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资金
阮文起初滴酒不沾。
怕被人占便宜, 吃过一次亏的人不免有些草木皆兵,小心为上。
工作后,一同进公司里的女同事后来要么调岗要么跳槽, 虽然每年又会有新鲜血液注入, 但到底是少的。
公司饭局多,阮文以为自己升不了职是因为饭局上不活跃。
滴酒不沾的人开始喝酒,然而也没能给工作带来太多的转机。
离职后倒是不再喝。
如今是头一次,阮文想喝点酒。
就喝一小口, 为了庆贺, 同时也是祭奠。
战争免不了的牺牲,谢蓟生有幸能回来,有的战士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还要再去忙一段时间。”他要把他的战士还给他们的父母。
尽管, 只是一捧骨灰和遗物。
“去吧。”阮文笑了笑。
去做该做的事情, 她全力支持。
陶永安得到信时,谢蓟生已经离开了。
他十分的懊恼, “整个实验室都说你带了个男人回来, 是小谢吧?仗打完了?”
他有些兴奋。
其实战争离他真的很远, 而他们的国家上次打仗也是十年前,珍宝岛反击战。
虽然有当地民众和民兵的参与, 但真正投入战斗的只有极少数。
战争距离陶永安他们太过于遥远,如果不是因为正在读书,他想自己说不定会去参战。
“你还想打上十年八年的吗?”
陶永安悻悻地摸了下鼻子, “小谢同志人呢?”
“有事要忙,先走了,你这么想念他啊?”
“想问问他战场上什么样,好奇嘛。”
陶永安虽然是工科男,偶尔也会露出几分天真烂漫和理想主义。
战场在他的想象中, 不止是炮火连天血肉横飞的惨烈,更是一种极致的浪漫。
这点毛病,还是从他爸那里继承来的,的确不怎么好。
“等他有时间,你仔细问他。”
陶永安嘿嘿一笑,“那他回来,你们是不是快要结婚了?”
阮文可是抢手的很,要是换做他,早在去南边之前就想打了结婚报告申请结婚,才不会等那么久呢。
看着八卦写在脸上的人,阮文没有回答,反倒是问了句,“你寒假的时候相亲了么?”
“没有啊。我妈挺满意那个祝福福的,说让我们多联系,我没跟她联系。”陶永安先解释了句,他还是分得清的。
虽然不知道阮文和祝福福到底什么恩怨,但是保险起见换一个相亲对象,不然回头夹在中间,他简直自找苦吃。
“我妈挺热衷的,不过她失算了,祝福福好像又去相亲了,听说在跟一个大院子弟处着。”
换了相亲对象吗?
阮文听了一耳朵也就那样了。
鞭长莫及,索性先搁置到一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有机会再报仇也不迟。
“那你妈不又给你找了个相亲对象?”
提到这件事,陶永安一肚子窝火,“可不是怎么的,是一个小学老师,可是她在首都我在省城,怎么处啊?总不能见天的鸿雁传书吧?”
说起这件事,陶永安就很头疼,“非要我去,不去就哭,说什么我不结婚,永晴怎么处对象啊?我的妈啊,现在都新时代了,怎么越活越封建,我是哥哥又不是姐,我不结婚还能耽误永晴?”
阮文很少看到陶永安这么沮丧模样。
“这边我妈哭,那边永晴也闹,说不结婚,打死不结婚。你不知道我们家那可真是鸡飞狗跳,要不是因为被我爸揪着去看书,我那几天肯定去找你了。”
其实陶永安原本的确打算去找阮文,家里实在是待不下去了。
远香近臭莫过于此,没回家的时候都是“我的小宝贝”,回家三天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哪哪看着都不顺眼。
然而计划没能成行,毕竟陶永安知道当时谢蓟生回来了,他再去找阮文那不是扰乱人家约会嘛。
他压根不知道,除夕当天谢蓟生又走了。
甚至连原本要带阮文去见汪老的计划都搁浅了。
阮文在那里研究图纸,这是从机械系老教授那边弄来的,一些简单机器的图纸。
她有一定的动手能力,但需要借助计算机仿真。
现在没有电脑帮助,也只能从头开始和陶永安一起研究图纸,看机器结构,试着去画图纸。
“我觉得这里,可以加一点。”陶永安拿笔戳了下,“加一个机器臂,让它来包装。”
阮文拿笔敲了下他的脑袋,“想什么呢,它包装还没人快呢。”
走路都没学会呢,这就要跑?
