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底下的阴气扑面而来。
宁玥玥察觉到不对劲, 猜想地底可能有什么了不得的妖物。
刚想要扯断脖颈上的佛檀珠,忽然一阵风拂过。
她只感觉到自己被一双强有力的手掌握住了皓腕,那人将她用力一扯。
随即她的头撞上一个硬挺的胸膛, 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宁玥玥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她不用抬头看, 便知晓来人是容骁。
她有些恍惚地想, 依容骁的修为与身手,绝对是可以轻易躲过这个阴阵的, 可他怎么下来了?
是因为站在阴阵里来不及反映过来, 还是因为担心她……自己跳下来的?
心里头的思绪沉沉浮浮, 如此静谧的空间里。
宁玥玥闻到了那阵清新的松木香, 在鼻尖缠绕着,也不知是不是周边太过黑暗的缘故,宁玥玥只觉得这香味一点一滴正在缓慢地浸入她的身心。
下坠许是到了底部, 耳旁传来清冷好听的男声, “抓紧我。”
宁玥玥毫不犹豫, 伸出双手紧紧抱住容骁的腰, 同时将脸埋在他胸口里。
心怦怦直跳,宁玥玥抱着容骁的腰身,只觉得脸在微微发热。
容骁身子一僵, 下意识地低头望去。但太黑了, 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环在腰间的手臂宛若柔软无骨,在他腰际留下灼热难消的触感。
她抱得很紧,又正是下坠时刻,容骁亦不知底下是何情况。因此倒也没有去攥她抱紧腰身的手,只是沉默着不出声。
容骁拥着宁玥玥一路往下落,在快到洞底之时, 容骁反手抽出后背的长剑。仙剑出鞘,直坠洞底,“砰”地一声轻响,剑声轻吟,直直插/入地底。
与此同时剑光大亮,照亮了地底的场景。
宁玥玥已经做好地底有阴尸妖物之类的准备,没想到面前的一幕却让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布满森冷阴气的法阵,传送的地方,竟是一处墓穴。
墓穴不大,天然形成,中央处有一暗河,河上停靠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棺木上镌刻复杂花纹符咒。棺木上方贴满了凌乱的符纸,符纸上的符咒同棺木上的符咒一样。
是极高等的禁锢法术。
容骁拥着宁玥玥缓缓落地,脚一踏在地面上,容骁便拂开了宁玥玥放在她腰间的手臂。随即走上前去,黑眸落在这副棺木上。
宁玥玥心想,男人的心思真难猜。
方才还叫我抱紧他的,抱了以后就翻脸不认人了!
容骁用灵力在棺木上一探,却并未发现什么。
宁玥玥也凑近了去看,围绕着这具棺木转悠了一圈,“奇怪,这棺木里有什么?我竟没感觉到鬼气。”但诡异的是,棺木周身不太安稳的气息浮动,而且是很熟悉的气息。
容骁侧头去看宁玥玥,黑眸落在她白皙的脖颈间。好在伤口不深,鲜红的血已凝固了。
而宁玥玥也仿佛不觉得痛,根本没去管脖颈上的伤口,反而围着这个棺木仔细探查了起来。
“嘻嘻。”一阵嬉笑的女声突兀地墓穴里响起来,“阿凡,你还在睡觉么?”
宁玥玥一听这鬼魅般的声音,猛地向容骁靠近,同时环顾四周。
然而墓穴静悄悄的,并无任何妖物鬼物出现。
只听见一道轻柔婉转的女声再次响起,伴随着一阵笑。
笑声如银铃般悦耳动听,“你再不起来,我就要点墨在你脸上画旺财啦?”
宁玥玥同容骁听了半响,视线齐齐落在面前的棺木上。
棺木上的符纸纷飞,里头不断传来说话声。
“此去一别,不知何年,我愿等你回来。”
“那又如何呢?若不能同你白头偕老,那我的一生便如花草一般,随风凋零,无处可见。”
“你同她有了相守誓言,那你将我置于何地呢?”
……
这些零零碎碎的话语,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如翠玉击石,一声声在狭隘的棺木里回荡。
“这具棺木里头,该不会是?”宁玥玥伸手想要去触碰这符纸,却被容骁抓住了手腕。他黑眸看她一眼,终于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我来。”
宁玥玥退开少许,看见容骁上前,从手上凝了一道紫色的灵光,双手贴在棺木之上。紫光从他手中荡漾开来,刻在棺木上的符咒随风而碎,符纸漫天纷飞。
与此同时,棺木里传来更为激烈的声音,交织相缠。
“我从未这样恨过一个人!”
“我愿如你生不相见,死不相逢。”
……
这声音越发尖锐刺耳,仔细听,还有点耳熟。
“这女声,好像是云娘的声音?”
