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女皇与狗洞
棠溪云璃站在夏桓仪的寝宫门前。
她还是一身红衣，墨发被素净的高高束起，神色清冷的仿佛万物不可攀。
翠柳从殿内推门出来，她恭恭敬敬向棠溪云璃福了福身，“丞相，女皇喊您进去呢。”
棠溪云璃未看翠柳一眼便缓缓步进殿内。
等到她完全进去之后，翠柳才稍稍敢松下口气。
不知是不是因为棠溪丞相年轻时曾是猎妖师出身的缘故，即便经过朝堂多年洗礼，那气场还是太过骇人，
“你来了。”
棠溪云璃一来，本还半卧在榻上小憩的夏桓仪立马睁开眼来。
她兴奋的推开珠帘走到棠溪云璃身边。
那欣欣然的状态，是夏桓仪在见她一个宠妃时都不曾有的。
翠柳识趣的遣散了殿内一切服侍的宫人。
殿内终于只剩她们两个人。
而棠溪云璃眉间一直凝结着的冰终于化了开，她罕见的露出一丝笑意，“女皇陛下金安。”
“这里就只有咱们两人，你不必跟朕这么客套，就还和以前一样，叫朕桓仪就行。”
夏桓仪拉着棠溪云璃一同坐下，她欢慰的拍了拍她的手背，“上次多亏了你，不然朕的妍儿”
“桓仪。”棠溪云璃突然将夏桓仪打住，“你才说不让我客套，怎么你自己也跟着客套起来了？”
夏桓仪愣了愣，发现棠溪云璃说得属实，便无奈摆手大笑了起来，“唉，平日里跟那群大臣客套惯了，一时竟还改不了了。”
笑过之后，她又是静静凝望起棠溪云璃脸上被岁月留下的痕迹，支肘惆怅的感叹道：“没想到，一晃竟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你我都不再年轻了。”
棠溪云璃点了头，若有所思道：“可是新一代的孩子，还没成气候。”
“快了。”夏桓仪温柔的语气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坚定。
她抬眼去望绘在大殿蓬顶的壁画。
那壁画画得正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棠溪云璃也望向那壁画，心中明了夏桓仪的意思，沉默半晌，她还是说出一句：“当年发生在太子身上的事，你我不是不知道。”
“桓仪，我明白你对太子的期待。可太子她真的不再适合继承皇位了。”
听她提到了当年，夏桓仪神色中多了分凝重，她垂着肩，倒是比之前低落了许多。
“之乔虽然各方面能力看着的确强于妍儿，但她喜怒嗔痴太浮于表面，我若把王位传给她，等到你我彻底老了，来日她必定给人利用。”
“当年的事错在我，若是我能早点发现梵巫冲开封印可以利用彦儿的身体，妍儿也不会因为容貌被它诅咒。”
见夏桓仪再次为当年的事伤了心，棠溪云璃不忍再戳她痛处。
刚才那段话，她用了我，而不是朕。
她想去握夏桓仪的手，可一番挣扎过后，终于在离夏桓仪的手背还有一丁点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即便是现在，女皇依旧是她心中璀璨明亮的星辰。
正准备将手收回来，夏桓仪却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云璃，为了朕当初那个荒唐的梦想，竟然让你献出彦儿来当封印梵巫的器皿，你可曾后悔过？可曾怨怼过朕？”
她眼底的光亮，真如星辰般璀亮。
岁月在她们二人之间留下了深浅不一的痕迹，但唯一改变不了的是，夏桓仪的手依旧和当年一样温暖。
棠溪云璃有一瞬间的恍然，突然之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她们还年轻的时候。
那时，她是棠溪家族最优秀的猎妖师，只因为是妾室所出，所以处处不得人待见，而夏桓仪也还未在皇位的角逐中胜出。
