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市郊的夜晚,格外静谧,临近十五,皓月当空,圆盘一般透着明亮,为这黑的让人发慌的夜色添上些许安慰。
树林里,拼命奔跑的朗世琦一刻不敢停歇,纵使豆大的汗珠滴滴从额头下落迷了眼,片片在身上释出湿了衣,他依旧分秒不敢顿足。
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是已经追了他两天的狼族杀手,奉那个同父异母的大哥朗逸之命,不知是要他死还是怎样,但总不会是请他度假。
这树林就像没有尽头一般,怎么也跑不到头,朗世琦的体力早已透支到极限,如果不能尽快穿出树林到一个藏身之地,只怕今晚,不仅会是他化形两个月的纪念日,也是他离开世界的第一天。
眼瞧着可能就要与世长辞,前面不远却传来一道光亮,朗世琦顿住,头顶的耳朵动了动,是汽车行驶的声音。
希望被这道光点燃,又被车轮摩擦马路的声音烧的火热,朗世琦咬紧牙关,赌上残存不多的体力,疯了般向着那道光的方向奔去,光引着他跑出了树林,那辆漆黑的道路上唯一的一辆货车也在这时停了下来,运气和努力搭配的刚好。
朗世琦偷偷藏在灌丛中,看着司机从车上下来走到一旁野地里小解,哼哼唧唧不知在唱着什么歌,不晓得是为了壮胆还是歌颂憋太久终于尿出来的喜悦,完事后看着他又点上一根烟,一口一口嘬的沉醉。
趁着司机背对着他,朗世琦一个前滚翻到车后,起身一看发现这竟是一辆拉猪的货车,猪在车上吭吭哼哼,朗世琦在车下犹犹豫豫。
拉猪车又臭又脏,嗅觉本就灵敏的朗世琦凑近之后简直天崩地裂,这味道太上头。但可能正因为拉的是体格庞大的猪,车后的围栏缝隙够大,足够人形的朗世琦钻进去。
树林里有声音传来。
不好,是那些狼追上来了。
朗世琦慌张的观察了一下司机的动静,又看向围栏缝隙,时不等狼,要命的事情不能犹豫,仗着身体的纤瘦灵活,朗世琦一把,一踩,一瞪,一钻就上了车的后箱。
但纵使他灵敏又小心,还是惊动了车上的原住民,一时间猪怨四起,蹿动嘶嚎,立刻引起了司机的注意。
“嗯?怎么回事?”
声音让司机有些慌,却还没忘了最后猛吸一口烟,从车头走到车尾仔细查看,烟头随手丢在了马路上。
走了一圈又来到车后,除了猪叫没发现其他异样,配合着夜晚、远离市区的马路这种阴森恐怖的气氛,司机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哆嗦着身子看了看四周,随着车上的猪逐渐安静,气氛变得越发诡异。
突然一旁的树林深处传出了声响,司机嗷的一声大叫,又大喊了一句“我去”,然后踉跄着跑到车前,爬上车一脚油门扬长而去,嘴里还碎碎念着:
“阿弥陀佛,如来佛祖,玉皇大帝,王母娘娘,太上老君,斗战胜佛,十八罗汉,保佑我平平安安,我就想多挣点钱,不想丢命啊!”
司机这辈子没开过这么快的车,朗世琦都快被甩飞了,只能抱着只沉重的老母猪以求安全。
车后,几条狼从树林穿出停住了脚步,四下嗅嗅,一同看向货车闪电般驶去的方向,确认了无法追上,相互看了一眼,弓身化成人形。
化成人形的几个狼人都只穿着裤子,裸着上半身,样子各有各的标致,一个少只耳朵,一个少只眼睛,唯独中间的还是个囫囵个,但脸上也有一道手指长度粗细的疤,一只耳和一只眼怯怯看着中间的大疤脸轮番提问。
一只耳:“咋办啊大哥?他估计坐车跑了。”
一只眼:“是啊,咋办啊?”
