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忏悔
◎dreama
齐琅刚从警局里走出来，正午的太阳便悬在头顶上，迫不及待地要为他镀上一层辉光。
在路边随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坐进后座时，还闻到一丝雪茄残留的味道。
“去这个地址。”
将写着街道地址的纸条递给司机后，他便向后靠去，闭上眼，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淡淡的雪茄味也萦鼻而入。
车开动了，直到在路口转了一个弯，他才能慢慢地平复下来。
……
刚才那个警察所说的话，太刺耳了，一时间竟无法将其忘怀。
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在思绪的深海中溺了水。
——“六月五号一位叫laura的女士报的那个案件，关于齐先生你夫人的失踪，虽然在两周以前已因为人被找到而结案，不过我们在三天前又接到了你在a市警局申请的查询令夫人那几日所有交通记录的请求……”
——“结果是，我们联系了当地所有承飞a市与c市的航空公司，在系统里查询往来乘客记录过后，发现仅有6月5号她从a市飞来这边的记录，却并没有任何记录显示她在6月5日到6月9日之间从这里飞回到c市。”
——“所以，我们觉得基本可以排除她是乘坐飞机回去的可能性，但是如果是走水运的话，从这里到a市那边少则也需要一个月才能到达，因此，我们认为你们报案时向我们提供的时间点，是不准确，不符合逻辑的。”
——“齐先生，你确定你的夫人，的的确确是六月五号失踪，并且六月九号就回到了家中的吗？”
印象里，那个警官正一丝不苟地拿着案件记录，一脸疑惑地看着他。那表情好似在说——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差池，不是他记错了，就是他闲来无事捉弄他们的一个小把戏。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掉入了逻辑漏洞的深渊之中。
齐琅放下了太阳穴上的手，阴翳与阳光再一次在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外边树荫繁茂，未等欣赏两秒，司机在尽头又转了向。
而他现在要去往的那个地方，就是揭露他所有心中疑窦的最终一站。
青瑶此时已不再哭了，她看着牧师那一双周围布满皱纹的眼睛，正试图从脑海里翻找出关于“六年前”与他在这里交谈的那一段回忆。
六年，毕竟太久了。
况且她还在这其间，经历过两次异世界的穿行，违背了世间的规则，打乱了自己的记忆。
牧师仍在打量着眼前这个年纪颇轻的女子，百般注意力都放在了她的脸上。他的眼力因为苍老而衰退，他的手也因为脑部萎缩而小幅颤抖，他的目光中有惊讶，有宽容，有慈悲，有怀念，就这样仔细看了青瑶好一会儿，才终于发出些感慨。
“你——看起来比我六年前见到你的时候，好像还要年轻些。呵，看来我果然是老了，连人的样貌都记不清了。”
看似自怨自艾，却是自我打趣。想来的确，如牧师这样将一生都奉献给了神的人，又怎么会真正畏惧人间的生老死亡。
她没有接话，牧师也没有介意。
“我记得，你六年前的时候，也问过我相同的问题。像你这样深深陷入对自我存在的迷茫的人，我这些年见得不算多，所以记忆才深刻。”
“我这里的其他人，包括许多受洗的弟兄姊妹们，都是曾为生活上的琐事而烦扰，所以大都只前来我这里倾听神的话语，乞求神的引导。”
“可是你不同，你是来乞求神的原谅。”
像是被触及到心事，青瑶的眸光微微流转。
乞求神的原谅吗？也许不是，她想要乞求的是世界的原谅，是青瑶的原谅，更想要得到……齐琅的原谅。
她是杀过人的罪徒。在过去的九年之间一次一次地，将其他世界里的自己带来到这个世界，走上了死亡与毁灭之途。
她罪孽深重，所以无法言说，无法告诉给齐琅，害怕一旦说出了口，眼前的一切便都归于泡影。
“牧师。”
青瑶已听了他说了很长一段话了，听得有些乏了，再让牧师说下去，又有不体谅老者的嫌疑。
身边的长者微微一笑，示意自己的等待。
“如果忏悔之后，就会失去所有拥有的东西的话，那么人们还会选择去忏悔吗？”
牧师看着她，没有任何表情上的改变，大概这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正常之至的问题。
所以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恩慈的微笑。
“如果忏悔便会使你所拥有的全部消失，那么就说明，那些东西原本就不是你所拥有的。你眼下的‘拥有’，只不过是一个刻意营造的假象而已。
“而假象这种存在，从来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终有一天会消失无影，留存不得的。”
所以，千万不要被光怪陆离的假象蜃景迷惑。
