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会
◎dreama
齐琅并不认为手机那一头的人会抱有任何意图诈骗他的想法，毕竟，他从未提前告知过对方自己此刻也身处c市这件事，且会如此精准地在同一时间，偶然或必然地坐在了这一座砖红色大教堂对面的餐厅里。
然而——他放下手机，狭长的目光探索一番周围的景象，如同一种刻板的审视。
这家餐厅的内部装潢固然精致，可空间上的布置却显稀疏——每一张桌椅之间都隔着不小的间距。由此一看，靠窗的座位也不过四五而已，他所坐的，便是其中之一。
而目及之处，除了餐厅靠里的一侧坐着两桌形似当地人的客人外，便空空如也，再无其他。
莫非是隔壁还有其他餐厅？这个想法仅仅存在了一秒便被齐琅给否定掉了。他来这里之前特意在网上查过酒店附近的餐馆，除了这一家以外，便是四百米开外的一家快餐店了，哪里还有可能沾上“在靠窗的餐厅里坐着看到对面的砖红色大教堂”这样的形容？
“先生，请问可以点餐了吗？”
猝不及防的，他的思绪被服务生恭敬而带着试探的声音给打断。大约是工作习惯所致，这种毫无征兆的闯入总是令他感到些微不悦。
“黑咖啡和prosciutto。”他蹙了蹙眉，冷淡地说道。
服务生仿佛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机械性地在纸上快速地写了下来：“好的，请问还有什么其他需要吗？”
齐琅摇了摇头，服务生便也不再多问，随即礼貌地取走那份菜单，一边收了纸笔，一边走开了。
他遂开始回复起了手机屏幕那头那一个幽灵一般的人。
【那家餐厅有什么推荐的菜吗？】
很快的，那边便回复了过来。这种短暂总是令他不禁猜想，对方是否此刻也与他一样，正坐在某一个明明离他很近、却又看不见的地方，无所事事地看着手机，等待着服务生为自己呈上准备好的早点。
【我才刚来这里，还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刚刚看菜单上标记了两个特别推荐的菜式就点了，一个叫prosciutto，还有一个是strawberrycrepes。我等下先试试，如果好吃的话再推荐给你。】
在触碰到prosciutto这个字眼时，他的瞳孔微微缩小了一些，好像这之于他而言是一个分外刺目的存在似的。
他顿时想起来方才看到这家餐厅的菜单之时，也是这同样的一道菜，一旁写上了一句显眼的“特别推荐”四字。
若是要问他为何记得这般清晰，那大抵是因为他方才也是为了这个显眼的推荐，而选择了同样的菜罢。
一股莫名的情绪在他心中慢慢升腾，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有一分惊疑，两分迷茫，三分好笑，四分玩味。也就是在这一刻，他终于开始对手机那头的这一个不知模样、不知背景的人蓦地产生了些许兴趣来。
【恩，如果不错的话，我过两天就去尝试一下。】
写罢这样一句话，他便招呼了一次不远处的服务生：“加一份strawberrycrepes。”
服务生依旧恭恭敬敬地写了下来。
手机再次震动了一下，他垂眼看去，屏幕上那一行字清晰又细小，却果然是他心中早已预料到的那个答案。
【冒昧地问一下，你是哪里人？】
他唇角稍稍上扬，浅得不露痕迹，然后继续挪动手指——
【我在c市。】
写罢此句，他便故作无事地将手机安放在了桌面上，然后垂下头，用手指揉了一番自己疯狂躁动的太阳穴。他的世界随即一片阴暗，可是也仍有刺目的阳光透过眼皮，使他觉得有一丝明亮。
他的神思在这片不太黑暗的地方，想象着屏幕那头的那个鬼魅幽灵，在看到这一句之后，会展露出一副怎样的表情。
那个人是否就坐在他的身后，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早已将他一切的动作与表情都尽收眼底？
那个人又是否正坐在他的桌前，隔着不可捉摸的时间与空间，在屏幕上打着他所看到的字，在服务生前点着他所提及的那些菜品？
抑或是——那个人其实也根本不知道他是他，更不知道他亦是对方眼中的幽灵鬼魅，而那个人——此刻也正抱着他的回信，疑惑地睁大了眼睛，惶惶地想着他们这些天来那些遥远缥缈、若即若离的联系，竟在此时此刻统统猝不及防地摔落在地上，在模糊不清的边缘粉身碎骨，渐渐显露出其真实之影。
又或许，她并不知道他便是他，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还是他……
