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大闹二棉厂
陶永安丝毫没有夸大其词, 他真的听说过阮文的大名。
如雷贯耳的那种。
确切点说,自己之前做租书生意小赚一笔,也是托阮文的福。
绕了好几个弯, 陶永安搞到了《简要》的手抄版, 后来听说阮文在搞租书的生意,陶永安也有样学样。
反正葛家坝在红旗公社, 和王家沟所在的金星公社一个在西, 一个在东,碰面的几率比牛郎织女在一起的次数都要低。
但该发生的总归会发生。
这不巧了?遇上了。
陶永安不打自招坦白从宽, “我也是从你租书这件事中受到启发, 想着自己手快多抄了两本,就租出去, 比卖书赚钱。”
他辛苦抄两天,这才能赚两块钱,可租书出去一天就能有一块呢, 也不用累得手脖子酸疼。
承了阮文的情挣了钱, 今天又被她救了,陶永安觉得他们十分有缘。
“阮文同志你想吃什么, 随便点。”
考试期间, 阮文饮食清淡为主, 怕油腻了肠胃受不了, 万一拉肚子怎么办?会影响考试情绪。
她点了两个平日里吃的素菜,吃了小半碗面条, 补充碳水让脑子更活跃些, 毕竟下午还有最后一门理综要考。
一旁周建明觉得完蛋了,他家文文平日里挺会吃的,这会儿吃的那么含蓄, 该不会是为了在陶永安面前留下好印象吧?
这么个黑炭头……
“陶知青,你今年多大了?”
这问题没头没脑,不过陶永安还是如实回答,“前两天刚过了二十岁生日。”
周建明:“看着不像啊。”
陶永安:“……”这话,他听着还真熟悉。
阮文强行解释,“我哥说你少年老成。”
“二十岁还年少吗?”周建明小声嘟囔。女生外向,他家文文的魂儿被这个黑炭头给勾走了。
之前,可没见过她替谁这么解释过。
阮文:“闭嘴!”
周建明埋头吃饭,不再吭声。
这么个兄友妹恭的画面,让陶永安一阵艳慕,他和小妹是双胞胎,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从没这般和谐友爱过。
陶永安是个健谈的人,他靠着阮文挣了笔钱,今天又被阮文救了一命,有心想要结交,一顿饭吃的那叫一个热闹。
可谓是宾主尽欢,刨出周建明。
当然,这种欢乐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
“我理化都不算特别好,早知道恢复高考,那会儿好好学理化了。”
阮文有些奇怪,“既然数理化不好,怎么没报文科?”
这次参加高考的考生将近六百万,文科是大部分考生的选择,原因就在于数理化太难。
“觉得我有点疯是吧,我爸也写信骂我,说我简直不可理喻。”明明不那么喜欢数理化,可他还是选择理科。
陶永安黑的亮眼,熠熠生辉。
“还好吧,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是吗?”
“对啊。”陶永安笑了起来,“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文字让他在下乡插队后依旧能保持心灵的宁静,但文字能让村民们的粮食丰收吗?
父亲想要他子承父业,可是陶永安觉得,他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是陶永安,不是翻译家淘衍。
这个并不为父母所支持、有些倔强的年轻人,在陌生人这里找到了支持,这让他心情愉悦,“希望我们能够在省城见。”
北山大学,就在省城。
……
下午的理综考试不算难,起码阮文这么觉得。
通俗来说物理可以简单分类为力热声光电。
力学是基础。
物理部分四道大题,两道涉及到力学,另外两道则和电有关,最后一小问则考验实际操作能力,但凡是动过手的,这道题拿分并不难。
相较而言,化学考得零碎了些。
元素是基础,题目变形和生活略有联系,这让阮文想起了辅导班开课那天,周建明举的例子,小表哥竟然预测到了考题。
也不知道,她的那些学生们能不能拿到这五分。
试卷最下面还有附加题。
这让阮文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寒暑假作业后面总会有那么一道附加题,做完之后仿佛荣获攀登珠穆朗玛的成就。
附加题一共两道,物理化学各一道题目。
物理题增加了难度,虽然最终结果是求解速度和加速度,但是添加了要素——平面几何。
一个人会蒸米饭,也会炒鸡蛋,但他可能并不会做蛋炒饭。
这道物理附加题就有那么点意思。
当然,这难不倒阮文。
不到一个小时,阮文就答完了整份试卷。
监考老师已然见怪不怪,这就是个小怪物。
聪明的学生倒也见过,但像阮文这样,和整个考场格格不入的,真的很少见。
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后,整个考场里又是一阵哀嚎声。
“那个电阻到底是多少啊?”