陶永安嘿嘿一笑,“那不是一步到位嘛,对了我后天要去研究所,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陶永安和413研究所的涂所长搭上线有段时间了,不过年底那会儿涂所长忙也没顾得上,前两天陶永安去李教授那边,这才算是的了准信。
“去啊,听说他们研究所是搞半导体的。”
“我也听说了,想去看看。”陶永安的那个“榨汁机”已经出了成品,但现在工作的时候有点小毛病,他翻来覆去的拆装也没找到问题所在,想要涂所长帮忙给看看。
阮文周四的时候有课,她先去找老师请了假。
小林老师很伤心,“是我讲课不好吗?”
阮文找他请假的频率有点高,“不是。”阮文有那么点歉意,“主要是机会难得,我想去研究所看看。”
“将来有的是机会啊,你毕业后可以去研究所工作嘛。”还是留下听他的课吧,阮文一次次的请假,他这个老师不要面子的吗?
“不是国家分配吗?”
小林老师笑了起来,“傻姑娘,国家哪能管得过来啊,这还不是学校根据学生的情况,递交上去最后国家分配吗?”
最初是学校帮忙做筛选,哪个学生适合什么岗位,择优选择,至于差点的自然是……国家统一包销。
阮文如梦初醒,她可真是傻了,“也是,那将来小林老师你给我说好话,我先去研究所考察下,看我适不适合去那边工作。”
小林老师:“……”他为什么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呢?
阮文顺利拿到请假条,周四的时候和陶永安一起去了413研究所。
研究所这边戒备森严。
陶永安递了之前涂所长给的条子,这才顺利过关。
“你呢?”
阮文被拦了下来。
陶永安连忙解释,“我俩一起的,都是省大的学生。”
阮文拿出了学生证。
保卫科的人检查了下,“稍等,我打个电话。”
陶永安没想到竟然这么麻烦,他有些懊恼,“早知道就让老头多给弄一张条子了。”
两个人正说着,涂宝珍过了来。
“阮文,你在这里做什么?”
涂宝珍脸色苍白,嘴唇甚至微微的发青,额头上有密密麻麻的汗珠,手捂着肚子,显然是痛经。
“我跟陶永安来这里看看。身体不舒服别硬撑着,可以吃点止痛药,喝红糖水也行。”
甜食具有安慰剂的作用,尽管并没有科学研究表明姜糖水到底有什么效用,但的确有用。
阮文这两年挺注意的,天一冷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保暖工作十分到位,原本的痛经都缓和了不少。
涂宝珍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一句关心,她看了眼门卫,“王叔,她是我同学,听过我爸的课,让她进去吧。”
作为涂所长的独生女,涂宝珍的身份自然不用怀疑。
阮文顺利通行,看涂宝珍走路不太稳当,她上前搀扶了一把。
陶永安一旁没说话,他又不傻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只不过平日里见到阮文活蹦乱跳的,没想到女同志生理期还会这样。
这也不能怪陶永安,他倒是有心了解,偏生不好问其他女同志,只能把主意打在自家老妈和妹妹身上。
然而……
刚问了一句,陶永安被他妈瞪了一眼,“别耽误我忙。”
至于永晴,顾左右而言其他,压根不跟他说。
对于女性而言,生理期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事情,或者说传统文化让她们认为生理期是一种羞耻的事情,无法与男人说,哪怕这个男人是她们的儿子、兄弟。
涂宝珍的月经周期不稳定,这次来的突然,又疼得厉害,就请了假回家。
家里头有止疼药。
可她忘了带家里的钥匙,只能来研究所这边拿。
刚巧遇到了阮文。
有人搀扶着,她轻松了一些,再加上阮文跟她说话分散注意力,倒是没那么疼了。
研究所占地面积还挺大,办公楼是一栋三层的小红楼,很有苏联建筑风格。
此外还有很多两层建筑,应该是进行科研工作的地方。
涂宝珍带着两个人直接去了她爸爸的办公室。
所长办公室在一楼,三个人刚过去,还没开门,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胡闹,这简直是胡闹!”
