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坏人好人
三轮车师傅已经拉着人往火车站的方向去。
阮文轻轻拍了下涂宝珍的手, 冲她摇了摇头,“没事。”
阮文的安慰起了作用,涂宝珍脸色稍稍缓和了下来,想到小时候父亲教的东西, 涂宝珍凑到阮文耳边, “要不我们跳下去?”
这提议搞的阮文呼吸一滞, 有一会儿才开口, “冲动是魔鬼。”
人力三轮车不算高,速度也不快,跳下去找好着力点, 倒也不会太疼,毕竟冬天穿得厚, 兴许就是磕碰一下。
可如果后面那个人, 真的是意图不轨,她们俩姑娘家,能跑到过一个成年男人?
跳下去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尤其是在三轮车师傅还在按照正常路线走的时候。
涂宝珍倒是想冷静,可是冷静之后呢?
“那个人追上来了。”肯定是发现自己看到他,所以追上来了。
涂宝珍觉得那光头是来报仇的, 毕竟那个带头闹事的瘪三是他们大哥, 被枪毙了。
这群人四处流窜,也没能抓着。
万一是来报仇的呢?
之前她们宿舍里就讨论过,虽然她跟舍友们解释, 阮文把专利费都给了研究所,自己一分钱没留。
可没几个人相信。
万一这个小混混也觉得阮文有钱,想要绑架勒索阮文呢?
涂宝珍忽的怕了起来。
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人,手又是哆嗦。
“别怕。”阮文轻声安慰, 该来的总会来。
这种事情,躲是躲不过去的。
可惜这次没有人从天而降来救她,只能自求多福。
阮文深呼吸了一口气,“师傅,我这边赶时间,能再快点吗?”
阮文看了下手表,“出门晚了,我要接的人马上就要到站了。”
三轮车师傅答应的利落,“好嘞,坐稳了哈。”
这回答让阮文松了口气,好歹不是一伙的。
然而一想到这位三轮车师傅五十来岁的模样,阮文又有些无力,指望不上啊。
后面的三轮车拉近了距离。
“怎么办?”涂宝珍有点慌,这条路两边是两个工厂,这会儿半下午工厂里正开工。
但沿街这边是工厂的围墙,压根没有门,就算是扯着嗓子喊也不一定能找到人。
街上也没什么人,压根是求救无门。
阮文拍了拍涂宝珍的手,“没事,别慌。”
沉得住气,越是遇到危险越要沉得住气,这样才能寻到一线生机。
只是在后面的三轮车追上,挡在前面时。
这一线生机就变得极其脆弱。
“阮文,我们见过一次,你还记得我吧。”
光头从三轮车上下来,他整个人五大三粗,脸上带着横肉,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哪怕脸上带着笑,都是笑里藏刀的那种。
“不太记得。”
光头:“……行吧,您贵人是忙不记得也行,也不是啥光彩的事,那个我打听到一个事,想跟你商量下。”
他在省大校门口堵阮文好几天了,结果前两天总是会看到一个年轻的高个子男人,一看就是硬茬子,他不敢招惹。
今天运气不错,总算是追上了。
“我们跟你有什么好商量的?师傅我们走。”涂宝珍对光头没什么好印象,觉得现在他没在车上,应该追不上她们。
三轮车师傅也不知道这是咋回事,刚要蹬车子走人,车轮子被那光头一脚别住了。
“我不糊弄人,真的是大事,跟你的货有关的大事。”
光头有点着急,“你听我说了也不吃亏啊。”
阮文也发现情况好像和她们认为的不同,“咱们之前是不是在研究所大门外见过?”
光头不好意思起来,“嗨,我也就是混口饭吃,不过我知错就改,警察叔叔已经教训过我了,真的,不信你去公安局问问,我现在是正儿八经的良民。”
这话涂宝珍是不信的。
当初要不是阮文喊来了王省长带来了钱,研究所早就被他们给拆了。
好人?
她从没见过要打研究员,拆研究所的好人。
“我的货怎么了?”
阮文不动神色,她握住涂宝珍的手,示意涂宝珍别着急。
“有人打你的货的主意,想要抢走一批。”
“怎么可能?难不成还要抢火车啊!”
“不能,可是你那工厂又不在火车站,怎么不能抢?”
