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终梦
◎dreama
齐琅将那一碗盛好的汤轻放在了她的面前。
这汤想来还是烫的,因此有着浓浓的雾气往上升腾。故而,他又将其挪远了些许,示意她稍后再喝。
“laura说你喜欢喝这山药排骨汤,便熬了许多,你等下尝尝。”
青瑶看着他抽回的手重新拾起筷子,轻轻点头,随后回道:“好,的确是有一阵子没喝这汤了。”
他默认了这番感慨,轻而易举地接了下去:“我们上次点这道汤,还是在你选的那家餐馆,”怕她对不上号,便又补充了一句,“店面很小的那个。”
“我记得那家,你说过不想再去第二次了。”青瑶一笑,竟也随他回忆了起来。
闻得此言,他的神情上有过一闪而逝的不自然:“那种不干净的餐馆,还是少去为好。”
青瑶伸手去搅了一搅那碗汤,似乎想要它凉得快一些。
“的确如此,不过你那天点的黄鱼烧豆腐,可是吃得一点不剩,差点还把汤料也给打包回家了。”
说罢,眼角的余光爬上他的脸颊,悄悄地看到了他拿筷子的手那一瞬间的僵硬。
随即不露痕迹地回答道:“那种地方的味道总归和laura做的不大一样,打包回家让她尝试改良一番,也无伤大雅。”
她闻言收回余光,又是一笑,笑得温柔而婉转:“这样说来的话,我们岂不还得偶尔出去帮laura改良一下厨艺才对。”
“嗯,”他似乎还算欣然应允,却又加上了自己的条件,“但是,得去更干净一些的地方。”
那只纤细的素手终于搅弄得乏了,便放开了汤碗中的勺,后者失力,很快与碗沿碰撞,发出了很轻的“叮”的声响。
“上次吃完过后,laura念叨了很久吧。”
“嗯,那个麻烦的女人旁敲侧击了好几日,要我以后别再带你去吃那些不干净不清淡的东西。”
“我上次点了太多不清淡的菜,倒让你被念叨了。”
她此言中,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愧意,可大抵是被情绪所扰,竟一时没能发觉自己话中异样。
齐琅却是察觉了,故而目光微沉,看向了她。
“不多,总共也不过三个而已,两人正合适。”
话音落下,她却没有对此产生过多的反应,仿佛那句话里的差错于她而言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幻觉罢了。
“嗯是我记错了。”
说罢这句,她便不再言语了——过多的解释从来都更像是一种心虚,与其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别人,倒不如就简短地抛给他,个中是非,皆取决于他的一念之间。
而他好似也没有将其真正放在心上一样,轻易地便接受了她的这般说法。毕竟前几日烧的厉害的是她,总归是徘徊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之中,而后回忆也就真假难辨了起来,因此记错事这种事情——自然比起健康的平常人而言,更值得被原谅和理解。
“laura说,今天给我书房里换的那些花,是你去后院摘的。”
话锋又转了一道,接下来的这句话不像是疑问的语气,倒更偏向于陈述一般,令二人在一同进食的这个时间里,不至于陷入更冗长的沉默。
青瑶已将那碗汤挪到了自己的面前,稍微尝了一口,似乎已不如先前那般烫嘴了,便再一次搅了搅,一边搅着,一边回了他的话。
“是,最近记性不大好,若不是laura提醒我后院还有花,我都忘记了。”
齐琅的碗也空了,于是身子前倾少许,也开始给自己盛起了汤来。
“我都不知道你之前还让她替你种过花。”
她微微一怔:“你也不知道吗?”
似乎没能注意到话中的“也”字,他只继续道:“你们没有告诉过我。”
青瑶垂下眼帘,稍作沉默,随后说:“当时大抵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只是还没看到花期,就已经被遗忘了。”
他饮了一口汤水,又缓缓将其放下:“现在倒也不算迟,你今天的摘的那几株,就很好看。”
“……”她重新将自己的目光投进了他的眼中,视线交错之间,她仿佛看见那棕色瞳仁里边有着动摇与消融的动静,那也许是关于被栽下的和被遗忘的桔梗花,也或许是关于曾经栽花和如今摘花的她,其中究竟是怎样的滋味与差异,也只有他自己才可以品尝。
然后她笑:“你喜欢就好。”
六月果然已是夏日的前兆,就算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外边也依旧如白日般明亮。
日光从另一头照到屋檐之下,也比清晨的那一束要温和许多,不刺眼,更不扎人,甚至有些行将就木的意味,仿佛就在这短短一日之间,它已耗尽了许多能量,仅留下这些毫无敌意的暮光,还轻柔地普照穿行在人们的生活之间,给予他们灯光所永不能及的东西。
一道日光懒洋洋地洒在了他们的餐桌上,将上面原本淡雅的桌布映染得鲜艳几分,也照上了他节骨分明的手,指甲泛成透明,皮肤也随之闪起了微弱的荧光。
他收起了自己和青瑶的碗,将它们重叠在一起,放到一旁。
外面似乎有风,却不狂烈,因而只远远地传来了树枝摆动的声响。
“还有一件事,青瑶。”
她抬眼,没有应声,却认真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前几日有些工作遗留,所以明后天,得出一趟差。”
她眨眨眼——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而果不其然,还未等她给出任何回答,他便又添上了一句话。
“你若是身子好一些了,不如陪我去一趟吧。”
这句落音,才像终于写下了休止符。
“去哪里呢?”
