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这才是我
“这个……我……”
顾影情之所至, 一下把实话说了出来。想想顾衙内在戏文中的身份和经历,实在没有什么“几年游历”的空档,让她怎样解释?
她正没主意, 忽听万鸿博语气放柔, 轻声问她:“可是想起了什么?”
顾影不暇思索,顺着台阶就下:“是有些朦胧印象,觉得仿佛有人跟我说过这话,或是我自己见了那事。只是想不起何年何月, 也想不起究竟是谁指引我学习……”
她心里都觉得这话完全不可信。
顾衙内整天斗鸡走犬,欺女霸男,横行街市, 这河东县内哪个不知,哪个不晓?她有什么功夫去学习, 去游历啊?
心怀忐忑, 偷眼看看万鸿博。只见她脸上现出微笑,还轻轻点头,似乎很是认同的样子。
“天哪!我这是给老师灌了迷魂汤吗?”
强行降智?主角光环?
吓死个人!
还好万鸿博看了这文章, 也顺势找到了话头:“我看你卷尾总是写个顾字,并画个月亮,以此做标记。若是给熟悉的师长看, 或许还好;对不熟悉的师长来说, 未免不太庄重。”
“是,学生知错。”
顾影正是把万鸿博当做旧时恩师, 才画花押署名, 今日一被提醒,联想起戏文中实际的情形,觉得确实不妥。
“倒不是指责, 不过提醒罢了。”万鸿博强自镇定,“阿光,给顾师姐拿来笔墨,让她改一下。”
师姐?
这称呼不对啊!
顾影拿不准她的深意,待要给阿光使个眼色询问,却考虑到在座的都是师长,不敢造次,只是垂着眼睛,胡思乱想。
阿光却起身道:“娘亲,这侧厢便是小书斋。与其挪来笔墨到茶几上,不如让师姐就着书桌写了,岂不更趁手一些?”
“也好。”
顾影这才起身,接过文章来,转到书桌旁,手指在笔架上移动,挑选合用的笔。阿光也跟着她过来,抬手揭开砚台盖子,又拿起水丞来,在砚内滴了两滴。同时,用极细的气声说着话:“给你通个气。在这出戏文里,你大概不是顾衙内。”
顾影将笔拿在手里,笔尖在砚内蘸了一点墨汁,不敢抬头,也轻轻动了动唇,回他:“此话怎讲?”
阿光却没有正面回应。他挪过镇纸,铺平纸张,借着细微响动的遮掩道:“你写了名字就知道了。无论无情仙跟你安排过什么,最好不要听她的。”
无情仙并没有说什么啊?
顾影来不及多问,只目不斜视,轻轻点了点头,在卷末处端端正正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阿光拿起案头的团扇来,轻轻扇动,好让那字迹干得快些。
她二人各做各的,配合得流畅之极。正是因为在从前的戏文中相处过多次,才养成了旁人不能及的默契。
顾影心中感怀,不愿浪费他的一番好意:“多谢提醒。”
“不谢,相互合作罢了。”
“嗯?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回头细说。”
“好。”
两人终于有了共识,顾影心中比方才安定多了。拿起文章又递到万鸿博手中:“请老师过目。”
万鸿博面色凝重,将这纸卷传给万郎君和赵德亭都看过,才望着顾影,长长舒了一口气。
“果然……”
尘埃落定,一时倒不知从何说起。万鸿博抬手拿起茶盏,饮了两口,才压住了心头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抬头望向顾影,见她还是懵然不解,就温和地笑了笑。
“幸好……”
有了方才阿光的提醒,顾影便听得懂这没头没尾的感慨。
“阿光说我不是顾衙内,想必是老师看了我的文章,便推断出来的。如今我写了名字,确认了身份,才有了这‘果然’。接下来,老师不必矛盾,不必勉强自己原谅那个混账衙内,才有了这‘幸好’。”
可是,新问题也扑面而来:“我不是顾衙内,那我是谁?”
有这层疑问,她不必掩饰困惑的神情。看看万鸿博、赵德亭,期望她们能一下揭开答案。
万鸿博被她的期待一催,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向万郎君一伸手,万郎君便把一个香檀小盒递了过来。
“这里面的庚帖,是阿光合婚时封存的。你且看看。”
“这……这样好吗?”
“那又何妨。”
顾影知道万家人是不愿维持这桩婚事的,过多纠结反而揭人疮疤,便不再客气,将庚帖接下。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的名字是“顾颖”,生辰八字也并不是她熟知那套。
“老师,这是顾家确认过的?”
