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有兽焉,其鸣如狰
林落看到狐九的表情有些不忍,“我并不是怀疑你刻意隐瞒阿狰的下落,我的意思是,妖族跟特调所打交道比较多,你手下也有一直跟特调所对接的人……”
狐九摇摇头,“他若真想躲你,一定也不会让我找到。特调所人员构成比较复杂,且善于隐藏身份,我手下的人也只跟特定的人对接。”
他注意着林落的情绪,又自责道:“不过,是我疏忽了,如果我能对阿狰的下落上点心,一定早就找到了。”
他这么说,林落又怎么会再责怪他。本就是自己不想见到阿狰,狐九一直顺着她,难道还要把责任归咎于狐九没有替他们修复好关系吗?
“不要这么说,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都是我的错。”
狐九轻拍着林落的肩膀安慰,“怎么能怪你呢?阿狰是我们两个人的责任。”
是啊,如果不是他们捡到了阿狰,也就没有后来的诸多意外了。
那是发生在神魔之战后的一天,妖族和鬼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波及,林落和狐九在山上搜寻幽魂。
那个时候,狐九还不是妖神,他总是陪着林落外出除恶伏妖。当时,林落也因为黄泉人手紧缺,有了离开渡口的机会,去到更远的地方,只不过有时间限制。
“阿九,这山好奇怪啊,寸草不生的。”
“所以此山得名‘苍无’,特色就是无草木,多瑶碧。”
“瑶碧?”
“喏,就是这种玉石,遍布了整座山。”
“那干脆叫瑶碧山好了。”
“又名,瑶碧山。”
“……光一座山就有两个名字,怪不得亡魂老要走错路。”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到了一阵击石之音。他们默契地对视一眼,循声而去。
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他们发现了一只小兽,形貌似豹,赤棕色毛皮,生黑络,长着五尾一角,发出呜咽的“狰狰”声,好像是受了伤,凶猛又可怜。
“这……”
林落绕过去想给它看看伤,它却很是戒备,吼叫声加大了好几倍,听得狐九忍不住蹙眉。“阿落小心。”
林落仗着无人能伤她,胆子格外的大,她伸手去抚摸它,却被反咬了一口。
“阿落!”狐九知道林落不会痛,可对于这种攻击行为也是无法容忍,他当即幻化出了原型。
伴随着一声尖厉的吼声,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灵狐。纯白色的绒毛覆盖了全身,额间有彩色的妖纹,九条尾巴的末端如沾了颜料的毛笔,呈水红色。
小家伙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可怜巴巴地松开嘴,眼角瞬间噙了泪。
林落见它这副欺软怕硬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她伸出手,“你有没有同伴?要不要跟我走?”它还那么小,又受了伤,在这种凶险之地恐怕难以独自生存。
小家伙没有在林落身上感受到敌意,试探的去舔它刚刚咬过的地方,却意外的找不到伤口。
它甩了甩脑袋,又点点头。林落静静地等待,直到它顺着林落的手跌跌撞撞地爬进她的臂弯里。
最终,它被林落抱下了山。它大概从来没有被人抱过,在林落怀里它躺的很是享受。身上的伤引发了高热,而林落刚好能帮它降低体温。
中间狐九想去抱,却发现它的五条尾巴紧紧地缠住了林落的手臂,直到狐九放弃,它才松了力气。
见它闭目养神的模样甚是乖巧,林落心血来潮,“给它起个名字吧。”
狐九哪会让林落费这种心,他低头跟小家伙对话,“你叫什么名字?”
小家伙见狐九凑过来,懦懦的缩进林落的怀里,发出一声“狰”。
狐九很满意,“它说它叫狰。”
“哈哈哈哈哈!阿九,你……行,以后就叫它狰,阿狰。”
一出苍无山,怀里的小家伙忽然就在一阵白雾中变成了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
原本的毛发褪去,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只有头发还是赤棕色的。林落还来不及仔细看他,就被狐九一把夺了过去。
“阿九?”
只见狐九脱了外衫,将狰从头到脚如粽子一般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他自己抱着,对林落说:“男女授受不亲。”
林落哭笑不得,“他还小呢。”
“不小了,能幻化成人形,少说也活了五百年了。”更何况一离开苍无山就知道把原身隐藏起来,小家伙心思不简单呢。
“……他的年纪不是这么算的吧?”