所以，千万不要为手中终逝的流沙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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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此时此刻，齐琅与秦惠的目光都已被广场上的人群给攫了过去。
空间的规则已清楚了□□分，可是此时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座看不见形状的山。
影像上的济济人头，成为了这座山的山口。
那不仅仅是一个拥挤的广场——人们面色忿忿地围堵在广场的一侧，手上有举牌志，有拉横幅，有挥舞呐喊，有推攘争执，还有低头拭泪，抱臂呜咽。再偏僻一隅，有鸣笛的车刚刚停住，门被推开，下来了许多手持警棍的警卫，气势汹汹的冲进人群里。
一时间，鱼龙混杂，人做鸟兽散。还有些不肯走的，当场与那些警卫争吵了起来，最后被警卫们一把抢过了手中的横幅与木牌，扔在地上。
那上边大致写了些什么，他们这才看得清晰一些。
——无良企业，还我血汗钱！
——拖欠工资，人人必诛！
长长的横幅被来往的人踩踏在地上，折得不成形状，故而他们看不见其全貌了，只知上面用鲜红的墨水写成一排大字，大抵也是些讨伐泄愤之辞。
不仅仅是人群的拥挤了，是暴动，是抗议，是紊乱。
“齐琅，等等！你先不要换到下一个场景去。”
秦惠语气严肃地叫住了他。齐琅一顿，那只放在蓝色按钮上的手指便挪了下来。
他看向秦惠。
后者朝墙壁的方向走了几步，试图想要将画面里的细节看得更清楚一些。她蹙紧了眉头，眉心沟壑之间暗藏不安，目光在那画面上反复移动，找不到一个安放的据点。
“这个画面，能换一个角度吗？”她猝不及防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齐琅也蹙了蹙眉，望向了手中之物。
“一点点就行，我想看看这些人正面所向的那栋建筑。”她又补充道。
他点点头，按下了屏幕上方的某个三角形按钮。
画面朝着右边移动了些许。
秦惠赶紧阻止：“不对，是另一边。”
“知道。”齐琅应道，顺势按下了另一侧的三角按钮。
画面果然朝左移动。
“再一点，再来一点，马上就可以看到了。”
她瞪大了双眼，看着墙壁上画面的变换，试图从那些黑压压的凌乱人群中，找到一丝能够佐证她心中猜想的证据。
再一下，那人群正面所向的景观终于展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齐琅愣住了。
因为工作的关系，他少有去到那个地方，可是当它完整地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饶是以他的性子，也不禁感到惊愕。
而秦惠几乎天天都会去到那里，因此尽管被人群所阻挡，也依旧从画面中零碎的细节里，识出了这个地方的真实之貌。
她心中已有准备，然而在映证到的这一秒，仍然五味杂陈。
人群所向之处，是一栋高层的商业建筑，修葺得宏伟磅礴，无不彰显着它不落庸俗的地位。
只是，建筑门口被拉上的一条条警戒线，又好像损害了它多年来的威严和高傲。
正门处伫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上书八字——
齐氏有限责任公司。
顾天柏显然也提前将几个重要的场景提前保存了下来，排成顺序，以便他自己的多次窥阅。因此，尽管二人还没完全回过神来，可齐琅再一次按下那个蓝色按钮时，呈现在他们眼前的，便又是一副激荡人心的画面。
“……齐琅？”
秦惠看着画面中的人，有些犹疑地唤出口。
齐琅没有回头。他知道此时，秦惠并不是在叫他，而是在试图确认着墙壁上投映出的、那个身在异世界里的“齐琅”而已。
那的确是他，尽管无法将每一寸皮肤都看的清晰，可那个模糊的发色，那个模糊的五官，那个模糊的身姿，那个模糊的神态，毫无疑问是他。
“齐琅”正坐在一间审讯室里。
他的对面坐着两人，一个警官，一个笔录员，好似正交谈着什么。
秦惠朝着齐琅走了几步，凑近了些，问：“他们在说什么？”
这台机器上似乎没有音量键这么智能的东西，齐琅眸光闪烁，稍微抬手，将它放在了两人的耳边。
……
“监控里已经拍下了你在六月二十七号那天下午在a市大学女生宿舍四楼的影像，你进入402号宿舍房门，带走了那个失踪的女大学生，证据确凿，你还要继续否认？”
“那不是我。”
“那么你那天在哪里？”
“家里。”
“有除了家人以外的人可以证明？”
“家里除了家人还会有谁。”
“有亲属关系的证人不能作数。”
“那么便没有了。但我仍是那句话，你们拍到的人的确不是我。”
“真是冥顽不灵……”
……
六月二十七号。女生宿舍四楼。402号房。消失的女大学生。
秦惠慢慢地抬起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此刻正站在她眼前的齐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