涂宝珍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她爸的声音,她整个人一愣,有些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所长办公室的助理没想到自己去打壶水的时间就有人过来,连忙把三人拉到一边。
“好像是上面有什么消息,财政厅那边来了人。”
财政厅来了人?
涂宝珍有些没明白。
倒是阮文猛地看向所长办公室的大门。
财政厅过来能有什么事?
无非是……削减预算。
助理问了涂宝珍一句,进去给她拿钥匙。
至于陶永安和阮文,则是很不凑巧的结束了这次研究所之行。
涂所长的情绪不太好,即便是能见他们也不见得能说出什么。
回去的路上,陶永安一脸的歉意。
“对不住啊,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阮文有些心不在焉。
她当初对这个年代的了解,有部分工作上的原因,毕竟大学哪个专业不都要讨论专业的起源,聊一聊发展史呢?
另外,那就是从故纸堆里翻出来的一些故事。
改革开放需要抓经济发展,那些像油耗子似的吸钱的项目自然能舍就舍。
军工下马,这几个字充斥着整个八零年代。
只是阮文以为,还要再晚上一段时间,起码不是今年。
她很快又是想明白了,政策的制定并不见得会第一时间告诉老百姓,等国民都知道,这件事已经进入了尾声。
军工类的项目何其多?大概413研究所被第一螃蟹了。
她能做什么呢?
阮文有那么一瞬间的无能为力,她想要改变些什么,可又能做什么呢?
正往外走着,研究所的小红楼传来一阵怒吼,“我不同意,信不信我去天`安`门哭主席去!”
阮文回头望去,看到涂安国所长站在那里,身旁是一个灰色中山装的人,一脸的无可奈何。
“老涂,这是政策。”
“屁政策,老子不信!”
413研究所的所长粗暴地轰走了人,气哼哼地回了去。
陶永安看的懵逼,“这是怎么了?”他看像阮文,看到那向来张扬着青春活力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时。
年轻人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阮文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阮文的确知道些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跟陶永安说,“你要不去图书馆找报纸,看一下最近关于财政方面的新闻,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财政?
陶永安对这个还真没那么上心。
阮文给了提示,陶永安很快就找到了答案,“你是说,引进外资,研究所什么的很可能没经费了?”
“你没发现和美国建交后,很多人都想出国吗?”
崇洋媚外的是人,人的想法左右了很多事。
比如买外国货。
“引进外资很可能冲击我们现有的研发,有了现成的技术,怕是财政上对国内研究所的投入会削减。”
阮文很清楚这件事,但也只能用陶永安听得懂的话来解释,“不然,涂所长怎么会那么气愤?”
“不能吧。”陶永安有点慌,“那我们的研究怎么办?”
他们的研究进展缓慢,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纤维棉的替代物,如今正在进行机械上的研发。
借助的也只有学校的实验室,研发费用,所需要的一切都是阮文自掏腰包,这个钱都是之前翻译外国名著搞来的。
如果在卫生巾的生产上也引进外国的技术线,那岂不是说他们之前所做的种种努力,全都打了水漂?