狐九并不理会林落的反对,抱着瑟瑟发抖的狰就是不放手。
回到自己的酒肆,看到狐九怀里多了一个孩子,许多人都热情的围了上来。
有人上前打听,“九爷,这不会是您的私生子吧?呸呸呸,是小公子!哎哟,我的小公子诶!”
“什么时候的事啊九爷?孩子都这么大了!”
有人直接对着青天磕头,“九爷终于后继有人啦!”
有人想着法的讨赏,“九爷,您跟夫人什么时候办喜事啊?这可是大事啊,我们一定会好好操办!”
这些大多是追随狐九的妖,对于狐九和林落的关系总有诸多猜测,这一刻仿佛是得到了证实一般,比好事落在自己头上还高兴。
林落幽幽的从狐九身后走出来,“你们是当我不存在吗?”
众妖眼见形势不对,四散而逃。林落逮一个打一个,直到他们相信这个孩子只是路上捡的为止。
狐九只顾笑,反正无论闹出什么动静他都乐见其成。
后来,狰在狐九的治疗之下恢复的很快,为了报答这份救命的恩情,他只能在酒肆跑堂。
有时候替客官拿酒,笨重的酒坛子抱在怀里,能遮住他全部的视线,狰就拿小肚子顶着,两条小短腿不停的忙碌着,远远看去就跟酒坛子成了精似的。
当然也有摔了的时候,酒坛、酒壶、酒杯,菜碟、汤匙、茶碗,就没有能逃过一劫的。每次他砸了东西就引来一阵哄堂大笑,没有人会责怪他毛手毛脚,只觉得他人小鬼大可爱的紧。
唯有狐九偶尔会拎起他的后脖领,假装发难,骗他加长工时,克扣他的零嘴。每当这时,狰就会反击。比如在狐九的床榻上撒尿,把狐九的衣服啃坏,或者吃了他新炼制的丹药。
然而狰发现,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激怒狐九,更无法打败他。他想过以最直接的方法攻击狐九,结果却根本近不了他的身。这让狰很是郁闷,尤其在吃了他的药,产生了变色、膨胀,改变外形的反应之后,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伎俩早已被狐九看穿。那些药根本就是狐九故意放的,精准无误的预判了他的行动。
于是,狰只能越发卖力地打工。
“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啊,这么小就出来谋生计?长得还怪可爱的。”
“客官有所不知,这是我们掌柜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你们掌柜的可真狠得下心,这活儿可不轻松啊。”
“掌柜的说,小子不能娇生惯养。”
“话是没错,但你们得多留个心眼。孩子正是玩闹的年纪,外头坏人又多,可别让人骗了去。”
伙计当时并没有当回事,可就在某一天,狰果然丢了。
人贩子用一根糖葫芦将他骗出去药晕了。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和几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一起被关在了一间柴房里。
“真是极品啊,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上等货!不狠狠地赚上一笔岂不可惜?”一个商贾打扮的男人垂涎地看着狰,在他眼里仿佛他们都是发着光的银子。
其他小孩都是瑟瑟发抖,只有狰,不屑地对上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这小子,有脾气啊。”他伸手想去捏狰的小脸,还未及碰到,食指就传来锥心的疼痛。
“啊——”他捂着滴血的手,眼见着狰嫌恶地吐出了他的半截手指。
“畜生!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男人抄起门边的棍子就挥过去,狰体内的迷药早就失了效,他对付一个没有法力的成年男子简直就跟玩一样。不消片刻,木棍已断成了数节。
他“狰狰”地笑着,令男人头皮发麻。他重新审视这个孩子,棕色的头发,琉璃似的眸子,锋利的牙齿……
“妖……妖怪!来人……来……来人啊!”他惊恐地呼救。
破门而入的却是一个美貌的女子。
狐九出动了当地所有的妖去找,不过还是慢了林落一步。不到半天,林落就找上了门。
男人也不管进来的是谁,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思考自己守在外面的弟兄都去了哪里,他只知道现在他才是受害者。
“救命!女侠救命!”男人连滚带爬地往林落那边靠,林落看都不看,一脚将他踹飞出去。
“阿狰。”林落轻柔的呼唤他。
狰瞬间变换了一副表情,他回头,撅着小嘴,吸着鼻涕,眼泪汪汪的朝林落扑过去。
“好了,没事了,别怕。”林落将狰抱起来,轻轻地顺着他的背。
在山里的弱肉强食都是摆在明面上的,可跟人相处却是防不胜防。林落想着阿狰这样一个孩子,太早接触人间的黑暗实在有些残忍了。
男人拉住了林落的衣角,“不行!你们不能走!这孩子是妖怪,他还伤了人,我要报官!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我要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他是妖怪,要烧死他!”
