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小谢的大手笔
谢蓟生很快就离开了, 来去匆匆。
他走后第二天汪老从首都过来,到省城这边视察。
他是老革命,孩童时期就借着身份掩护传递消息, 说起地下工作也是一套套的。
几个实验室一溜达,对省大的老师和学生们盛赞一番, “国家的未来就在你们手中,好好学习好好工作, 不要辜负人民的信任。”
有摄影师跟着拍照,最后刊登在省报上的, 是汪老参观化学实验室时拍摄的照片。
省报的总编是个人精, 隐隐约约知道汪老这次来到的目的, 最终选了这么一张照片。
还没到上班时间,报纸已经到了省城各机关单位领导的桌上。
商业厅的黄主任向来有看报的习惯, 他事业上的转折, 不也是因为积极的看报领会到了一些关键讯息吗?
只是今天,看到头版头条的新闻报道时, 黄主任手里的茶杯险些没拿稳。
秘书被喊了进来,站在一旁等候指示。
“汪老是去了省大?”
秘书点头, “是,昨天下午就离开了,要去其他省市考察。”
考察。
考察什么的黄主任不怎么在乎, 但是那个出现在报纸上的年轻女同志。
他瞧着眼熟,十分的眼熟。
“这是省大的老师?”
北山大学那么大, 黄主任可认不全这些老师。
秘书当即回答,“不是,是化学系的学生,77届高考生里面的理科状元, 没去首都留在了省里,报考的就是咱北山大学的化学系。”
他又是补充了句,“叫阮文,听说和汪老家的小谢同志在处对象。”
这种八卦消息在内部传的飞快。
黄主任眼皮一跳,阮文这个名字他是听说过的。
“好歹是状元,之前怎么没报道?”如果报道了,他或许早就能找到这个年轻的小同志了。
秘书笑了笑,“这个小同志说话处事都很有一套,毕竟拒绝了首都的高校,省里也不想太高调惹了首都不愉快。”
处事有一套。
那还真是有一套,当时他可是为了那两万块钱求爷爷告奶奶,把能认识的人都借了。
以至于那段时间,熟人见了他都躲着走,生怕被他借钱。
“那个国安的罗嘉鸣还有打电话过来吗?”
他其实是不想和这个小同志再有牵扯的,国安的那个罗嘉鸣盯着,怎么看都是隐患。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小同志竟然就在省城。
明明就在省城,但从没说来找过他,黄主任心里顿时了然。
那个叫阮文的小同志,是真通透。
拿钱了事,绝不啰嗦。
倒是值得交往。
“我明天上午还有什么会吗?没有的话安排一下司机,去省大一趟。”
秘书略有诧异,不过没多问,“明天上午要去城东的工厂视察,结束后去省大您觉得怎么样?”
……
商业厅的黄副主任来视察时,化学系的学生正在做实验。
系主任最近正在指导学生进行硅酸实验,他今年主攻的课题是硅酸聚合,小有成果。
黄主任来的突然,事前也没跟学校打招呼。
系主任也有点没反应过来,不过他是见惯了大世面的人,笑着给黄主任介绍了几句实验室的现状。
“你们继续忙,我随便看看。”黄主任笑着踱步,他这么说,学生们又各自忙碌起来。
“瞧着你这实验,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样?”
阮文刚才就看到了黄主任,不过没多说话。
这会儿被主动找上,她笑着解释,“我们主任教的我刚才做完了,在做别的试试。”
“这是什么,能跟我说说吗?”黄主任挺喜欢阮文的。
见到后更喜欢。
聪明又漂亮的女同志,谁不喜欢呢?
“我之前请教主任,想试一下做一下玉米胶。”
卫生巾的一个重要元素是背胶,背胶这个问题还挺复杂。
阮文的一个高中同学是记者,对当地的粥铺进行了摸底调查,起底了“胶水粥”的真相。连带着阮文都对胶有所了解。
市面上让粥粘稠的黄原胶在食品添加剂中十分常见,那是一种细菌发酵出的多糖物质。“胶水粥”对人体没什么危害,但是与粥铺口号有悖。
因为黄原胶的缘故,阮文当时顺带着看了同学的科普文章。
也亏得多看了那一眼,现在才能有目的性的去研究玉米胶。
工业胶直接被阮文摒弃了,毕竟她想做卫生巾的本质目的是为了广大女性的生理健康,工业胶只会引发问题。
只不过技术方法得自己摸索,整体来说目前阮文的研究还不算太成功,她只能参考着糊精粉胶的研究方法,琢磨怎么提纯出玉米胶。
黏度不要太高,但也不能太低,这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情。
简单的跟黄主任说了两句,阮文想着继续做实验,哪曾想黄主任倒是来了兴趣,刨根问底似的问了起来。
阮文只好耐心解释,又重复做了一遍实验。
不远处,卢文英羡慕又嫉妒,她小声和涂宝珍嘀咕,“要不是你之前在实验室,登报的肯定是你。”
涂宝珍出身好啊,毕竟是研究所所长的女儿。
阮文就是捡了涂宝珍不在的便宜。
这不一登报,省里的领导也来了。
简直是踩了狗屎运。
涂宝珍看了她一眼,“登报出丑吗?”