“别说电阻了,我连加速度那个题都没算出来,好好复习准备明年的考试好了。”今年实在是太紧张,而且还没有书,仓促上阵考不好也在情理之中。
阮文收拾自己的东西往外去,她的高考结束了,正好回家好好休息调整下。
“考得怎么样,我看你早早就趴下了。”
这几乎成了考场常态,之前陶永安就发现了。原本是打算考试结束后搭讪,看能不能结交个朋友。
没想到他和阮文之间的缘分来的更早些。
还没等阮文回答,就有人开口,“哟,这不是阮文啊,原来没做完试卷,我还以为你能考满分呢。”
段美娟和祝福福也在这个考点,两人还在同一考场。
之前闹过不愉快,段美娟看到阮文都绕着走。
没想到,今天听到有考生和阮文讨论考题。
听说阮文被难住趴在桌上,段美娟失落的心情一扫而尽,“亏得早早就开始复习,原来没用啊,真是好笑。”
一旁祝福福扯了下段美娟的袖子,“我们回去吧。”
上次被阮文声色俱厉教训了一顿,祝福福有心避着阮文,不想招惹是非。
段美娟不动弹,“急什么。”她话还没说完呢。
阮文静静地看着段美娟作妖,这漠然的态度,让段美娟觉得自己的小炮仗又被点着了。
“你也别得意太久,哼反正不管怎么样你都上不了大学。”成分有问题的人,凭什么跟他们这些根正苗红的考生竞争?
做梦!
阮文耸了耸肩,“说的你就能考上似的。”
里段美娟下场并不算很好,原因倒也简单,回城两年的段美娟依旧没能考上大学,依靠着一同下乡的情分,请女主祝福福给自己介绍工作,结果好死不死的喜欢上了男主。
男主对祝福福一往情深,对其他女人可没那么多耐心,段美娟一而再的骚扰彻底激怒了男主,最后下场凄惨。
当然这也是因为段美娟贪心,贪人罢了还贪钱,挪用公款被男主设计进去吃牢饭也是罪有应得。
如果说原主是炮灰,那段美娟就是恶毒女配,这会儿跳的高倒也符合人设。
段美娟小心思多,激怒她不要太简单。
阮文一句话就让她火冒三丈,而始作俑者
则是挥挥手准备去找周建明。
阮姑姑晚上会做一大桌好吃的,阮文还要回举人老宅收拾东西,才没空跟段美娟耍嘴皮子呢。
刚走了两步,谢蓟生不知道从哪里拐了过来,“考得怎么样?”
大冬天的小谢同志依旧穿着单薄,阮文觉得他就是个怪胎。
她还没回答,段美娟跑过来冷嘲热讽,“考着考着都睡着了,还能怎么样?不过阮文是有铁饭碗的工人同志,考砸了也没关系,回头找个男人嫁了就行呗,前两天还有人去她家提亲呢。”
提亲的都是乡巴佬,她就说阮文这辈子就是种地的命。
阮文并不恼怒,“可不是嘛,我能自己挣钱,挣来的钱买肉吃可香了。今天晚饭就吃红烧肉,段知青上次吃红烧肉什么时候啊?你有钱肯定没少在黑市买吧,不对看段知青脸色有点柴,得很久没吃肉了吧……”
段美娟疯了,“阮文!”