大疤脸眉头一皱:“我怎么知道咋办,再快也追不上车啊。”
“那咋办?”,一只眼和一只耳齐声问。
大疤脸左右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一边给了一巴掌,没好气的说:“咋办咋办咋办,报告老板然后被老板凉拌。”
说着向前走了几步,从拉着拉锁的裤兜里掏出电话,有些紧张的吞了下口水,抖着手拨通电话。
“抓到了?”,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一丝期待。
“对不起少主,他跑到了一辆车上,我们······跟丢了。”
朗家书房内,实木的桌子差点被朗逸一爪子拍碎,咬着牙对着电话那头的大疤脸吼道:
“废物,几条纯种的狼却连一个杂种狗都解决不了!”
“对不起,少主!”
朗逸搓着拍疼的手:“接着追,追不到他,你们几个就给我滚回山里当野狼。”
“是!”
大疤脸此刻真是恨不得回去当野狼,但他害怕就算回去不是野生,是野葬。
电话是公放的,一只眼和一只耳在后面听的真切,腿直哆嗦,互相看着。
大疤脸走过来,又是一人一个大嘴巴:“愣着干嘛,没听见少主的话吗,追啊!”
“哦哦······”
安静的夜,狼的身影,应该追去哪里?落跑的他,躲在车厢快被甩出天际。
车开出了十来分钟,速度才慢慢降下来,朗世琦庆幸自己这两天食不果腹,否则此刻他就会吐猪一身。
一路上缩在车厢一角,朗世琦被挤着,熏着,也不知是耳朵犯了罪,还是鼻子造了孽,要受这般委屈。
还不如不化形,还不如不做狼。
这是朗世琦化成人形后想的最多的事,也是他一次次后悔去想的事。
母亲离世的刺激让他这条哈士奇混血狼终于得以化形,他也终于如母亲所愿,名正言顺的被接进了朗家,然而父慈子孝的日子太短暂,兄友弟恭更是天方夜谭。
到朗家不过两月,他身为狼王的父亲朗耀华就莫名一病不起,自己也从陪护两天后就莫名被跟踪,还被绑架。多亏他挨个踢了绑他的两个残疾狼的裆,才得以逃跑,跑之前听到了他的倒霉大哥朗逸的名字。
可直到如今小命都快丢了,朗世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被追杀,他只记得朗逸的最后一句话:“哭哭哭,难听死了,你个狗杂种,留着眼泪哭自己吧!”
所以,朗逸是因为我哭的难听才让手下抓我的吗?
拉猪车开到一个大院门口,荒郊野外,偏僻非常,趁着司机下车喊人,他从车上跳下去到一边躲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清楚这些是什么人,但第六感告诉他,不可以向他们求助。
来的路上朗世琦偷偷观察着外面的情况,距离这里不远,有一片荒废的楼盘,也许那里可以暂时歇脚躲避。
大门打开,眼看着拉猪车开了进去,朗世琦趁着天黑往废楼区跑去。
一栋废楼里,朗世琦这个饥寒交迫的夜过的格外漫长······
清晨,飞机从废楼区上空划过,给清早湛蓝的天空留下一道白痕。
机场接机口,许嘉瑞举着“欢迎璟哥回国”的牌子等了快一小时,肚子咕噜噜,困的直迷糊,嘴里不停嘟囔着:“不是落地了吗,怎么还不见人影?”
半晌,随着一波人陆陆续续走出来,许嘉瑞终于在这群人快走净的尽头,看到了他在等的人。
一秒举牌,两头晃动,三声呐喊:“璟哥,璟哥,璟哥······”成功引来了刚走出来的单璟严的注意。
看到熟悉的小老弟,单璟严用力扯了扯行李箱,快走了几步,脸上带着笑意,走到许嘉瑞身前,还没来得及开口打招呼,一个熊抱扑面而来,要不是单璟严练过,大概率就直接断腰倒地了。
“璟哥,我可想死你了!”
许嘉瑞骑在单璟严的腰上,搂着他的脖子,委屈的撒着娇,单璟严也很开心再见到从小看着长大的娃娃,却嘴不留情的吐槽道:“嘉瑞你胖了,快下来,璟哥腰快断了。”
许嘉瑞哪里想到,一别两年,自己一向敬重喜爱的璟哥居然第一句话说他胖?
气得他直接从单璟严身上跳下来,撅着嘴抱怨:“璟哥,你变了。”
“变了?”单璟严扶着腰歪头,一双蓝色的眼睛眨巴眨。
“对,变了,你以前可从不欺负我。”
许嘉瑞委屈的嘴巴能挂上两个西瓜。
单璟严被逗笑:“哈哈,不是欺负你,哥说的是实话,你确实胖了!”