卢文英听到这话一愣,“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只是觉得涂宝珍的身份更合适……
“那也不用跟我说这话。”涂宝珍回了一句,她最近心情不是很好。
上一周被痛经折磨,以至于都没怎么发现她爸爸又开始吸烟了。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之前明明因为感冒了一冬天不再吸烟了的。
本就心情不好的人,看到卢文英那样也没留面子直接怼了回去。
卢文英悻悻,低着头不敢再说什么。
一旁高明月叹了口气,这个小卢怎么就这么唯恐天下不乱呢。
好在涂宝珍没被她撺掇,不然又得闹笑话。
……
黄主任问了很多,中午还去省大食堂吃饭。
系主任作陪,捎带上了阮文。
都是人精,看得出商业厅这个主任对阮文青睐有加,人家又是管经济的,有钱,指头缝里漏一点都能让实验室更新换代了。
所以喊着阮文。
阮文心里头犯嘀咕,有点摸不清黄主任的意思了。
她也没去找他,就桥归桥路归路,黄主任这次过来是警告她?
可又不像。
“……首都虽然好,但是各省市也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来发展嘛,留在省里好,发展家乡嘛。”
阮文笑了笑,“您说的是。”
她多吃少说,倒是让系主任看出点苗头。
这位黄主任借着一本书到了省里,怕是还想要再上一步。
转正,又或者去首都?
阮文背后那层关系他倒是知道了,不过也太远了些,能用得上吗?
一顿饭吃的餐桌上四个人都各怀心思。
好不容易吃完饭,阮文下午还有课,打算先走一步。
黄主任喊住了她,“我记得我车上还有几本书,我也用不着,送给小阮同志好了。”
阮文跟着去拿,秘书远远的跟在后面,他知道主任这是想要和阮文单独说话。
“来了省城,怎么也没去找我?”
阮文笑了下,“那不是怕打扰您嘛。”
滴水不漏。
黄主任笑了起来,“你这个小姑娘啊,真是让人看不透。咱们好歹一场交情,有什么事去找我就行,我能帮的肯定帮。”
“那我先谢谢您,希望没什么事。”
黄主任笑了起来,“那倒也是。”
黄主任还真带了几本书,都是化学方面的。
“刚从国外进的,出版社那边正组织翻译,你看看能不能用得上。”
刚才还沉稳冷静的年轻姑娘这会儿两眼放光,“用得上,真是太感谢您了。”
黄主任乐了。
自己说了那么多也没见她高兴,倒是几本书就兴奋了。
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
四月中旬,阮文收到了周建明的信,彼时小表哥已经接受了三个月的英语培训,到了威斯康星大学学习。
“……亏得你之前督促我学英语,这才不至于让我太过于丢人,不过见识了国外的高楼大厦,我才知道我们的国家是多么的落后。文文,如果没有当初你执意拉着我高考,或许我现在还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车间工人,可那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我想努力学习,等学成回国后能做点什么,等到百年之后,或许会被后人所铭记,而不是小小的村落里,写在家谱上的一个名字……”
阮文很快回了信,她原本计划是把那本前段时间完工了的侦探手稿交予周建明,回头以他的名义发表。
但是收到信后,阮文改变了主意。
小表哥要学习,哪有那么多时间跟着瞎折腾?
还是麻烦陶永安的姑姑好了。
在寄出这封信后的第二天,厚厚的手稿也寄往了美国。
至于能不能帮他们挣外汇,那就得看运气如何了。
这件事不能强求,阮文又是忙碌起来,和陶永安研究图纸,以及在农学系那边种植黄麻。
李教授对黄麻略有研究,指点着如何种植才能高产。
其他的,倒也没多问。
宿舍里陈芳园开玩笑,“知道人家怎么说你吗?”
阮文刚打了热水,正在泡脚,她最近忙得很身体乏,泡脚有助于舒缓压力。
“说我没头苍蝇似的乱忙?”
“谁敢这么说我打他,他们说别看阮文报考了化学系,实际上生物系、物理系、机械系还有农学系,哪个没被她惦记啊。”
能者多劳,这几个系的学生老师对阮文都很熟悉,经常会在自家实验室甚至课堂上看到阮文。
都不知道她怎么做的,跟孙猴子似的能吹出一堆阮文,各个系跑。
偏生本专业功课也没落下,每次考试都第一。
老师们也不好说什么。
“我最惦记的还是你妈做的炒辣酱。”
陈芳园:“得嘞,我这周末回家一趟,给你带回来点吃的。,
“那谢啦,我回头给你们带天津的狗不理。”
在那里看书的薛亚男意识到什么,“阮文你要去天津啊?”
“嗯,系主任要去考察天津的石油化纤厂,带我过去长见识。”
陈芳园想了想,“天津的驴打滚也好吃,阮文你带点那个回来。”
“就知道吃。”黄春华是机械系的,知道这件事,毕竟她们系也要去,“那个陶永安也去是吧?”