他突然又睁开了眼。
面前依旧是空落落的餐桌，干净、整洁，只有他的手机躺在上面，毫无动静与声响，与他闭眼之前，仿佛没有一丝差别。
大概是这些日实在太过劳累，身体的疲惫与心绪的忧虑交织在一起，使他的神思也变得漂浮了起来。
愚蠢，可笑，不切实际。
他再一次伸出手，拿起那部手机查看着时间。也就是这时，一个轻盈的声音从头顶上飘然落了下来。
“你好。”
音落，他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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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reamb
“您好。”
她从思绪里回过头，顺着声音的方向循去，便看见了那个一直服务她的服务生，笑盈盈地站在旁边，从手中递过了一张纸条与一块糖果。
“您的账单在这里了。”
她伸手接过，朝着对方礼貌地笑了笑，又在此间罅隙看了一眼账单上的数额，道：“嗯，谢谢你，我刷卡。”
服务生应了一声，便娴熟地从身后拿出了刷卡机，输好了数额，又递给她。
“您长得真像我今早刚见到的一位夫人，简直就像是世界上的另一个她呢。”
她思索着小费与昨晚的那通电话，也便没有太上心服务生的这番话，只礼貌又打趣地回了一句：“是吗？那倒可能的确是我失散多年的远房姐姐吧。”
颇有玩笑的意味。
那服务生闻言一笑，却是认真地看着她：“如果是真的话，您和那位夫人一定是双胞胎才对。”
这倒是个意料之外的回复。
她轻轻抬眼，又落下：“那么像？”
“是呀，要不是十分钟前那位夫人才和他的先生来过这里，以及你们今天的穿着打扮有些不一样以外，”服务生自信地说道，“我都会完完全全地以为，您就是那位夫人了呢。”
她终于将密码输罢。等待着机器响应的间隙，青瑶抬眼看向了服务生，眼底划过一丝好奇。
“他们经常来这里吗？”
服务生摇摇头：“不是的，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见到他们。不过那位夫人实在是太美了，尤其是今天正好穿着一条特别精致的淡绿色的裙子，我就忍不住与他们多搭了两句话，”旋即停顿数秒，仿佛这个话题突得令他感到羞赧，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又笑了笑，“就像我刚刚和您搭话一样。”
是个直白可爱的人呢。青瑶不禁想。
“那以后，我也许得多光顾一些你们这里了，”账付过了，她便将卡抽了回去，返还了他们的刷卡机，“指不定哪一天就与我的‘双胞胎姐姐’萍水相逢了呢。”
“哈哈哈，那可能，是比较难了……”
听罢她的回应之后，对方却意料之外地发出了为难的声音。
青瑶闻言疑道：“怎么？”
服务生撕下了小票，又将机器熟稔地放回到了身后的某个衣兜之中。
“因为那位夫人今天告诉我，她今天就要离开这里，可能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
我就要走了……
我要走了。
毫无征兆的，一个熟悉的喉音在她的耳边一闪而过，轻得比蜻蜓点水后的涟漪还要浅。亦遥远之至，缥缈到令人只觉，这必然只是一个不痛不痒的幻觉，一个只是因她的水土不服、抑或心事杂重而产生的正常反应罢了。
“这样吗？真是遗憾。”她因此一愣，不经意地摇了摇自己仿佛产生了幻觉的头，而后，竟又从自己这反射性的回答中感知到内心升腾起的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这无所循迹的声音与不可名状的感情毫无厘头，仿佛从混沌中来，也自该回到虚无里去。
服务生却只笑：“是的，不过，您也不必因此难过，世界这么小，有缘定能遇见，”而后又颇为恭敬地朝她鞠了一躬，脸上笑意不减，“感谢您今天的光临，祝您余日愉快。”
她礼貌地点点头，待服务生走远后才起身，拿起了对面椅子上的、自己的外套。
轻轻将椅子推回原处，又拿起手提包，捋了捋额发，正准备朝着大门转身时——
“啪嗒。”
桌子的另一头，登时传来了一声闷响，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
她应声回过头，顺着音源的方向看去，将目光投在了自己方才坐的那个位置对面的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