啊啊啊!她要被阮文气死了!
她是有点闲钱,可上次租书都用光了!
阮文拿着她的钱买肉,还在这里馋自己,简直太恶毒了!
谢蓟生看着女人之间的凶潮暗涌,唇角扯出浅浅的弧,阮文怎么可能是任由着挨打的人呢?
“早点回去,别让家里人等急了。”
什么好话都让你说了。
阮文心里头嘀咕了一句,脸上是得体的笑,“小谢同志也辛苦了,再见。”
……
阮秀芝在村口等着自家的俩孩子。
眼看着就要冬至,隆冬天气冷得很,她已经在这边等了半个多小时。
天都要黑透了,还没看到人影,这让阮秀芝着急。
难不成考场上出了岔子?
“兴许是孩子们出去玩了呢,我说秀芝,你真打算让阮文去读大学啊,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读什么大学?”刘春兰半个小时前就看到阮秀芝出门。
看到人在村口站着,她忍不住过来说了两句,“她现在上班有工资不挺好的?要是考上大学,不但没了工资,你还得给她生活费,你哪有那么多钱?”
阮秀芝没说话。
刘春兰继续说,“要我说最好你家建明考上,这样阮文继续上班供他上学。”
这话让阮秀芝语气都冷冽了几分,“建明没阮文聪明,阮文考不上他更考不上。”
“话不能这么说,女娃读书不如男娃聪明,就说我们家全福吧,当初可是第一名,写的作文老师都夸个不停呢。”
阮秀芝扫了一眼过去,“那这次全福怎么没参加高考啊?哦,我忘了他初中毕业后老师觉得他成绩差,没让他继续读高中。”
刘春兰脸色不太好看了,“那是因为我家全福不太想读书了,想多干点活给家里减轻负担。”
这话,鬼才信。
阮秀芝笑了笑,“那真是个体贴的好孩子。”干一天活拿的工分还不如她高,吃的比谁都多,这可真是减负啊。
“那可不?不是我夸自家孩子体贴。他知道阮文考试,又不好意思过来问,非要我来帮忙打听,秀芝你说对阮文这么上心的孩子你就算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你看阮文也老大不小了,要不……”
“阮文!”阮秀芝远远看到了骑车过来的人,等近了一看,她脸都黑了。
“你怎么当哥哥的,让阮文骑车载你?”
周建明也不想啊,他肚子疼。
“妈你别说了,我先回家了。”他都快憋不住了。
周建明从车后座上跳下来一溜烟跑没影了,阮秀芝的脸更黑,“这混账小子,快回家去,冷不冷?”
阮文摇头,“骑车热乎着呢。”
她带着毛线帽子,脖子上缠着围巾,
暖和着呢。
“我给你烤了地瓜,快回去吃。”阮秀芝看了眼,还成没有瘦太多。
她就担心侄女随了她爸,不会照顾自个儿。
“谢谢姑。”阮姑姑的手艺,比他们兄妹俩好多了,烤出来的地瓜香又甜,阮文最喜欢。
姑侄俩乐呵呵的回家,没人去管刘春兰。
赵全福啥德行谁不知道?
阮秀芝脑子抽风了才会把阮文许给他。
看着往家里去的姑侄俩,刘春兰撇了撇嘴,“狗眼看人低。”
不就是家里有俩工人嘛,嘚瑟什么?
呸!
