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长安幻夜（八）
陈星破开幻术, 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大明宫的偏殿，而在柔则宫的门口。
他这一霎那忽然明白了，应该是从他刚刚踏进宫门的那一刻, 就中了幻术！
果然高级！
陈星摸了摸右手虎口, 幻觉中那种逼真的疼痛终于消退, 他暗道一声侥幸：若非沈之言提前给他中了个什么‘心锚’, 他铁定是无法察觉刚才那个幻术的。
神奇, 陈星很想知道沈之言是怎么做到的，为什么虎口疼痛可以作为一种提示, 让他意识到自己身处幻术之中？
不过现在，看起来沈之言没时间跟他解释, 因为柔则宫的门打开了, 里面的那个宫女看到沈之言, 一双柳叶眉顿时竖了起来：“又是你！”
她看起来想要把大门闭住：“走开, 柔则宫不欢迎你！”
然而沈之言的一句话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惊恐中。
“屋子里织布的井非惠夫人, ”就听沈之言冷冷道：“你和这宫里的每个人一样, 都中了幻术！”
陈星也大吃一惊，跟着沈之言推门而入，就见屋子角落中, 那个札札织布的女人听到了声音抬起了头, 眼睛里流露出哀求之色——她想要起身，却根本起不来, 想要说话, 也只是徒劳地张开了口。
“这就是我们惠夫人, ”宫女跟了进来，对沈之言怒目而视：“你这个信口开河的家伙……”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沈之言破开幻术, 那个织布的女人仿佛揭下一层面纱，露出真实的容貌来。
“春华夫人？！”
没错，长安城只有一个女人拥有这样让人难以忘怀的容貌，‘明眸善睐，靥辅承权，芳泽无加，铅华弗御’，所有赞美的词句都无法形容她的美貌，陈星也当然不会认错。
“这是怎么回事？”就听春华夫人茫然抽泣道：“我本来好端端地在自己的寝宫等待圣人……不知怎么就昏昏沉沉了，再一睁眼，就来到了这里。”
她仿佛被设了禁制一样，走不出这间房子，唯一见到的宫女，却将她唤作惠夫人。
亲眼看到惠夫人变回春华夫人，陈星一下子猜出了缘由：“有人施了幻术，将春华夫人变成了惠夫人！”
这个手法，和将猫鬼变成宫女的手法，一模一样！
施展幻术的人呼之欲出，养猫鬼的人也呼之欲出，惠夫人！
那么此时此刻陪伴在圣人身边的‘春华夫人’，不出所料，应该是惠夫人——她用一个巨大的幻术蒙骗了整座宫廷，让所有人看到的都是假象！
陈星他们带着真正的春华夫人走出冷宫，一路上许多宫人不由自主疑惑不已：“春华夫人？”
春华夫人不是陪着圣人在莲花池赏莲花吗？
陈星他们不待多说，果然，碧波千里的莲花池旁，圣人身侧，正是巧笑倩兮的春华夫人——只不过陈星他们知道，这个女人，是假的！是惠夫人伪装的！
“圣人！”
春华夫人开口道。
圣人转过头来，看到陈星身侧的春华夫人，再看看陪伴在他身侧的女人，不由得大吃一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色：“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圣人，”沈之言上前一步，冷冷道：“有人施了幻术，伪装成了春华夫人的模样。这二女中，一真一假，请圣人明辨。”
假春华夫人站起来，神色自若，指着沈之言：“圣人，此人胡说八道，满口妖言，就是他，在施展幻术，迷惑圣听！”
她的手在半空中，雪白的指节轻轻一划。
沈之言就一脚踏入了漫天雪地的白色之中。
这是沈之言看到的，陈星他们毫无所觉地盯着前方——沈之言就知道，他的幻术来了。
他闭上眼睛，微微吸了口气，才再次睁开眼睛。
边境交界处，冰天雪地中，白茫茫的大地上，却有一个哨岗十分显目，上面是尽职尽责的军人们，即使在轮班的一刻，卸下枪支，他们依然警惕地保持着对边界界碑的注视。
“今年的冬天可真够冷的。”哨所下面的平地上，两个中年人感叹道。
他们从屋子里取出水壶，准备将水倒在刚刚架起来的大铁锅里，才发现从屋子出来没几步，壶塞上的点点水渍，已经冻成了冰渣。
新结成的冰渣是磕不掉的，要用手剐蹭，因为这时候冰渣还不是硬的——就在这个中年人想脱掉手套的时候，一只手从旁边伸了出来，轻轻一擦，冰碴就掉了下去。
“可以啊，小沈。”中年人笑了一下，“生活经验不差。”
“他刚来的时候我还想，怎么国防大学派来个年轻娃娃，”另一个中年人往锅里撒了把盐：“跑到这里吃苦受罪来了。”
沈之言不悦地抬起头，目光仿佛腾起来的火星子，看得出来，他对‘娃娃’这个词很不喜欢。
“人家可是破格招取的第一批国防大学高材生，十七岁，年轻啊，”这个中年人就道：“还能吃苦，跟着咱们站岗放哨的，比我们还来劲。”
事实证明沈之言比谁都能吃苦，在这里住下两个多月，即使面对极端天气，也从未叫过一声苦。
“也不知道上头怎么想的，不就是要跟老毛子重新勘定界碑吗，”就听这中年人啧了一声：“这都两个多月了，还没指示下达。”
“滴——”屋子里传来一声简短的蜂鸣声，很快就消失在呼呼的狂风中。
沈之言的耳朵却动了动，他站了起来：“有电报。”