光头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不骗你,反正你就小心点吧。你们厂子里就那么几个人,身强力壮的男人没几个,被人盯上不奇怪。”
之前阮文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过还没着手处理这件事。
光头又补充了句,“还有你自己也是啊,都知道你有钱,就别乱跑了。”
万一被谁给逮走了,能不能全模全样的回来,还不知道呢。
涂宝珍看着良言相劝的人,小心地扯了下阮文的胳膊,“我想起来了,他跟那个死了的瘪三关系很好的样子。”
“妹子,你可别胡说,当初我还劝田三跟你们研究所的科学家好好商量呢,俺也尊重有文化的人成吗?就是肚子总得填饱,拿了钱得给人办事啊。”
“你尊重个屁。”涂宝珍瞪了一眼。
阮文看着气得直哼哼的光头忽的想起了什么,“这样,你先回我们学校门口,大概一小时后我回去,到时候我跟你好好谈。”
“阮文……”跟这人有什么好谈的。
那光头得意的看了眼涂宝珍,“行嘞,那我回去等你。”
他是有眼力价的,拿钱的时候跑得快,真要干活时能躲就躲着,不然公安局的人抓到他怎么会关了几天就把他放了?
还不是因为他压根没什么案底,也没做啥坏良心的事嘛。
至于从小就长得凶巴巴的,那不能怨他。
他爹娘说了,这叫婴儿肥,是福气。
虚惊一场。
尽管如此,涂宝珍还惊魂未定,“阮文你跟这人有什么好谈的。”
“他敢来找我给我个通知,说明良心还没坏透,万一说的是真的呢?这种人消息灵通的很,打交道倒也是有必要。”
涂宝珍还是不放心,“可万一是别有用心呢?”
“没事,在学校里还怕他别有用心?”阮文不打无准备的仗,虽然距离车匪路霸横行的年代还有些距离,但这两年的治安的确不算特别好。
阮文一向奉行广结善缘的原则,但这个善缘也不止是和公安局、政府那边。
三教九流,未尝不是结交的对象。
“对了,他刚才说有人打你的货的主意,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我过会儿去找我爸,让他给你找点人?”
“你爸都退伍那么多年了,别为难他了,没事我这边有安排。”
谢蓟生不是白来的,在她的工厂里里外外摸排了一个遍,给出了扩建的方针,又是做了其他安排,“化纤厂那边我安排了一些退伍的军人,不过不能全塞进去,你这里虽然离研究所近,但也不能总靠那边,我给你安排些人你看怎么样?”
阮文觉得小谢同志之所以提什么工厂扩建,完全是有目的的。
比如说,就想着往她这里塞人。
扩建嘛,紧接着就是扩招。
招人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过谢蓟生考虑的的确周详,阮文由着他安排人。
就是还没来。
谢蓟生的人还没来,倒是打主意的先来了。
阮文觉得这事情也够巧合的。
她摇了摇头,“我已经招了人,不过还没到岗,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
涂宝珍不知道阮文这是在宽慰自己,还是真有这么个安排。
她心魂未定,火车站等着的时候,都没看到冲她招手的陈主任。
一行三人是坐出租车回去的。
陈主任感慨万千,“要不是因为你和老涂一天一个电话,我是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会回省城工作。”
她当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逃离这里,如今又回来。
时过境迁,有些事情,倒是该放手了。
“那不是没信得过的人嘛,你帮我管几年,等回头把人培养出来,您就可以退休过清净日子了。”
陶永安也说服了陶永晴来省城这边工作。
在陈主任手底下锻炼两年,要是真有这个能力,将来未尝不能挑起大梁。
本来在这件事上,阮文也多少亏欠着陶永安。
再者说,举贤不避亲。
如果陶永晴没这个能力,那就另当别论。陶永安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陈主任看她把事情安排的那叫一个明明白白,忍不住刮了下阮文的脸颊,“难怪你春红大姐说,你就是个鬼精灵。”
二棉厂会计室的三个大姐都是好相处的,当时阮文度过了还算不错的办公室生活。
“对了,郭安娜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郭安娜,陈主任也忍不住叹气,“疯疯癫癫的。”
当初未婚先孕闹的沸沸扬扬的,本来郭母是想着把女儿跟魏向前栓死,省得这人去读了大学,反倒是把自家闺女给抛弃了。
结果呢,人算不如天算,这一闹不要紧,魏向前脑壳发昏差点把阮文给掐死。
考上大学又如何?
在监狱里蹲着这辈子都甭想出来。
郭母的如意算盘算是彻底毁了。
女儿未婚先孕,准女婿礼金没准备好反倒是把自己弄进了监狱里面前途无望。
郭安娜疯了。
郭母要她去堕胎,她不去。
最后母女俩起了争执,双双进了医院。
孩子没了,但郭安娜也不能再生了。
郭母大受打击,一夜之间苍老不已。
“不看到孩子还好,看到孩子就觉得是自家的。”陈主任叹息,“不发疯的时候,倒是稳重了不少。”
阮文沉默了下来,这是她没想到的。
“你也别往心里去,这又不怪你。”陈主任知道阮文什么想法,“她识人不清,而且那个魏向前还险些把你给害了,当时要不是有人救了你,现在坟头草都一米高了。”
阮文被这话逗乐了,“我非要把您请来,张厂长生气了吧?”