万鸿博挑了挑眉,默认了。她不想多解释这桩婚事,又递过省城寄来的文书复本:“你再看看这个。”
顾影全然顾不得礼貌,几乎是抢过来。只看了一眼,双手就略略发抖,呼吸轻颤。
“顾影:兴业三年举人,户部侍郎顾恒次女,祖籍均州,现居京城。辛亥年壬辰月庚午日庚辰时生人,高七尺,白净面皮,长眉直准,耳后有粟子大小红痣一枚。
“行程:于三月初五日离京,七月十八日至省城,随行四人,廿二日南行……”
每看一句,她心中就像解开了一把锁。
这位真正的女主角,祖籍、相貌、生辰八字,都来源于顾影本身的认知,是无情仙赋予的初始人设,在所有的戏文里都不曾改变过。
“老师!”她霍然站起身来,“这才是我!”
“为师知道。”万鸿博抚了抚她的肩膀。
顾影急切地捧着关文,眼眶发热:
“我虽然想不起这几个月中究竟到了哪里,经历了什么,但有些朦胧的印象。今天看了这关文中记载的时间节点,正与我的印象重合!
“老师!太好了,我不是恶人!我是游历的学子,我是清白之身!我不需要背负那些罪过!我……我被骗得好惨!”
“为师相信你。”
万鸿博只以为她是被顾县令所骗,哪里知道,她真正怨的是无情仙?就连这话,其实也是说给无情仙听,而非是在场众人。
顾影原先觉得,这出戏文的目标很简单,无非是赎罪道歉,努力上进罢了。想不到无情仙竟然修为精进如此,在看似平直的戏文中编出罗网,把“浪子回头”盖在表面,轻巧地遮盖住“替身捉刀”的隐情。
这真实身份,是戏文中最重要的线索。无情仙一直瞒得很紧,为何此时敢揭开了?
难道,这戏文的拐点到了?
而她,对此还一无所知。
顾影心中懊悔:“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还把无情仙当做简单的对手,确实太轻敌了!”
她重新加入身份条件,回想自己进入戏文后经历的种种。
这一下,顾县令的故作姿态,顾主夫掩不住的厌恶,香桃摆在明面上的敷衍,墨池的无奈和吞吐,通通有了合理的动机。
还有那妖道。什么“喻指喻马,何劳真假”,什么“物谓之而然”,那不是在宽慰顾县令,而是提醒顾县令,不要对这替身女儿太过区别对待,以免露出马脚!
夜晚昏沉的睡梦,是因为睡在令她不舒服的桂花树下!而真正的顾衙内,是很喜欢桂花味道,并无不适的!
还有那些被她忽略的,配角们的话。
“你先回卧房去吧,好像影儿还有些话要说。”
“郎君房里要了一份点心,说是要给衙内吃的。”
“快走!不要回头看!”
“衙内,又出去啊?”
……
顾家做事,真是好大胆!
那原本的顾衙内,依然生活在她周围,几乎没有刻意隐藏!她住在县衙,顾主夫房中,被照顾得无微不至,有的时候还大摇大摆出门去闲逛!
亲生和替身,就是不一样!
等等!
她还有个最重要的疑问。
“老师!赵先生!学生实在想不明白:那顾县令费了这么大周折,隐瞒我的身份,难道只是为了给顾衙内替考?只是为了一个秀才的功名?”
两位先生也早有这种疑问:“确实……”
“而且我觉得,我的失忆和顾县令一定有关!”顾影越想,明白的越多,不明白的又更多,“她和我说话时,最关心的便是我的记忆有没有恢复,其次是我有没有专心读书备考。当时我以为她是在管束女儿,没想到这都是试探。我想,如果我真的恢复了记忆,她就会再做措施,确保我失忆下去!”
她刚说出了这话,耳边仿佛听到了一支诡异的曲调,断断续续,如泣如诉。想要在记忆里找寻它的来处,忽然太阳穴一阵刺痛,仿佛一根长针穿透了脑际,让她无法忍耐,捂着额角轻声叫了出来。
赵德亭急忙上前为她检查:“若是不舒服,就快别想了。”
万鸿博在旁关切地望着。待赵德亭将手指搭上顾影的手腕之后,才小心问道:“如何了?”
赵德亭轻轻摇头:“心肺阻滞,仍然是落水的后遗症。而她这记忆缺失,在脉象上是看不出缘故的,只能用多种方式试探,帮助她慢慢想起来。”
万鸿博有些忧虑:“只怕一时半会,很难有效。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愿像今天这般刺激她。”
“这种疑难之症,我先前还未见过。待我请几位本地的名医来会诊,大家商量个稳妥法子,徐徐图之。”
“那就拜托师妹了。”
“看你这护雏的样子,可见是在心里已经认准了她。”赵德亭轻轻一笑,刚要松开顾影的手腕,却忽然皱起眉:“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