……
高考结束后是新的一周,阮文去上班。
刚到厂子门口,就有工友问兄妹俩考得如何。
这就跟打招呼问你吃了么一样,其实没几个人关心你到底考得怎么样,就是随口一说。
考不上就继续上班呗,一样挣钱养家。
阮文笑吟吟的回答,很是有耐心。
到了会计室,办公室三个老大姐都在,一个个的全都看向了阮文。
紧张兮兮的。
不等老大姐们提问,阮文先开口,“我觉得还行,应该能去上大学吧。”
陈主任松了口气,阮文不会撒谎,应该考得还可以。
“考试是一种磨砺,能上考场就是英雄,努力耕耘过总会开会结果,别太紧张。”
浓浓的一碗鸡汤。
阮文笑呵呵的喝了下去,“嗯,考不上再考呗,我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这乐观的态度让刘春红和邱爱梅也松了口气,其实挺担心阮文钻牛角尖的。
想开就好。
办公室里热热闹闹的,邱爱梅也说起了自家的考生。
“昨天晚上我娘家哥嫂特意来看我,说多亏了我给借的书,俩孩子数学做的还行。”
她娘家的孩子报的是文科,但也需要考数学啊。
小县城能有什么教育资源?很多公社都是找知青当代课老师,可这些知青都还要忙着找资料参加高考呢。
有这么个复习资料不容易。
“等周末的时候,我和你姐夫做东,请你和建明到国营饭店吃饭。”
邱爱梅娘家那边日子不宽绰,她自家还行,这个钱掏得起。
“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啊。”阮文笑着拒绝,“能帮到他们就好,不用那么客气。”
这年头谁家日子都不好过,邱爱梅一家四口两个工人,但还要时不时接济娘家和婆家,地主家也没余粮。
阮文又不缺这口吃的。
眼看着就是要进入十二月下旬,会计室各种琐事,毕竟进入一月份就要把过去一年的账目给弄出来。虽说平日里账目都记得一清二楚,但免不了要重新核对。
元旦的时候厂子里有舞会,等到年关前,又要发放年终福利,这是后勤科的事情,但少不了会计室的人帮忙。
阮文从陈主任那里拿来了要干的活,回到座位上她忽然想起来,觉得哪里不对的样子。
“郭安娜请假了吗?”
刘春红撇了撇嘴,“可不是。”
知道陈主任之前想要给阮文放假专注于高考,郭安娜心里不平衡,三天两头的不舒服。
要是预料没错,应该是去看望她那个知青小男友了,毕竟刚高考完,肯定会关心考得如何嘛。
陈主任正在看账本,似乎对这件事并不在意。
春红大姐冲阮文耸了耸肩,一副你看主任都不管的模样。
阮文笑了笑,继续干活。
……
进入十二月下旬,全国范围内的高考宣布结束,进入了紧张的试卷批改
当中。
而参加了这次考试的考生们,又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工人在车间里劳作,知青们则是挖河泥修水渠继续当代课老师,恢复了这个国家一贯的秩序。
周建明再度回到车间,被工友们围着问,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没有参加这次高考。
不是学习的料,时间紧来不及准备考试。
再说了,一个萝卜一个坑,他们真要是去上大学,谁挣钱养家?
“建明,你要是真考上大学,你家里供得起吗?”
去外地读书少不了开销。
周建明第一次考虑这个问题,他有些不太确定,“应该可以吧。”他把工资都交给了他妈,一个月有五块钱的零花钱。
“那万一你跟小阮会计都考上了,你家就供得起一个,你说是你去还是小阮会计去?”
这话问的有点居心不良,汪常阳听到后皱了皱眉。
周建明一副理所当然模样,“当然是我家文文去,她那么聪明不去上学多浪费。”
虽然他现在也挺想去大学的,但真要只能去一个,这个人当然是文文。
“不怕你家妹子翅膀硬了飞走了不回来?”小阮会计看着和和气气的对谁都说说笑笑,其实眼界高着呢。
怕是飞出这小县城后,就不会回来了。
周建明撇了撇嘴,“你们啊,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汪常阳忍不住的笑,周建明现在倒是出口成章了,不枉费阮文拉着他读书考试。
午饭的时候,汪常阳在食堂遇到了阮文。
彼时阮文打了一份猪肉粉条炖白菜豆腐,手里是一个杂面窝窝头。
吃的正开心。
看到汪常阳,阮文愣了下,她好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过汪主任了。
之前郭安娜说汪常阳正在跟人处对象,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前两天忙也没顾得问你,考得怎么样?”