他托着下颌,静静地看向她,完美地躲过了那一道暮光,让整张脸都陷进了阴影里。
“c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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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c
“咳咳……”
“咳咳咳。”
他在夜中被一阵咳嗽声给吵醒,睁眼时,只觉眼皮万般沉重。
房间里一片晦暗,连入睡前遗留的那抹月光也在他们的梦境之间悄然隐去了容光,地板上再没有了投映下的摇曳树影,变作朦胧难辨的黝黑,风也在此处安眠了,故而世界陷入短暂的寂静。
一切都默然之时,那咳嗽声便显得格外刺耳,如雷雨之声,连绵不绝。
“咳咳咳……”
“……咳咳。”
他半撑着身子,很快拨开了床头灯的开关,随即循那咳嗽声侧过头,借着这一点柔和的光线看向了枕边的身影。
“青瑶。”
那个纤弱的臂膀也随着这咳嗽的律动而起伏着。
“咳咳咳……”
“青瑶。”
他伸出手去,试图想拨弄一下她的身子,将她摇醒。可她就好似彻头彻尾地被梦魇住了一般,就是这样剧烈的咳嗽,也没能让她的神思回到现实之中。
然而好处是——正是因着这一番轻轻的摇晃,抑或是房间中微微的明亮,倒好似是令她梦中的魑魅魍魉退却几分,故而那些梦魇也被吓去几步,扼住她脖颈的利爪稍作松弛。
很快,她的咳嗽便缓解了许多。她再一次平静了下来,均匀的呼吸重新回响在这过分寂静的夜里。齐琅看了她一会儿,又用八分轻柔轻触了一番她的额心,在确认了她并没有发热的症状,以及不再像夜里那样剧烈地咳嗽之后,才稍微安下心来,掖了掖她身上的轻薄被褥,反身熄了灯。
而事实证明,那些夜里的看不见形状的鬼魅魍魉,也并没有因着日光的升起及黑夜的消失,而放过她这个被梦魇住的异乡人。
青瑶还是发烧了。
齐琅起得比平时早一些。他昨夜睡得不算好,在被青瑶的声响吵醒过一次之后,便睡得极浅,一来是因为后半夜的她依旧断断续续地咳嗽着,二来则是因为他心中颇有忧虑——那总归是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有他一个人才了然于心。将青瑶从“那边”带回来究竟会产生怎样的后果,他现在还不得而知,那不是他所擅长的区域,因此,他现下便只能仔细地观察着她每一分每一秒的状态,确保她的灵魂与躯体都能与他所在的这个世界逐渐融合。
于是当他醒来之后的第一个意识,便是驱使着他去确认青瑶此刻的状态时,那一瞬间,好像所有的担心、疑虑、不安化成的一缕噩梦,都沦为了可触的真实。
“咳咳……”
她的轻咳好似也回应着他的担忧,从黑夜到白昼,回响在了当下这个明亮的房间里。
他很快起了身,走下楼去。
老赵正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地熬着些什么东西,尽管如此,却没有发出扰人声音——他家少爷的性子他可太明白了,故而才轻手轻脚的,免受些无妄之灾。
“赵叔。”他走到厨房门口,毫不拖泥带水的叫了老管家一声。
大抵是没有想到齐琅今日会起的这样早,因此他突然而然的出现,便令老赵心下一惊,赶忙回过头来:“少、少爷,你今日怎么这样早……”
“给我拿点退烧药。”他沉声命令道。
“欸?”这句命令有些突兀,又与前句话并无过多联系,因此年迈的管家竟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等到终于明白之时,只反射性地问道,“退烧药是……难道少爷你生病了吗?!哎哟这真是老奴的罪过啊,老奴实在对不住夫人,竟然让少爷在眼皮子底下……”
他不耐烦地打断:“青瑶发烧了,我现在就需要一些退烧药。”
“啊,原来是少夫人吗?”老赵这才终于明白了事情原委,喏喏地跑去外边,很快又托着些胶囊状的药物回来了,“这些是家中常备的退烧药,我已经检查过了,都没有过期。”
齐琅挑了挑眉,接过老赵手中的那些药,攥在手里,随即又吩咐道:“等下你再打个电话给余之炀,让他今日抽空过来看看青瑶的情况。”
“这……需要叫余医生过来吗?少夫人如果只是发烧的话,吃些退烧药看看情况就好,实在不行,可以去附近的医院呀,余医生毕竟是本家那边的医师,特意叫他过来的话,夫人那边……”
“需要。”他的口吻却很坚定,没有犹豫,不容拒绝。
“啊……”老赵哪里还敢多言,只得硬着头皮顺从他的要求,“那我……现在就去给余之炀医生打个电话。”
说罢手脚麻利地关掉了灶台上的火,一溜烟跑出了厨房。齐琅看了看手中的药,抿了抿唇,便也转了身,朝楼上卧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