为了在捉妖大典夺得先帝的欢心，夏桓仪找上了她，天天叽叽喳喳在她身边让她教她除妖。
甚至为了不被棠溪其他族人发现，她居然特地掏了一个直通她别院的狗洞。
棠溪云璃堵一次，她就掏一次。
后来见堵不住她，棠溪云璃索性就懒得搭理她了。
夏桓仪年轻的时候是个话痨，虽然现在也是。
“云璃，你若教会我除妖，等我登上了皇位，就封你做宰相，把整个棠溪家族都交给你，让这群人再也不敢欺负你。”
“哦。”
“云璃，未来，我必定要开创一个属于凤渊国真正的太平盛世，让百姓们安居乐业，我还要有一个女儿，我要给她我全部的爱。”
“哦。”
“云璃”
那时，夏桓仪几乎每天都要来好几次，她一口一个云璃，吵得她耳朵几乎都要起了茧子，让她根本没有办法好好练功。
没办法，她只好教她几式。甚至为了赶走她，让她知难而退，她教了她最难的几式。
可没想到，她居然学得那样认真，哪怕摔得鼻青脸肿，却从不轻言放弃。
她是认真的，她那么认真，于是，棠溪云璃也开始认真。
直到夏桓仪在捉妖大典一展风采赢得先帝欢心，在皇位的角逐中彻底胜出，棠溪云璃觉得自己的世界终于能够清净了——她本就没将夏桓仪当时的碎碎念放进心里。
一个天天钻狗洞的人，你让她怎么相信她口中的那些宏图伟业是真的。
然而——
“云璃，我一个人在这好没意思，你来陪我好不好？”
夏桓仪那张美如画卷的脸，即便黄袍加身，还是透着一种天真稚嫩。
来找她的那天，她也是顶着这样一张稚嫩的脸，处置了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果断的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将整个棠溪家族交给了她。
棠溪云璃其实清楚，夏桓仪的内心并不像她面容呈现出的那般稚嫩。
可是，她说她想她去陪她。
棠溪云璃志不在朝堂，本该是应拒绝她的。
但心底打算拒绝的念头，却如何都讲不出来了人。
她变了。
而做了丞相之后，棠溪云璃才发现掩藏在凤渊夏氏王座之下的，真正的秘密。
在凤渊的地宫，锁着一只巨大且丑陋无比的怪物。
传闻这怪物便是凤渊国的前身，夏渊国的海神梵巫。
而当年凤渊国开国女帝夏眠迟之所以能以那么快的速度推翻男权统治，便是将它锁在地宫，通过借取的它的力量横扫天下。
可借取力量的要有代价的，正应了她名字出处的那句谚语，“惜花春起早，爱月夜眠迟”。
——万物皆有代价。
并且，为了持续获得这种力量维持女权的统治，这代价一直延续到了她们这一代。
那代价就是，每一个坐上王座的人，都要向梵巫献出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可夏桓仪的第一个孩子已经到了可以牙牙学语的年龄，她依然没有和先王一样献祭。
梵巫因为饥肠辘辘夜夜在地宫发出嘶吼。
是夜，夏桓仪召见了她。
“云璃，我真的不甘心。”夏桓仪负手立于高台，俯凤渊全境。
“明明不用那个畜生的帮助，我依然可以将凤渊乃至全部附属国治理的井井有条。凭什么男子统治这世界的时候不需付出这种代价，而女子却要？”
“所以云璃。”夏桓仪回头，第一次，她握住了她的手，炽热的目光燃发着炯炯的希望，“就和从前一样，你教我如何消灭这个怪物，可好？”
“女皇。”
时间回到现在，也是第一次，棠溪云璃反将她的手握住。
“云璃从未后悔过。”只要是能守护您，云璃永远责无旁贷。
这后半句话，棠溪云璃并没有说出来。
夏桓仪却仍旧难过的抱住了她，“云璃，虽是如此说，朕还是觉得愧对于你。”
“不过彦儿他们已经出发去发鸠山了，不枉我辛苦寻来神剑赤练，相信孩子们身上的诅咒定可以解的。”
“我，已经为梵巫寻找了新的器皿。”