单璟严大概听不到,许嘉瑞玻璃心碎裂的声音。
“璟哥,你别说话了,我们走吧!”
说着一把挎上单璟严胳膊,给了跟班一个眼神,跟班就自觉的上去接过了单璟严另一只手拉着的行李箱,走在前面给他俩领路。
出了机场大门,车已经停在那里等着,许嘉瑞松开挎着单璟严的手,欢蹦乱跳的去开车门,这么往前一蹦跶不要紧,可许嘉瑞身后抖的感觉下一秒就能发电的尾巴引起了单璟严的注意。
“嘉瑞,你尾巴还不能收起来啊?”
“啊?”许嘉瑞刚打开车门,下意识回头看自己尾巴,奈何太短根本看不到,伸手一摸“哎呀,又激动了!”
许嘉瑞朝单璟严嘿嘿一乐,不好意思的说:“能收起来了,不过一激动还是会露出来。”
说着晃晃臀收起了那个快要螺旋起飞的尾巴。
不收不觉得怎样,许嘉瑞这么一收尾巴,裤子后面尾巴洞里的尴尬景色对着单璟严来了个现场直播,单璟严低下头,努力控制住自己呼之欲出的笑,憋的差点内伤。
好容易控制好,抬起头走到许嘉瑞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能收起来了,就别穿开裆裤了,屁股都快露出来了,丢不丢羊?”
说完走到车的另一边,打开车门上了车。
许嘉瑞被单璟严讲的小脸一红,蹭的钻上车,关上车门对着单璟严别扭的说:“璟哥,都说了这不是开裆裤,这是开尾裤,你不能因为你没穿过,就歧视我穿。”
“好好好,”单璟严伸手摸了摸许嘉瑞的头“不歧视。”
摸头杀的作用堪比灵丹妙药,刚刚还有些脾气的许嘉瑞立刻笑开了花,又一次挎上单璟严的胳膊,头在他的肩膀上磨蹭了几下之后,停住了动作,语气变得平和:
“璟哥,我哥不是东西,你甩他,骂他,打死他都行,但别再不告而别了!”
单璟严的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挽着单璟严胳膊的手力道大了些:“你一走,没人给我补课,高考都考砸了。”
单璟严原本真的是想和这个傻弟弟道个歉好好安慰一下的,听到这话,心想:这是在这给我甩锅呢?
抽出被许嘉瑞拉着的胳膊,食指关节对着他脑门一敲:“嘉瑞,你变了!”
“啊?”许嘉瑞摸着莫名被敲的头疑惑。
“你以前可不会推卸责任,两年时间,和谁学坏了?”
本以为许嘉瑞会扬着头反驳,然而当单璟严都准备好不和他一般见识之后,却只看到对方低下头叹了口气,继而语气沉重的说:“或许,是受了许嘉豪的影响吧!”
单璟严心中一阵抽痛。
许嘉豪,一个他两年没再听到的名字,两年前毁了他所有的温柔。
单璟严来不及回忆,许嘉瑞又接着说:“这两年,他才是真的变了,变得性情乖戾,做事也只考虑自己,脾气也越来越差,对朗欣也不怎么好,一年前,朗欣怀孕了,他就再也没回过家,”撇头看向窗外,“我有时候在想,这个人,真的是哥吗?”
道路旁的树影匆匆闪过,许嘉瑞望着窗外,不知在看树,还是怀念过去的哥哥。
单璟严没作声,偏头看向另一侧的窗外,那一闪而过的树影,像极了从前他深爱过的那个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不打招呼的离开。
单璟严国内的公寓一空两年,原以为会落满尘灰,却不想打开门清新扑面,干净整洁,他觉得奇怪,心想:我只留了把钥匙给邵明伟,但他不知道我今天回来,也不会是那种提前打扫收拾的选手。
带着疑惑走进门,看到茶几花瓶里的向日葵的时候,一切答案尘埃落定。
单璟严看着花瓶冷笑一声,深觉讽刺,那原本欣欣向荣的花朵,怎么在这一刻,在这里,显得那么的具有侮辱感,好像一边独自绽放着美丽,一边又叫嚣炫耀着高贵,凭什么?凭什么它们要出现在这里令人反胃?