“我觉得还行,清华北大没打算考,我报的北山大学,应该没问题。”
说这话的人自信满满,眉眼堪比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
阮文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之前忘了问你,研究生不也恢复招生了吗,你不考考看?”
汪常阳有些哭笑不得。
“我说错了?”阮文有些不确定,研究生的招生政策她没细看,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研究生招生倾向于三十岁以下。”汪常阳今年三十二岁,“没那个精力了,再说我还有两个孩子。”
他总不能把孩子丢下不管不顾吧。
阮文有些不好意思,“我忘了这回事。”但过些年学历很吃香啊!
有了研究生学历汪常阳说不定都能留校,到时候对孩子也好。
“年龄不是问题,这次高考还说考生三十岁以下呢,三十出头的不也有。我就是觉得现在教育事业百废待兴,你又有钻研精神,应该去更广阔的天地去施展手脚才是,车间实在是太小了些。”
阮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二棉厂指不定哪天就消失在国企改革的洪流之中。
到时候汪常阳中年失业还要养家,咋办?
这两年读研苦一些,等到毕了业留在学校,又或者去别的学校教书,到时候也就苦尽甘来了。
汪常阳眉头纠结,“我也不是不知道你说的在理,可……”他去读书,家里就断了经济来源,孩子吃什么喝什么?
这些都是麻烦事,汪常阳话到了嘴边又觉得不好再烦阮文,“你说的倒也有道理,我会好好考虑的。”说的有些敷衍。
阮文不管再怎么说,最后做决定的都是汪常阳本人。
对方借给她《立体几何》在前,又帮她弄了一套《简要》在
后,阮文自然希望能帮上忙。
不过这种事情,倒也不着急,毕竟研究生招生工作明年五月份才进行,如今还没开始报名。
太催促着,反倒是落了嫌疑。
阮文没再说慢条斯理的吃午饭。
食堂大师傅做的白菜炖豆腐是一绝,听说大师傅祖上东北人,当年逃难南下,便定居在此。
不过这手艺倒是没落下。
冬天的白菜本就好吃,水灵灵的甜,炖的时候放上大半桶老母汤,就连豆腐都进了肉味。
二棉厂效益好,食堂的大师傅做饭肯放油和料。
这年头不管什么菜,只要肯放油,味道都不会太差。
吃汪常阳说起了最近看的书,“于连喜欢看卢梭的《忏悔录》,我大学的时候在图书馆看到过,不过没有看太多,看回头能不能找到这本书,你要不要也读一下?”
汪常阳喜欢读外国名著,这让阮文忽的放下筷子,“汪主任你英语怎么样?上次我去省城,看到新华书店打广告说找人翻译外国名著。”
她真是当局者迷。
汪常阳读研最大的问题,是家里没了经济来源,没办法养家。可即便是去读研,也有挣钱的门路呀。
比如说汪常阳有同学在新华书店,完全可以接英语翻译的私活。
汪常阳连连摆手,“翻译?这个我不行,不行。”
“没试试看怎么就不行呢,我之前在省城买了两本书,要不借你一本你试试看能不能翻译出来。你要是去读研的话,完全可以找外语系的学生合作,一个粗翻,一个校正,这样一来生活费养家的钱,大概也能赚到手,你觉得呢?”
这个建议让汪常阳心动了一下。
他听到研究生恢复招生的消息时,的确心动了。
可看到老母亲还有两个孩子,希望的火苗又生生扑灭了。
他去读书,孩子怎么办?
没了工资,拿什么养活他们?