“当然要报官,官兵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光是你,你的那些买家和同伙,一个都跑不掉。至于这个孩子……”
话音未落,狐九出现了。他冲林落点点头,示意她先走。而自己则进了柴房,将门锁了起来。
这件事后,林落就把狰带去了渡口。
狰几乎与她形影不离,就连引渡亡魂的时候也跟着上船,困了就会在船上睡。
有一次,船上坐着七八个人,林落在船尾划桨,狰就倚在她脚边,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河里的星星点点。
他好奇地伸手去捞,大多数时候是捞不起来的,他的手一触水,那些发着金光的小点就会一下散开。他就像钓鱼一样守着,难得的有耐心。运气好的时候就能抓起来零星几点,他放到嘴里一尝,居然还挺好吃。
“哟,使者大人,这是你家小子啊?”坐得离林落最近的一个老头一直盯着狰。狰看起来和他的孙子年纪相仿,这一上路就有点想孙子了。
林落笑而不语。上了年纪的人是不是都喜欢聊孩子?
老头大着胆子想去抱抱狰,不料却被一口咬在了胳膊上。
“啊!疼疼疼!松口啊孩子!”
狰有个毛病,一旦咬上了东西,不咬断是不会松口的,除非林落开口。
“狰,不要胡闹。”林落说得轻飘飘的,并没有因此而责怪他。
老头揉着自己的胳膊暗叹这孩子脾气太大。“奇怪,我都已经是魂魄了,怎么被咬还是这么疼?”
“因为,他专吃魂魄啊。不然你以为,他在水里捞什么吃?”林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令他们害怕的话,船上的人唰的一下退了开去,全挤在了离他们俩最远的角落。
这样的事经常会上演,他们却玩的不亦乐乎。
……
林落要从酒吧出去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回想着这些事情。开门的瞬间突然就出现了一个人,要不是狐九眼疾手快的把林落拽回来,她恐怕就直接撞进人家怀里了。
狐九不动声色将林落拉到身后,眼神警惕,很是防备。“你来干什么?”
楚争此刻已经换了一身常服,他戴着墨镜,打着耳钉,浑身都是各色时尚单品,耀眼的就像明星一样。
“我能把她吃了吗?要你护崽子一样防着我。”楚争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他推开顾久走进了酒吧。
一见他进来,众人都是噤若寒蝉,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只剩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
酒保阿肆也是呆立着,视线跟着楚争,心里却在默念着:往里走往里走,不要坐这里不要坐……
他越是那么想,楚争就离他越近。
楚争坐到了靠着吧台的高脚椅上,冲着林落说:“站门口干什么?我一来你就想走?”
阿肆手里的玻璃杯差点落地。得,上回打架的两个当事人都在了,今天可别再砸店了!
林落想上前,狐九用手臂拦了一下,向她投去安抚的目光,“我去。”
狐九对上楚争,身后就好像出现了九尾狐的影子,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以原身向对方施压,可楚争早已不是当年的幼兽了。
“你现在的身份,不适合出现在这里。”
楚争看着狐九,用食指敲了敲台面,却是对酒保说:“上酒啊。”
“你回来,恐怕不是为了喝酒的吧。”
“当然,我是来找他的。”说完,他看了一眼酒保阿肆,“你妹妹想见你。”
阿肆惊讶地看向林落林落,想起她刚才也问起了自己妹妹的事。
果然如林落所料,北山制造幻境的妖狐就是这阿肆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