“他生什么气,高兴着呢。”陈主任冷哼了一声,“这不现在厂子管理权都下放了,我一走碍事的没了,他就能随心所欲了。其实我也不想再呆在棉厂了。”
这两年总是提改革改革,可是改革改循序渐进,而不是一步跨出去,能把蛋扯着那种。
二棉厂也改革,之前陈主任还能提意见,现在成了张厂长的一言堂。
她即便是不被阮文请来,也快被内退了。
“阮文,改革是好事,像你这种是好事,可有时候又不见得是好事。我现在还不算老,希望能帮你做点什么,也算发挥余热了。”
阮文听到这话心头一沉,她强装出笑脸,“您哪里老了?一点都不老好嘛。”
“就是,陈阿姨您一点都不老,我爸现在还跟他那些年轻的研究员们没日没夜的研究,你比他还小两岁呢,哪里老了?”
涂宝珍有些听不懂,就像是她有时候听不懂父亲的自言自语一样。
她不知道为什么陈阿姨神色时而轻松,又时而沉重。
不过她知道该怎么哄人开心,就像是她一贯哄父亲开心那样,“阮文的工厂可是要做大做强的,就指望您来主持大局了。”
“那我尽量不拖后腿。”
陈主任在省城没住处,其实也有住处,不过她已经离家那么多年,和家里早就断了来往。
阮文前些天倒是在省城这边看房子,但没找到太合适的。
先把人安排在学校的招待所,这样也还算方便。
陈主任倒是觉得无所谓。
把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问蝴蝶般欢快的涂宝珍,“刚才跟阮文打招呼的是什么人?”
“一个小流氓,说有人打厂子的主意。”
陈主任愣了下,“工厂没护卫队?”
“那是啥?”
涂宝珍是真不知道。
陈主任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跟小时候一样?”还是个孩子,没长大。
孩子有孩子的好处,不需要面对成年人世界的复杂。
可宝珍又不是三五岁的孩子,她早晚得意识到生活不止是善意。
……
光头叫刘五斤。
“别看我现在肥头大耳的,小时候真不胖,就瘦的跟干巴猴似的。”刘五斤很是健谈,“我真不骗你,骗你的话我娶不到婆娘!”
阮文看了他一眼,“你还没结婚?”
“这不是没钱嘛。”刘五斤没啥本事,想法子躲开没下乡,但也错过了去当兵的机会,没个正经工作,就在城里头混着。
“之前跟着田三混,好歹有口饭吃,有时候去帮人搬个货什么的,也能弄点钱。不过这也不是长久的办法,你看我一身力气,阮文你们厂子招不招搬运工?我去给你干活怎么样?”
阮文:“……聊了半天你这是毛遂自荐?”
刘五斤就没正经读过书,听不懂啥叫毛遂自荐,“啥?”
“没什么,我厂子里应该不需要,不过你帮我办件事,办成了我给你五十块钱。”
“你还真有钱啊。”刘五斤感慨万千,“难怪那帮人想着抓你。”
“那你没想过?”
“别别别,我就一怂人,干不出这事来。”刘五斤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事吧,也不瞒你,我有喜欢的人。人家看不上我,觉得我就是个小流氓不会正经过日子。我也知道配不上人家。”
阮文充当树洞,听他说心事。
“她其实也挺不容易的,家里头有好几个弟弟妹妹,没了爹妈就靠她一个人养着,这不你们厂子不是做那个卫生什么嘛,上次我弄了一包给她送过去,我怕她觉得我耍流氓,没敢当面给,就偷偷给塞到家里去的。”
她很喜欢,但是让她花五毛钱去买,她是不舍得的。
“阮文你是个好人,跟那些人不一样,我爹娘没文化但也跟我说过,不能坑好人。”
这个好人让刘五斤看到自己喜欢的姑娘的笑,来小日子的时候不再是那么愁眉苦脸。
他就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我,反正我……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阮文你别笑话我。”
五大三粗的汉子忽然间抹了把眼泪,阮文叹了口气,“那算了,这五十块钱不能让你挣了。”
“别啊。”刘五斤慌了,“你说吧,干啥,上刀山下油锅我都行的。”
“你不行,必须不行。”阮文是想找这人去教训赵文明,省得那牛皮糖再黏着涂宝珍。
可人小混混也想当个好人,她不能再这么搞。
“你跟我去趟公安局。”
“干啥,我听说你认识好多大人物,能让我去当公安吗?”