“他脸皮厚,说是磨着你们系主任要了个名额。”
其实这次出差,主要是带77、76级老生为主,毕竟后者即将毕业,而前者也大二下学期,马上面临工作的问题。
陶永安知道阮文要去,死活跟着,说抛弃战友是不道德的事情,然后去找机械系的系主任软磨硬泡了半天,明天跟着一起去。
黄春华嘟囔了句,“他脸皮是怪厚的,比得上城墙了。”
“小黄你还记着呢,今年不还有运动会嘛,到时候我帮你看着,绝对不让他给你加油助威!”
黄春华瞪了一眼,“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
陈芳园登时改口,“不是不是,陶永安才是。”
宿舍里一阵欢愉的笑声,阮文也跟着闹了起来。
……
天津石油化纤厂的建设一波三折,今年三月中旬,上面派了新的厂长过来,开始了厂子的第三波建设。
新厂长一上任,第一件事是先盘点库存,把厂区的原材料、工人现状一一核查清楚。
这一核查就发现了问题所在,化纤厂停工将近两年,但一直有工人领着工资吃空饷。
贪腐。
谢蓟生就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蛀虫。
把整个化纤厂上上下下折腾了一遍,追回了五十多万的空饷。
至于把原材料偷偷拿出去卖的那些,直接追讨回了九十多万,就这还有部分是追讨不回来的。
人家吃吃喝喝了,你能怎么办?
谢蓟生的大手笔惹得当地都震了一震。
不过他有部队背景,又岂会怕这些地头蛇?
新的厂规制定出来,半个月后,化纤厂的厂房规划图纸出了来,建厂步入了正轨。
等到几大高校的教授带着学生到来时,厂房已经起了来。
还搭建了一些帐篷,供援助的老师学生们来住。
谢蓟生做事和阮文略有不同,阮文个人原因做啥都得藏着掖着,顶多和陶永安商量下,谢蓟生则不然。
他喜欢集思广益,依靠大家的智慧做事。
追讨来的一百多万能够支付这些老师学生们的车票百八十回,只要有一人提出了建设性的意见,这就足够了。
要知道,前面那四年多,工厂已经花了五个亿。
这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阮文听到这个数字时,半晌才回过神来。
五个亿。
这是多少钱啊,尤其是对于这个贫穷的时代而已。
“那你努努力,控制预算,争取五千万解决问题怎么样?”
谢蓟生看着眉开眼笑的人,也轻笑了一声,“好。”
工厂走了太多的弯路,而这些弯路又被有心人利用,他能追讨回来的有限,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完工。
借助这些教授学生们的思路,完成机械配备。
夜色下,帐篷里灯光绰约,阮文坐在草地上,用狗尾巴草编小猪,“前些天我哥联系我了,王春香也给我写信了,她说她正在学英语,争取明年能出国。”
无线电。
王春香和阮文第一期辅导班的学生谷翠芬是一个专业的,都学的无线电。
这个领域,国内的确需要向国外学习。
谢蓟生看着她,“有没有后悔过?”
毕竟出国的机会,只要她伸伸手,就抓住了。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托我哥去联系跟他一起出国的那个化学系的学生,他在麻省理工,跨行如隔山,我想直接跟那个同学联系,问一问现在麻省理工在研究什么。”
外文期刊在停滞了十多年,首都的高校倒是开放了部分,但省大这边还没搞好衔接。
即便是清北,得到的也不是研究前沿。
阮文思来想去,觉得还是联系同学比较好。
谢蓟生听她细说最近的安排计划,一桩桩一件件,几乎把她的生活填充的满满的。
“等陶永安的姑姑给了回信,如果真的能出版,你还是得用建明的名义。”
“可他有点忙,没空啊。”
“傻姑娘,不是这个原因。”谢蓟生笑了起来,“外汇流入国内,可是要被审查的,用建明的名义更合适,懂吗?”
阮文还真没想到这一茬,“还真是,小谢同志原来用处挺多的嘛,什么事都知道,是百晓生。”
百晓生起身,拉着阮文站起身来。
他的手宽大,能把阮文的手包裹起来。
“早点回去休息,明天还得开会。”
谢蓟生把这些教授请来,自然是想要帮忙解决设备图纸的问题,这套设备是从联邦德国引进的,对方给了图纸,但是之前图纸被毁了一部分。
而那个工程师又车祸去世,这导致设备组装成了大问题。
建设了配件加工厂,但工厂闲在那里没派上用场。
谢蓟生可不是按部就班的人,厂区建设的同时,设备也得开始着手生产。
阮文是跟着来偷师的,想从这些教授专家这里学一些,方便自己的研究。
只不过她没想到,第二天她刚过去开会,那边已经吵起来了。
“你这样轴承压根转不动。”
“谁说的?我觉得能转的动。”
“你觉得可轴承不这么觉得,转不动你去推它吗?”
阮文看了眼先一步过来的陶永安,他托腮坐着那里,似乎看的津津有味。
“吵了多久了?”
陶永安看了下时间,“不久,也才四十分钟。”
阮文:“……”
她明白为什么化纤厂建设进度缓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