单璟严没办法冷静,他也不想冷静,桌上的花格外碍眼,他直接连瓶带花丢进了垃圾桶,看的一旁的许嘉瑞一愣,又很快反应了过来。
“我哥他······还有钥匙啊?”
“当初走得急,没来得及要回来。”
单璟严沉着脸走到窗边,看到被擦的透亮的玻璃,又是一阵反胃。
“嘉瑞,手机借我打个电话。”
“哦好,”许嘉瑞掏出手机走过去递给单璟严,“璟哥你手机没电了吗?”
“不想用我的号码打。”
单璟严接过电话,不用再多说,许嘉瑞已经明白了其中意思,自觉替他把行李箱放进卧室,还偷偷关上了门暂时避开。
不用翻通讯录,那串号码就通过大脑直接传递给手指,最终出现在了手机上,单璟严迟疑再三,还是拨了出去······
嘟······嘟······
电话响了两声立刻被接起。
“怎么样,嘉瑞,接到严严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比从前冷了百倍,却毫无疑问就是他,单璟严心情沉闷的做了个深呼吸,悠悠说道:“是我。”
“严······严严?”
“你竟然给我打电话?”
“可你怎么会用嘉瑞的手机打呀?”
“是你的手机没电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听到单璟严的声音,显然很激动,嘴就像上了发条一般,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但这些在单璟严这里,都显得那么讽刺和恶心。
“我只是不想让我的一切再和你有任何牵扯而已,”电话那头顿了声,单璟严低下头,死死抓住窗台边,“我房子的钥匙,请你尽快还给我,我暂时还不想换房子。”
“严······”
“还有,”单璟严没有给对方说话的机会,“不要再叫我严严。”
“严······”
“是我说的不够明确吗?”
单璟严语气冰冷,电话那头停顿了许久,半晌才又略带卑微的挤出一句:“我离婚了。”
“哦,”单璟严看向窗外,语气冰冷的刺骨,“与我无关。”
原以为最后的通话到这里就结束了,但半晌电话那头又说:
“你先别挂好吗?”
“我妈特意定了萨德鲁威大酒店的包房今晚的给你接风。”
“你······别拒绝好么?我······我可以不去,但是······”
“我去。”
飞机飞了一晚上,单璟严现在头疼的厉害,不想再听他说话,也不想再起波澜,直接就答应了,想着反正晚上许嘉豪的爸妈都在,他怎么也不会蠢到在家宴上谈一段自己先背叛的感情。
“好,那晚上······”
没等对方说完,单璟严就挂断了电话,那个声音,他一秒都不能再听了。
听着单璟严这边没了动静,许嘉瑞悄悄开门走了出来,小心问:“打完了?”
单璟严做了下表情管理,走过去把手机递给许嘉瑞:“嗯,打完了。”
许嘉瑞刚接过手机,就连着收到几条消息,发件人是他那个羊渣哥哥许嘉豪。
——严严,我妈定的接风宴,今晚八点萨德鲁威大酒店208号包厢。
——谢谢你不计前嫌,愿意过来。
——严严,我错了。
许嘉瑞心里明镜似的,这三条消息,除了第一条可以传达给他的璟哥,其他的就都是炸弹,每传达一条,就会有一个可爱的名叫许嘉瑞的小绵阳被炸的粉身碎骨。
许嘉瑞打着哆嗦表示拒绝做炮灰,收起手机对单璟严说:“璟哥,晚上八点,萨德鲁威大酒店208号包厢,是我来接你还是你自己去?”
“我自己去!”
单璟严的头越发的疼了,身体也有些打晃,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赶紧躺下睡一觉,回应许嘉瑞的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许嘉瑞觉得不对,赶紧扶住他紧张的问:“璟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单璟严一边被许嘉瑞扶着,一边扶着墙,有些虚弱的回应:“有点累,我想休息一下。”
许嘉瑞完全理解单璟严此时的感觉,想必不单纯只是身体累,恐怕心更累。
“啊,那我扶你躺下,”把单璟严扶到卧室躺下,“璟哥,那我先回去,晚上联系哈。”
单璟严强撑着最后点精神头:“好,晚上见。”
“那我走了?”
“好!”
没等许嘉瑞走出卧室,单璟严就没了感知。
许嘉瑞轻声的关上门,悄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