这些年来他把精力放在工作上,本就疏忽了俩孩子。
可阮文的提议让他的心又雀跃不已,“那我试试看?”他一直没断了学习。
头些年一直说什么读书无用,但汪常阳觉得读书有用,不然他怕是和父辈一样在黄土地里刨吃食。
曾经的大学生不敢太明目张胆,私底下在学习充电。
汪常阳经常委托在省城新华书店的朋友给自己寄过来一些书,其中不乏全英文的书籍。
为了不被人发现,那些书做了层层伪装。
没曾想,这些年来的学习,倒派上了用场。
“就是嘛,试试又不花钱。”
阮文从省城带回来了两本英文,一本是艾米莉·勃朗特的《 wutheris》,另一本则是美国通俗《rebea》。
在国内,艾米莉·勃朗特不如姐姐夏洛蒂·勃朗特出名,但就阮文个人喜爱度来说,《呼啸山庄》比《简·爱》更讨她喜欢。
而《rebea》的悬疑色彩以及大师希区柯克的电影加成,很是畅销,它的中文译名为更多人所熟知——《蝴蝶梦》。
阮文打算把这本《蝴蝶梦》给汪常阳,要他去翻译。
她是行动派,第二天就把书送了过去
车间里有其他工人在,看到阮文送书来忍不住调侃了句,“汪工你不是在跟小赵处对象吗?怎么还收小阮会计的东西啊。”
汪常阳肃然,“别胡说,是借的书。”
“不都说书里面有美女嘛,送书的也是美女。你可千万别让小赵知道,不然她不高兴。”
汪常阳皱了皱眉头没说话,把书锁在柜子里,中午吃完午饭,他早早回了车间,寻了个僻静的地方看
起了书。
一行行的看,嘴里念念有词。
……
小赵觉得汪常阳最近不太对劲,回到家里后,也抱着书看。
他俩原本约会时间就少,再看书还约会什么啊?
偏生汪常阳着魔了似的,就是不肯撒手。
小赵瞧瞧看了眼那书,全是英文,她压根看不懂。
这让小赵很是紧张,看这书,确定没问题吗?
她小心问了句,“是你那个省城的同学送的书吗?”
“不是。”汪常阳觉得这一句翻译的不好,划掉后怔怔地看着书,隔了几秒钟后他又重新写了句起来。
这让小赵迟疑了下,想起车间里工友提醒她,“小赵,你可得看好你男人,听说他们厂的那个会计给他送了好多礼物呢。”
那个会计还能是谁?
小赵小声问,“是阮文送你的吗?”
“不是,她借我的。”
小赵:“……”这有什么区别吗?
阮文。
这个名字让小赵变了脸色,而汪常阳浑然不觉。
倒是汪母提醒儿子,“你别光顾着看书,和小赵出去走走。”下班后就来家里忙活,又是帮做饭又是帮忙打扫,虽然只是初中毕业,但汪母还挺满意这个准儿媳人选。
汪常阳忽的想起,“我送你回家。”
……
和汪常阳处了有一个半月,小赵深知这是个木讷的人,不太会说话。
一般都是她找话说,“你看的书不碍事吧。”她还是担心,怕被人举报。
“没事。”
两人又是陷入了沉默之中。
“我想……”两人异口同声。
汪常阳迟疑了下,“你先说吧。”他想说的是……分手。
小赵裹了下围巾,“我妈之前问我咱俩处的怎么样了,她想着咱俩的事年前能不能定下来。”她妈只是个托辞,关键是小赵觉得有危机感。
阮文让她不安,总觉得这个人会把汪常阳抢走。
而且她也受够了家里的拥挤,想着能过来跟汪常阳过小日子。
这话让汪常阳愣了下,他忽的站在那里,像是木桩。
“咋了?”看着身体僵直的汪常阳,小赵有些害怕,是惹汪常阳生气了吗?
可是她不结婚,家里腾不出地方,她哥也没办法结婚啊。
“是因为那个阮文吗?”送他书的阮文,小赵听说之前汪常阳想跟阮文处对象,但阮文拒绝了。
现在阮文主动和汪常阳来往,所以汪常阳要吃回头草?
“不是。”汪常阳看着一脸紧张惶恐的姑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是爱学习爱钻研,可不代表他是傻子,刚才小赵是在催他定下两人的婚事。
可现在这情况,他怎么跟小赵结婚?