容骁缓缓将棺盖打开,突然从里面漂浮出万千个透明虚影的记忆泡泡,有大有小,五彩缤纷。每一个都有画面,宁玥玥看得眼花缭乱,忽然一个光球朝她眼睛袭来。
容骁眼疾手快,抬手一剑划过。
宁玥玥阻止的话都来不及说,便看见光球在面前划破,随即她只觉得眼睛一痛,再揉眼时,随即便失去了意识。
“你们听说了吗?隔壁那穷小子要去投军。”
“要我说啊,这叶大小姐真是自讨苦吃,你说她人长得美,又是商老爷的女儿。嫁什么人不好?偏偏要嫁个这么穷的,就为了嫁这么个人,忤逆自己的父亲被赶出家族,值得么?”
漫天白雪飞絮的天,这处村庄家家户户都紧闭着房门。宁玥玥站在唯一一处敞开的房门外,看见里头两个身着厚厚大红棉袄的大娘正凑到在一起缝补衣裳,纳鞋底。她被莫名弄到此处来,刚想走过去问这两人这是何地,便听见那两个大娘继续说道;“不过要我说,咱们村里少见郭凡那小子这般俊俏的人。”
“长得俊俏有用吗?”另一个不屑地抬了抬下巴,“你看他家,都穷得揭不开锅了。”
宁玥玥顺着两人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见不远处一个男人的身影,正熟练踩着木梯地爬上自家屋顶。
稻草房屋,看起来摇摇欲坠。
宁玥玥慢慢走过去,看见了年少时的郭凡,他神色温和,眉眼间满是笑意,朝着里屋道:“云娘你快来看,真有鸟儿在屋顶搭了个窝。”
他话音刚落,一个身着碧色衣裙的女子便提着裙摆走了出来。宁玥玥往前望去,眼睛一亮。
女子一头青丝梳成妇人发髻,身形曼妙,阿娜多姿。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眼角下还有一粒泪痣,她笑着仰头看郭凡,眼里满满的爱意,“阿凡,你小心点!”
“等等,我把这鸟窝取下来。”郭凡说道,随即他一手小心翼翼地端着鸟巢,一手扶着木梯往下走。
云娘摇头道:“你把鸟窝拿下来做什么呀?”
郭凡下到最后几格,跳下来,捧着鸟窝献宝似地跑到云娘面前道:“给你瞧瞧,你不是从来没见过雏鸟吗?”
云娘垂眸去看,看见鸟巢里一窝毛茸茸的幼鸟,还没睁开双眼,心都快融化了,感叹道:“好可爱啊。”
“是吧?”郭凡笑着道,“为夫没骗你吧?”
云娘捂着唇笑了笑,娇嗔道:“你快放回去吧。”
郭凡倒是很是听她的话,闻言捧着鸟巢又爬上了屋顶,小心翼翼地把鸟巢放回原位。
这是……年少时的郭凡和云娘?
宁玥玥看着这两人恍若无人地擦过自己的肩膀携手进了房屋,很快便明白过来。
那洞里的棺木周边,定是有一个隐藏的巨大记忆法阵。方才容骁那一剑,劈开了法阵,于是宁玥玥便掉到这个记忆大阵里。
这记忆法阵一旦开启就无法停下,只是不知道,她掉到了谁的记忆里?
如宁玥玥所料无差。
容骁站在棺木外,冷着眼看着自己一剑劈开的法阵。无数交叠纷乱的记忆光球在面前浮动,法阵大亮,闪烁着诡异的微光。
容骁黑眸在光球中找寻着。
宁玥玥被劈开的记忆法阵吸了进去,除非记忆结束崩塌,否则她无法出来。
她既无法出来,容骁便只能想办法进去找她。
现实一刻,记忆一年。
宁玥玥慢慢才知晓,她掉到了云娘的记忆里。
作为记忆者,无法离开云娘的身边,需得郭凡与云娘这段过往结束,记忆崩塌才可离去。
——
云娘记忆开始的那年,是她的十五岁。
她全名为叶清云,无叶城商户大贾之女。
自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十四岁因中元花灯节,一首咏梅诗名满无叶城。
自此声名远扬,一时风头无两。
十五岁那年,叶清云跟随叶夫人去城外的小寺庙上香。犹记得那是大雪之日,如飞絮般的白雪覆满整个无叶城。便是这般雪景之日,叶清云一身碧绿色的衣裙,披着白色的狐裘,头戴轻盈的白色围纱,端庄地跪在蒲团上,心里暗自许下了一个心愿。
找一她心悦的如意郎君,白头偕老。
只是她没想到那心愿许下,很快便实现了。
回城那日,叶家的马车遭到了山贼的围堵,叶清云被人护送着往山下跑。那时的场景太过慌乱了,一不留神,叶清云便一脚踩空,从山脚下滚了下去。
待她醒来之时,一睁眼便看见一抹男人的衣袖朝自己的脸上拂来。叶清云那会儿还是恍惚之时,还未弄清状况,眼看有男子离自己这般近。一个惊坐起,抬手便一巴掌煽过去,大喊:“登徒子!”
