感觉这个合同……有点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洛克道。
“您说花根银行是克莱德最大的银行，那么它的资产有多少？”寇斯基问道。
洛克行长说了一个数，寇斯基估算了一下，相当于现实世界的200亿左右的资产。
“这么大的资产，又被称作克莱德的印钞机，”寇斯基道：“他们的钱那么多，为什么还要联合中小银行向股市投入资金？”
“因为股市太大了，他们吃不下这么大的蛋糕，”洛克却不以为意：“分享才是正确做法。”
银行，尤其是资本世界的银行——怎么可能不拼命追逐利润，还会将蛋糕分给其他人呢？
寇斯基的镜片闪过一丝疑虑，却被洛克行长搂着走到一处单独的办公室前：“……从今天起，你就是行长秘书了，火箭一样的升职速度对不对，但你绝对值得！”
他拍了拍寇斯基的肩膀，意味深长地暗示道：“好好干，小伙子，绝对还有更让你惊喜的事情在等待着你呢！”
寇斯基憋在嘴里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他走进办公室，神色一动，他看到了桌上的电话本，一个想法在脑海中冒了出来。
“喂？是银监会吗？”他对着电话本拨通了一个号码：“请帮我查一下花根银行……”
他的手指翻动着电话本，全部心神都在电话中，却没有注意到电话本的封面，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上的一行字：
“you only have one ce to save the world”
彼得拉克赛马场。
陈星一边给马刷毛，一边看着骑手敦克引导一匹马跳跃栏杆。
不得不说，敦克这家伙的马术还是很不错的，看起来他不仅善于识别马的优劣，还擅长于训练马匹。
“当然，我看马的优劣并不看它的外表，或者它的血统，”就听敦克道：“事实上，一匹真正的好马跟这些都毫无关系。”
“那你看它的什么？”陈星将刷子抖了抖，问道。
“看它的眼睛。”敦克笑了一下。
“眼睛？”陈星一愣。
“几点了？”他忽然问道。
陈星看了一眼表：“六点了。”
“天哪，天哪，”就见敦克猛地一下从马上翻下来，“我要迟到了！狗屎！我怎么会忘了时间？！”
陈星看着他拍掉身上的灰尘，换下靴子，还不忘在头上打上发蜡，就像火烧了屁股一样冲了出去。
陈星眼珠子一转，干脆也放下了刷子，简单清洗了一下，也跟着冲了出去。
六点钟的中央大街依然是人来人往，陈星顺利地从衣帽橱窗上抹下来一顶羊毛帽戴在了头上，在经过两个女士的身边之后，他的脖子上又多了一条随风飘舞的丝巾。
这样敦克就不会发现自己在跟踪他了。
陈星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不过看起来很是无师自通，甚至驾轻就熟。
他看到敦克坐绕右拐，最后进入了一家咖啡馆——还挺巧，就是陈星他们之前喝过咖啡的那家馆子。
敦克的手上还有一束玫瑰，看起来明显就是等待约会。
陈星自嘲地摇摇头，干脆也坐在了咖啡馆的窗户边，拿起一份报纸，用报纸遮挡了视线。
很快一个穿着羊毛绒大衣的女郎就走了进来，敦克顿时眼前一亮，招了招手。
陈星瞥了一眼这个女郎，说实话她长得还算不错，端庄而且笑起来讨人喜欢，不过惹人注目的是她价值不菲的大衣、手上的腕表，还有一看就是高奢品的手提包。
看不出来，敦克居然在跟一个富家女约会。
敦克是个骑手，其实骑手的薪水也不算低，但他的层次应该还配不上这个女郎。
陈星想了想，放下了咖啡，又悄悄移动了一下，想要听听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米斯兰，亲爱的，你爸爸还是不同意吗？”敦克看起来有些沮丧。
“不用再想怎么获得我爸爸的同意了，因为不管用任何办法，他都不会同意我和你这个他认定的穷小子在一起的，”就听米斯兰安慰道：“他希望我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不过最近很好笑，他又松了口，说看到了一个很有天赋的小伙子，虽然那家伙也没什么钱，但他好像确定这个人可以挣到钱，并且打算介绍给我。”
“都怪我，没什么本事，挣不到大钱，不能让你爸爸放心将你嫁给我。”敦克握紧了拳头：“不过你放心，我会得到他的认可的，我会挣到大钱的。”
“相信我，米斯兰，”他信誓旦旦道：“我已经找到了办法。”
“你会的，我相信，其实不管你有钱还是没钱，我爱的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而且……”米斯兰却温柔地笑着：“就算你有钱了，我确信我还是喜欢那个骑在马上吹口哨的西部牛仔，还有他蓝色的、湖水一样的眼睛。”
陈星又拿起了报纸，呵，俗套的穷小子和富家女的故事。
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却有一颗敢于逐爱的心。
当然这个富家女似乎也很不错，一点没有嫌弃过她的爱人。
静谧的咖啡馆里，一阵悠扬的乐声缓缓响起。
“时代降临在我们身上。”
“哦~哦哦~”
“……再爱也没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