阮文现在脑子很乱,她也不掩藏这一事实,“陶永安我现在很烦,你能不能帮我查一下,看现在工业部有什么具体的打算。”
“好。”涉及到梦想这档子事,陶永安很是上心,没两天他就给阮文带来了一个重磅消息,“我让我爸帮忙打听了下,他说今年各地兴建的项目大大小小得有上前,真是瞎胡闹,一点规划都没有。”
大规模的兴建工厂的确没什么问题,但得按照计划进行吧。各地盲目开工,结果财政投入到新厂的建设中,当地政府原本在研究所上的投入势必会减少。
“听说明年和后年还会有新的项目上马,不过阮文你别慌,我们还有机会,你还记得七三年的时候主席他老人家决策咱们跟欧洲那边签约,说是要引进四套化纤设备生产线吧?”
这个阮文自然是知道的,国内当前布料还是以棉布为主,这个在二十一世纪颇受追捧的布料在七八十年代略有些埋汰。
七三年的这次大型生产线引进又被成为四三计划,之前阮文用石油裂解提纯聚酯纤维时又仔细研究了一遍。
她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四三计划里面,咱们一共要在辽阳、上海、四川和天津建立四个化纤厂,截止到目前,上海的厂子去年建成已经投入生产,四川那个还在建设中,辽阳和天津的更慢。更重要的一件事,天津那个是石油化纤厂!”
石油化纤,那不就是之前阮文研究的东西吗?
大型化纤设备的引入,是为了填补技术上的短板,可如果他们已经有这个技术了呢?
“我就是在想,如果咱们能把技术给国家,把这个钱省下来,是不是能把这个钱挪给那些没有资金支持的项目呢?”
陶永安其实有些不确定,“我可能有些太想当然了,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办法。”他就是觉得阮文之前一遍遍研究,对聚酯纤维的提纯已经最大化。没有外国的科学技术帮忙他们同样做到了,说不定国外的生产线还很费钱呢,要是自己研究呢,肯定会省下来很多钱。
引进国外技术后受资金掣肘的绝对不是只有413研究所一家,国家那么大各地的研究所怕都是会受到冲击。
陶永安下过乡插过队,更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只有自己发展这个技术,那才真是解决问题。蘑菇蛋技术美国有,欧洲也有,可是他们会给你吗?
不会的。
还得自己来。
阮文若有所思,“你说天津那个石油化纤厂还在建设中?”
“别提了,之前国外有个工程师来监督建厂,结果他回家过圣诞节后好像是出车祸了,结果没人监督建厂,就停滞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建起来。”
“工厂建设的话,或许有个人能做这个工作。”阮文神色忽的放松下来,她觉得有时候真的是天无绝人之路,可能行不通,但是总要试试看,“至于技术我倒是无所谓,能派上用场当然好,这也是为国做贡献,当然如果能用来跟当地政府做一些交换,那再好不过。”
但这件事阮文去做不合适,同样得小谢同志来。
他之前画的机场建设图纸,阮文印象深刻。本就是机械制造系的高材生,去督促建厂再合适不过。这样可以节约大量的时间、人力和财力,毕竟拉长战线只会花冤枉钱。
至于天津那条化纤生产线的引进,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阮文想了又想,她觉得谢蓟生是最合适的人。
“我去打个电话。”
“给谁?”陶永安下意识地问了句,谁能解决这个问题。
“汪老。”
作者有话要说: 科普个小知识:
辽宁辽阳的化纤厂74年建厂,直到81年9月才投产。
当时国家引进四套化纤,两套化肥和一些关键设备材料花了四亿美元。而辽阳的化纤厂建设耗资花了21亿元。
进入八十年代,国家的光刻机五个部门在五年内一共只有五百万的资金。
文文本身很佛,她的爽是在于用自己改变一些事情,就是小陶同志那点浪漫主义的理想者念头【他俩不愧是战友】
文文想要小谢过去,也是想要小谢去省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