阮文:“你咋不上天呢?”
还当公安。
“跟我去公安局搞个字据,我借给你钱,你去搞辆三轮车,挣钱养家糊口,也算有个正经营生。”
刘五斤有点懵,“我成吗?”他这五大三粗的,怕不是先把人给吓走。
“先给我当车夫成不?我那不是得运货吗?”
“可你们不都是用货车吗?”
“那是往火车站运货才用货车,往供销社送货不都是找三轮车?”
阮文今天很不安,可能是因为郭安娜的事。陈主任安慰她说,这又不怪她。如果郭安娜不和魏向前偷尝禁果,就不会怀孕。这可不是阮文逼着她和魏向前处对象。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阮文还是有些不安,她总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来安抚一下自己的心。
刘五斤传了消息,赶到这个节骨眼上。
阮文能帮就帮了。
当然,授人以鱼也要授人以渔。
“偶尔送我去火车站或者别的地方,再就是帮我跑腿送个东西什么的,我一个月只给你二十块,不见得天天使唤你,我没安排的时候你自己随便去跑生意,挣多挣少都是你的,干不干?”
刘五斤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但是他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帮我?”
无缘无故的,阮文怎么就非要当这个好人呢?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那些兄弟想要搞我的货呢?”
“这不一样!”
“一样的,对我来说没什么两样。”
刘五斤有点兴奋,在那里唠叨起来,“那你一个月给我二十,一年就是二百五,弄一个三轮车的话,差不多需要二百块钱,我差不多两年就能把钱还你了,我要是自己再干点活,说不定一年就能还你。”
阮文在想事,但还是回了他一句,“没那么麻烦,回头给你介绍个人,他搞机械的,带你去废品站淘辆旧自行车,花不了几个钱就能弄一辆三轮了。”
“那你就不用借钱给我了啊。”刘五斤忽的反应过来,“这也不是去公安局的路啊。”
当然不是,是去找陶永安呢。
这人不怕去公安局,压根不心虚。
根本不需要去。
阮文带着人去找陶永安,把刘五斤介绍给他。
陶永安把人拽到一边去,“你怎么了,发什么慈悲心肠?”
怎么随手捡了个人就要帮。
“我有点累,反正你帮帮他就是了。永晴快来了吗?陈主任已经来了,对了陶永安你回头去找一下出版社的罗主编,看她那里有没有认识的人,给永晴和陈主任找个住的地方。”
省城的房产并不值得投资,但总不能让人总住在招待所里。
阮文觉得还是得找房子。
这事一并交给陶永安去处理。
刘五斤瞧着阮文离开,小声的跟陶永安说,“找什么罗主编啊,我给你找,哥你们要啥样的房子,多大的,住几口人?结婚用的要不要带老人?”
陶永安轻声一笑,“呵,你叫谁哥呢。”
他才二十出头,年轻着呢!
刘五斤悻悻,轻轻拍了拍陶永安的肩膀,“兄弟,是哥哥不是,给你赔礼道歉了。”
陶永安:“……我就一个妹妹,别乱认亲。”
刘五斤哪曾想这哥们比阮文脾气还暴躁,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
“你说能找房子?就学校附近,有没有合适的?回头帮忙去打听下。”
“我现在就去。”
“回来!”陶永安瞪了一眼,“先跟我去废品站。”
阮文同志交代了任务,他得干啊。
先去看能不能找到个废旧自行车。
又不是自己弄,陶永安当然要找个扛东西出力的。
……
离开这边的实验室,阮文依旧有些心神不宁。
她往招待所那边去。
陈主任刚来,于情于理她都该做东请陈主任吃饭。
顺带着再说一下厂子里的情况,明天考试完,阮文还得去一趟杭州。
就三天后,在去杭州前,她想着把这边的事情先交割清楚。
毕竟订单每天都有,还牵扯到其他几个研究所分厂的生产运输,不是一般的忙。
郭安娜的消息带给阮文的冲击没有消散,想到安娜小姐,阮文就有些心烦意乱,以至于没注意到挡住去路的人。
“阮文同志。”
响亮的声音让阮文忽的惊醒,原本因为郭安娜的消息而飘荡着的灵魂在这一瞬间回到了身体里。
她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看向前方。
那里是声音的来源——
“阮文同志,你好,韩建国前来报到!”
作者有话要说: 停电了……
又补充了点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