面前的男人捂着脸,温文尔雅的面上满是惊诧,却并无愤怒神色。他望着叶清云灵动的眉眼,垂下眼去,开口道:“姑娘误会了,郭某在给姑娘……挡雨。”
叶清云这才抬头,发现自己并不是在熏着梨花木香,挂着幔帐珠帘的闺阁之内。
眼前是一陌生破旧草屋,此刻草屋头顶一个漏洞,正不停滴滴答答地掉着雨滴。而面前的男人也不知替她挡了多少雨,半截洗得发白的衣袖都湿了。
叶清云很快便明白过来自己的处境,她愣愣地望着这人,低声喃喃:“是你救了我。”
郭凡点头。
叶清云捂上发疼的额头,这才发现自己头上缠了一圈绑带,“我受伤了?”
郭凡依旧温和地点头,“大夫说你撞上了头才晕过去的,姑娘是遭遇了什么意外吗?”
叶清云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望着郭凡脸上的巴掌印,脸红了又红。她是待字闺中的女子,自小言行妥帖周到,何曾像今日这般愤怒出手打人,实在是有伤文雅。于是那双黑眸望着郭凡,小声问:“你的脸,还痛吗?”
郭凡愣了愣,摇头温和地笑道:“不痛,姑娘力气不大。”
叶清云见他这憨厚的模样,抿唇笑了起来。
因叶清云全身上下都受了轻伤,手指并不方便活动,郭凡便自行请命替叶清云写家信。
那日叶清云靠在硬邦邦的床榻上,床榻旁生着呛人的炭火,冷风呜呼,拂过她额间的秀发。
叶清云捂着唇小声地说着话,而郭凡坐在不远处,十分认真地听她说完一句话,然后才低头,垂下眸子用笔蘸着墨汁仔细书写。
外面的冷风拂进来,格外冻人。叶清云看见郭凡手上长满了冻疮,他坐在偏冷的桌案一角,即使冷得颤抖,却还是半分不显,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叶清云知晓郭凡家境贫苦,但他与她素昧平生,却在替她治伤抓药时却毫不吝啬。且将他的床让给她,自己去睡冰冷的椅子。
思及此,叶清云有些不忍道:“公子,你过来这边写。”
郭凡摇摇头,“我不冷。”声音却是颤抖着的。
叶清云于是抿着唇,抱着漆黑的火盆,走到了郭凡面前。她凑过去看郭凡的字,竟出乎意料的好看。一笔一划都磅礴大气,颇有大家之范。她不由得夸赞了几句,郭凡却始终挂着温和的笑,不骄不躁,“姑娘见笑了。”
后来,叶清云在等待叶家人来接她那段时日,同郭凡终日朝夕相对,竟意外发现两人兴趣相投。
叶清云自小养在深闺之中,鲜少和人聊得这般尽兴,仿佛永远有说不完的话题。
他们并肩坐在微风和熙的阳光下,论经诵诗,也在黑夜里看满天星辰,如华月光,畅谈古今。
叶清云渐渐知晓郭凡家境虽贫困,但志向远大,言行之中丝毫不失君子风度。
就像一般话本子写的那般。
叶清云很快便对郭凡萌生了少女朦胧般的好感。
然而那时候叶清云不知晓,动情容易,相守却难。
她写的那封家信寄到叶家后。
叶家的人很快来了,将叶清云接回了叶家。并为报答郭凡救命之恩,让他进了叶家做工。
后来的一切,便如邻里所说那般,叶清云与郭凡彼此相恋。
叶清云执意嫁他为妻,叶老爷勃然大怒,与她一刀两断,将她赶出了叶府。
而那年,叶清云怀着一腔少女真心,义无反顾地嫁给了郭凡。
因与家族决裂,成婚当时,满堂空寂,无宾无客。他们对着天地三拜礼成,相拥入眠。
彼时叶清云天真的以为这就是她和郭凡的永远。
然而婚后两年,郭凡的母亲患眼疾,无叶城冰灾频发。郭凡无路可走,与叶清云商议过后,决定去漓国国都投军。
知道郭凡要走,叶清云并不阻拦,相反,她毫不犹豫地当掉了值钱的首饰衣物,卖掉了母亲赠予她平安,自小便戴在身上的小金锁。
于飘雪飞絮的那日,同郭凡告别。
那日叶清云面露不舍,眼里的泪止也止不住。她哽咽着声音对郭凡道:“郎君,此去一别,不知何年,我愿等你回来。”
郭凡温柔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轻声道:“云娘,战场凶险,我亦不能保证全身而退。”
叶清云笑了笑,“那又如何呢?若不能同你白头偕老,那我的一生便如花草一般,随风凋零,无处可见。”
郭凡薄唇下移,小心翼翼地吻去叶清云眼角的泪水,扳住她单薄的肩膀道:“若我三年未归,你便不要等我了。”顿了顿,他语带叹息,“你便找个人照顾你。”
叶清云一双美目满是眼泪,却仍旧固执道:“郎君,我就在这等你,三年之后,不管你是飞黄腾达还是一无所有,你都要回来。你若回不来……我就一直等你。”
郭凡怜惜地吻去她的眼泪,许下重诺,“你在等我,我便一定会回来。哪怕死在战场,我的魂魄也会回到你身边。”
“不离不弃。”
“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