“和阮文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汪常阳低着头,不敢看年轻的姑娘,“小赵,我不想耽误你,我们算了吧。”
小赵惊呆了。
什么叫“我不想耽误你”。
“汪常阳你这话什么意思?”她声音都急促起来,压根没听到最后一句。
“是不是因为阮文?”
“不是,我说了跟阮文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问题。”汪常阳想去读书深造,他读大学的时候就想过要读研究生,可是文`革来了,研究生招生工作也停了下来。
现在他有了机会,甚至连收入问题都能解决,汪常阳不想再错过这次机会。
他现在不考研,什么时候再考?等到孩子们都成家了吗,那时候读研究生没意义啊。
小赵情绪不稳定,汪常阳知道跟她说她也听不进去,“
我送你回去。”
回答他的,是小赵捂着脸飞奔离去的身影。
汪常阳怔怔站在那里,他好像把这件事搞砸了。
……
第二天一大早,汪常阳像往常一样早早到车间检查机器。
保养中发现有个小问题,他这一修就是半个多小时。
有工人跑过来喊他,“汪工,快去看看,小赵现在堵在厂门口骂小阮会计呢!”
汪常阳一惊,小扳手砸在脸上,蹭掉了一层油皮。
二棉厂大门口,小赵同志哭成了泪人。
厂区门口闹事,多影响棉厂的名声啊。有人想要把小赵拉走的,谁知道人家直接往地上一坐,“你们一个厂子的一个鼻孔出气,就欺负我这外人,别碰我,谁碰我我去公安局里告你们流氓罪!”
这一下子,男同志不敢上手,女同志又怕小赵张牙舞爪的划花自己的脸,愣是让她坐在那里撒泼了。
“我命苦啊,刚订婚就死了未婚夫,好不容易跟汪常阳处上对象,眼看着就要订婚了,结果这个阮文,不让汪常阳和我好好处对象!”
“她没事就找汪常阳借书看,汪常阳回家后就拿着阮文给的书,我忙里忙外伺候他一家老小,他看都不看我一眼,因为阮文还要跟我分手。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厂区门口围了一圈圈的工人,有人替阮文辩驳,“小阮会计不是这样的人。”
小赵瞪了过去,“她是不是你怎么知道?你是她对象还是喜欢她?这么着急替她说话。”
帮忙说话的男同志顿时悻悻,这么凶神恶煞的,他要是汪常阳也喜欢小阮会计,才不找这个泼妇当婆娘呢。
郭安娜远远听到,挤了进来,“不会吧,阮文就是跟汪常阳互相送了几本书,这不算是多出格的事情嘛。”
安娜小姐火上浇油,“我说这位同志,你可不能小人之心,虽然之前汪常阳的确想要和阮文处对象,可阮文拒绝了啊。”
“小郭你少说两句。”邱爱梅没想到一大早的在厂门口看到她们会计室的热闹,更没想到郭安娜还在这里胡说八道。
郭安娜撇了撇嘴,“我又没扯谎,之前汪常阳不是看阮文上……”
“小郭,工会前天就来找我说要明年的财务预算,你三天前就该送过去的,怎么还没送到吗?”
陈主任的声音不大,却惊雷一般让郭安娜心头颤颤,“还差一点,我今天上午送过去。”
不知道陈主任什么时候来的,不过就算有陈主任护着,也没用!
汪常阳的对象找上门来,在厂门口这么大吵大闹,郭安娜不信阮文还能全身而退!
陈主任看着地上坐着的人,“我是阮文的领导,阮文最近跟什么人来往我都清楚,借书的事情我们都知道,阮文和汪常阳都是我们厂读书会的成员,如果这位同志你不相信可以去工会那边要读书会的花名册,看看我有没有说谎。”
汪常阳的确襄王有意,但阮文拒绝了。后来再有交集,也都是在大家眼皮子底下。
本就是青年男女,正常来往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是新时代,总不能回到封建社会,来一个男女授受不亲吧?