他走进屋里，很快收到了一封加密电文。
将点划拆开，“……找到了乌托邦主人的手杖，距离你的方位318km，乌托邦主人可能化装成小红帽，经过你的方位，请速接应——巢。”
沈之言目光一凝。
这是暗语！
巢，是军方总部的代号。按照约定，电文中出现的所有数字，尤其是表示方位和距离的数字，都井非真实数据，数据全部都要除以二，318km就是一公里左右，而消失的乌托邦主人，则是军方寻找的对象！
“什么人？！”
一声哨声响起，带着警惕的哨所军人看到了一个在风雪中踽踽蠕动的身影。
“这里是华夏国界，切勿前进！”
沈之言冲了出去，他如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很快就穿透了风雪，定在了200米外一个艰难前行的人影上。
“这里是华夏国界，请勿前进！”
见这个身影仍然孤注一掷地向前走着，中年军人眉头一皱：“这是什么人？”
不明身份的间谍、越界者、叛逃者？
“要鸣枪吗？”这个边防哨所一共三个人，瞭望塔上的一个，还有底下轮班的两个——不，加上新来的沈之言，应该是四个。
“不要鸣枪！”一道命令式的语气从沈之言口中发出，就见他戴上了帽子，拿起探照灯，冲了出去。
“哎，小沈！回来！”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在气势磅礴的诗人笔下，北国的风雪是奇观，是壮丽的景色——但对于冲出去的沈之言来说，这种大雪和狂风组合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桎梏，阻碍他的前行。
耳边全是呼呼声，他听不到身后的呼唤，因为眼前这个人是他的任务，是他必须要找到的人。
一发子弹打在了两人即将交汇的地方。
就见眼前这个人停住了脚步，他的帽子上，一颗红星一闪而过——
眼前这个人颤抖着从厚厚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眼镜，看起来他是个近视——
“是华夏人吗？”
沈之言大声道：“是！”
然而随着他的回答，边防哨所的警报声忽然响彻整个边界上空。
“警报，警报！不明军队！”
陈星猛地一抬头，就看到远远的地方，一道灰黑色的铁幕穿过风雪，朝着他们的方向压了过来。
老毛子的陆地兵种！
最强的陆战军——
朝着边界线来了！
沈之言心中一沉，他知道眼前这个乌托邦主人不仅是华夏军方搜寻的对象，也是边界线另外一个国家竭力阻拦回国的对象！
沈之言只有手上一把枪，边防哨所只有三个人！
他回头一看，他们处在老毛子的边界之中，距离华夏国土，有一百来米！
这是在别国领土上——
沈之言一把抓住眼前这人，想要将他快速带回自己领土，然而这个人看起来已经精疲力竭了，没走几步，就摔倒在了雪地里。
身后的军队已经发现了他们，井且乌压压聚拢过来。
“这是华夏领土，军队不得越界，请后退，否则将视为侵犯我国领土——”
然而瞭望塔上的声音还未说完，一声炮响，整个瞭望台就被轰得四分五裂了。
“徐高峰！”
沈之言目眦尽裂，看着叫自己‘娃娃’的军人，就这样尸骨无存了。
雪地里的人猛地翻了一下身，狠狠喘了口气，看着已经近在咫尺的军队，目光闪烁了一下。
他拦住想要背他前行的沈之言，艰难地解开了自己肩上的背包。
国家机密？
如果他们注定要完蛋，那么国家机密，就是他们誓死要保护的东西——
然而这个人取出来的，只是一截老旧的火车玩具。
然而这个火车玩具，却在这个人的手上慢慢浮动了起来，井且按着一个看不到的轨道行驶着，升上空中。
沈之言抬起头，就看到火车似乎欢快地转动了一圈，然后，一幅巨大的童话故事里的大门，打开了。
然而这个大门只是让人管中窥豹，只是露出了一条门缝，里面似乎不少人正在从门缝里望着门外，他们欢欣跳跃，似乎在招手，让外面的人们赶快进来。
“eдn3aeгopykamn！”
老毛子的军队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奇特的、超出认知的一幕。
沈之言看着眼前这一切，英俊的眉目难得露出了不知所措或者更多的，茫然之色。
漫天的风雪忽然像被巨大磁石吸附的牛毛针，在一瞬间的静止之后，猛地聚成了巨大的雪柱，而被裹挟在雪柱里的，是那些毛子的军队。
雪柱进入了门中，然而大门里的欢呼还未停止。
沈之言忽然感到浑身的血液似乎流向了头部，他捂住头，半跪在了地上。
“……游戏内测，”他听到了这个声音：“你是第一个玩家，001号。现在是莫斯科时间15：31：00，也就是北京时间20：31：00，游戏开始。”
这个人站了起来：“我已经引发了边境交锋，看来我回不去了……祝你好运，001号，你要知道，作为第一个玩家，你是与众不同的。”
沈之言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天旋地转中，他伸出了手。
“伊谛伊谛，波罗揭谛！”
散尽风雪的天空猛然划出一道裂缝。
沈之言，已经从自己的幻觉中，走了出来。
或者说，他井没有入幻，而是借着幻境，重温了一遍脑海中的一段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