陈主任对这件事一清二楚,自然不容人随意诬陷阮文清白。
“你们都有一个办公室的,你当然帮着她说话!”小赵死咬着这一点不放。
陈主任拧着眉头,这是个不讲道理的年轻人。
刚想要开口,阮文来了。
大家都盯着阮文看。
年轻漂亮的小阮会计,本就受欢迎,只不过周建明说了他妹还小,不处对象,谁要是敢乱来,打断他的腿。
再加上阮文都是和周建明一块上下班,也没什么机会
接近。
所以,只可远观。
这会儿周建明气哼哼地站在那里,估摸着要是阮文不在场,他能把小赵给打得爹妈不认。
棉厂的人都知道,周建明最疼这个妹妹,谁都不能说阮文的坏话。
阮文看着坐在地上的人,听春红大姐说,汪常阳的对象小赵是毛巾厂的学徒工,还没转正。
“地上凉,先起来吧,就算是想要打我,那也没必要跟自己身体过不去。”
小赵看着站在前方的人,同样是蓝色的棉服,阮文身形窈窕,长得更是俊秀可人仿若仙女。
而她……
这让她自惭形秽,如果阮文真想要跟自己争的话,她怎么能赢得了阮文?
“我欠了汪常阳一个人情,所以想着还他人情,人情来往我想这位同志你该明白才是。至于我不让汪常阳和你好好处对象,不知道这话从何说起。”
阮文是有点生气,眼前的人不傻,知道大庭广众下闹,一传十十传百自己勾`引有妇之夫这事就人尽皆知,名声也毁得差不多了。
不过她在乎这个吗?阮文很快就冷静下来,“还是说汪常阳和你处对象,就不能和其他女同志说话了?棉厂最多的就是女工,这位同志你是打算让汪常阳从棉厂辞职去别地高就?洗煤厂吗,那里倒是男工为主,没多少女同志。”
小赵连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洗煤厂挺累的,她哥就在那里上班,工资也没汪常阳高。
“那我怎么就阻碍你和汪常阳处对象了?我每天和我哥一起上下班回家,厂子里的人也都知道,莫不是我半道里偷跑回来去汪常阳家守着了?”
“不是,你是没去找汪常阳,可是汪常阳见天的抱着你送他的书,都不跟我说话了。”原本她和汪常阳处的好好的,忽然间汪常阳就冷落了自己。
“他还跟我说分手,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什么?”
阮文:“……”这个锅都能丢给她?
其他工人也看的懵逼。
“分手这事,怨不得小阮会计吧。”
“就是,我们算是顺路,每次回家都一块回去,我能证明小阮会计没跟汪常阳约会。”
“汪工一天耗在车间,平日里就喜欢看个书,我记得工会的同志还找他借书呢,咱们工会可大部分都是女同志。”
“我们读书会的同志也经常找汪常阳借书啊,借书怎么了,咋就成了乱搞男女关系?再说人家汪常阳喜欢看书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没跟你处对象前也这样啊。咋就和阮文有关了?”汪常阳有渠道,能搞到很多书,读书会用的书大部分都是汪常阳搞来的。
找他借书是传统,就因为阮文长得好看就不能借吗?
这个女同志,是不是太蛮横了。
正说着,汪常阳过来了。
“慧茹同志,我和你提分手件事,和阮文没有关系。可能是我之前没说清楚,让你误会了,我只是不想耽误你。”
小赵愤怒了,“这还不是托辞?”她是毛巾厂的学徒工,一个月工资就十八块,汪常阳工资一百多,明明是自己高攀,怎么就成了他耽误自己?
嘴上说得好听,实际上压根不是这么一回事!
汪常阳耐心解释,“我打算去读书,至少需要三年时间,所以我不想耽误你。”
小赵傻眼了,“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要去读书?”
“活到老学到老,三十岁怎么了,国家也没规定三十岁以上的男人不能继续读书啊。”阮文搞清楚了小赵同志的思路,不知道该同情还是可怜。
这个女同志不想分手,毕竟汪常阳工资高,体面。嫁给他后,生活水平能得到极大的提升。
可小赵明显不懂得汪常阳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